1
春草拽了下围巾,叹口气说:“每次都瞎折腾,买衣服买化妆品,结果呢,唉……”梅子安慰道:“别灰心,总会遇见一个合适的。”“我离婚后就对婚姻不抱希望了。见过的那几个都不行。”春草说着脚一滑,差点儿摔倒。“或许这次可以呢。”梅子鼓励她说。春草说:“但愿吧。”
到了百货大楼,她俩穿梭于琳琅满目的衣服之间,也没遇到喜欢的,正要离去,售货员喊:“美女,来我们这里看看。”她俩走过去,东瞅瞅,西看看。突然一条玫瑰色羊毛裙吸引了春草,她说:“我试试这件。”春草拿着羊毛裙走到镜子跟前,贴在身上来回比试。“哎呀,看着就合身,穿在身上肯定有气质,到试衣间试试吧?”售货员边说边推开试衣间的门。春草问梅子:“你感觉怎样?”梅子打量着春草说:“还可以,颜色适合你,先试试看。”
春草从试衣间出来,发现试衣间前站着一个胖女人,还有几个女人在挑选衣服。春草对售货员说:“生意不错啊。”“唉……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了。好多人都网购,实体店不景气了。”售货员边说边退后几步,不胜感叹道,“哎哟——这裙子好像专门为您定做的,真好看。”
胖女人一直在试衣间前。春草只好站在胖女人的旁边,且转头看了胖女人一眼。胖女人见春草看她就剜一眼,嘟囔道:“没看见我在这儿吗?还愣挤啥呢?”“这是商场,不是你家。”春草说。“你再说一遍!”胖女人双手叉着腰,怒气冲冲。售货员赶紧劝道:“美女,这件衣服我按进价给你,你看看,这是我的进价。”说着拿起桌子上的本本翻给胖女人看。“不看,不买了。”胖女人说完,把衣服狠狠地扔到地上。售货员气鼓鼓地弯腰捡起衣服。春草看到售货员气呼呼的样子,犹豫的心变得坚定起来,说:“这裙子我要了。”
春草付款的时接到林洋打来电话:“你好好捯饬一下,我朋友条件不错。离婚一年多,女儿跟她妈。我这就把饭店定位发给你。”
春草对梅子说:“咱们赶紧走。今晚你也去,帮我参谋参谋。穿哪件衣服好看?”梅子想了想,说:“你不是有一条紫色连衣裙吗?跟你的气质相符。”“好!听你的。”春草把饭店定位转发给梅子。
春草回家后找出那件紫色连衣裙,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很认真地化妆。电话响了,是如意打来的,她哽咽着说:“春草,我俩又吵架了,这周都吵了三次了。”“如意,夫妻之间要相互包容。吵架伤感情。我今晚有饭局,改天和你聊啊。”“饭局?是和男人吧?我奉劝你,要吸取教训!”如意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我知道了,先挂了啊。”春草挂了电话,望了一眼墙上的油画。
油画是前夫晓苏画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绿树成荫,小花小草点缀在小路两旁。蔚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云。她的心突然疼痛起来,晓苏,她的初恋,她曾经的爱人,但命运捉弄人。
“闺女,如果有合适的,还是成个家好,你看那鸟,还是成双成对的呢。”父亲的话回响在耳边。
2
下雪了。正是下班时间,车多人也多。她一步一回头,期待出租车过来。这时对面走来一个男人,个头和晓苏差不多。春草看着那个男人,心里涌出难言的酸楚。每次朋友给她介绍对象,她的心就五味杂陈,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
男人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他的身影太像晓苏了。
“春草,打上车没?我去接你吧。”梅子打电话问。“下雪天,不好打车。你过来吧,我在园子路口等你。”春草边说边快速朝园子路口走。梅子应该是从北边来,她想着便不停地朝北望。
一辆红色的车过来,是梅子的车。春草快步走去。“赶上这么个天气,一路堵车。”梅子说。“雪天路滑,切记慢行。”春草叮嘱。“还是得赶紧过去,难得人家给你介绍对象,你找到合适的我也就放心了。”“遇见合适的太难了。我这个年龄,择偶的面特别窄,般配的人太少了,凑合吧又不愿意。”春草说。“降低标准,找个普通人过日子。只要人好就行,要彻底忘掉那个晓苏!”梅子对春草说。“我们相爱那么多年,哪能彻底忘掉呢?你说是不是?”“这倒也是。”“不说这些了,顺其自然吧。”春草摇下车窗,雪很有激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梅子加快速度,很快到了香菜园饭店。她俩快步上楼,走进雅间。雅间里烟雾缭绕,林洋笑容满面地说:“可算把你俩盼来了。”另一位男士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林洋接着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是我的朋友李棣。”李棣含笑点头。“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春草。”林洋说。春草望着李棣说:“这是我的闺密梅子,梅花的梅,王子的子。”梅子落落大方地说:“大家好!我在银行工作。相识是缘,感恩遇见。”“春草是我的大学同学,她的文章写得可好了,还会画画。”林洋眉飞色舞地说。
一束灼热的目光落到春草脸上。她一抬头,李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春草脸红了,把额前的头发理了一下。这时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
“我点的菜,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林洋边说边往酒杯里倒酒。春草本想说,她不喝酒,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场合说了也白说。“大伙儿先吃点菜,品尝一下味道怎么样。”林洋笑呵呵地说。
李棣夹起白菜,往嘴里一放,“吧唧吧唧”自顾自地吃,响声很大。见春草看他,他忙说:“不好意思,我中午忙着赶材料,没吃饭,实在太饿了。我这样有些失礼,请大家原谅。”“多吃点儿。”春草转动了一下桌盘,把牛肉转到他跟前。“谢谢!”李棣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声音更大了。林洋扑哧笑了,说:“李棣,看来你是真饿了。”李棣闷不作声地又夹了牛肉往嘴里送。“来,大伙儿端起酒杯,好久没聚了。”有人说。“相见不如怀念。我倒觉得相思不如见面。”林洋爽快地说。“哎呀,都是文化人,就我是大老粗。”李棣放下筷子说。“第一杯,都干了。”林洋说着,一仰脖子哧溜一声干了。
李棣的嘴唇油光光的,嘴角粘着几片菜叶,他也一仰脖子干了,吧唧几下嘴,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梅子忍不住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春草皱了一下眉,瞬间又舒展,心想人无完人嘛,对男人的要求不要太苛刻了。饭桌上林洋没说介绍对象的事,这样更稳妥点儿,如果感觉不合适也不至于尴尬。眼见林洋和李棣都干了杯中酒,春草也不好意思不干。一杯酒下肚,头就开始有点儿不舒服,于是就暗示梅子自己有点儿不舒服。梅子把冰糖放进春草的小盘里,小声说:“吃点儿糖,管用。”
“咱们三杯酒过后自由行动。这第二杯,该到谁了?”林洋说着,把酒杯倒满。“当然是李棣。”梅子接过话茬儿。“好。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李棣微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我拙嘴笨舌,因为这吃了不少亏。好在时间一长,也遇见了不少欣赏我的人。我先干为敬!”李棣的目光落到春草的脸上。
春草的目光网住他的视线,仔细看他。大家纷纷干了杯中酒。有的夹菜,有的点烟,有的聊天。
林洋端着酒杯,看着春草说:“这第三杯——”春草站起来说:“好!我酒量不行,胆量还可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了!”
连干三杯之后,她感觉头有些晕。眼前的人开始晃悠,墙上的几幅剪纸重叠起来。
“春草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还很爽快。”李棣竖起大拇指。
林洋将青椒炒肉片转到春草跟前,说:“春草,吃点儿菜。”“没看出,林洋还挺怜香惜玉的。”李棣打趣道。“想当年,春草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校花,不仅人美、性格好,而且很有才华。只可惜,婚姻……”林洋戛然而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啥大不了的。”李棣卷着舌头,脸成了猪肝色。
大家相互看看,欲言又止。林洋拿起酒瓶,晃了晃说:“酒不多了,每人一点儿,怎么样?”春草赶紧捂住酒杯。“你不喝,我也不喝。”李棣含情脉脉地看着春草。春草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难忘今宵,雪花飘飘。我加一下你俩微信。”李棣边说边站到她俩中间。
在饭店门口告别。春草和梅子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春草问:“你感觉李棣怎么样?”“还可以吧。”梅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对他印象还不错,就是吃饭老吧唧嘴。如果他主动联系我,就处一处。”“我见他看你的眼神黏糊糊的,应该有戏。我送你回家。”
春草回想着李棣看她的眼神,脸上禁不住一阵发热,手机嘀嘀几声,她打开手机一看,一行字映入眼帘:“晚安!好梦!”
3
春草接到李棣的电话,他说:“今天周末,出来坐坐吧?”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每天都和她联系,提醒她“今天冷,穿厚点”,或者“下雪天,路滑,别坐公交了,打车吧”。只是一些小关心,但不提见面。
她纳闷,猜测……离过婚的男人就是心眼多。她推开窗户,一股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裹挟着雪花。她不想出去,可是又不想错过。她想有个家有个陪伴,于是温柔地说:“好的。”“桥东大街,星月西餐厅,多穿点儿啊,天冷。”李棣的声音充满温情。久违的感觉涌遍全身,她心头一热,说:“你也注意保暖。”
李棣挺拔的身材,成为一道动人的风景。他站在门口等她。春草倍感温暖,笑容可掬地走近他。
“你今天很美!”李棣灼热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本想也夸他一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突然想起梅子说过的话——男人不能夸,一夸,男人就找不着北了。他牵着她的手,走进雅间。
雅间内,一束红玫瑰插在一个瓷瓶里。墙上挂着一幅画:小河边,一个长发飘逸的女孩在画画,左手拿着调色盒,右手拿着画笔。这不禁勾起春草对远去青春的回忆:那时的她,如画中的女孩,经常到家乡的河边写生……往事随风,随风而逝的,是那些不痛不痒的过往,而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会镌刻在心灵深处。在这个雪花飘落的夜,在这个温馨的雅间,她想起了初恋。风吹过,爱来过。远去的风,会唤回曾经的爱吗?
春草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李棣冲动地抱住她。她滚烫的泪珠如雨,落到他宽厚的肩膀上。一瞬间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你喜欢吃西餐吗?”他的眼神里闪着温柔。“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在一起吃。”春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春草,我喜欢你!”李棣端起高脚杯,杯中酒鲜艳夺目。她没接话,端起高脚杯与他轻轻触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划出两道兴奋的弧线,酒香弥漫。
李棣深情款款地说:“这次聚餐的地点,我琢磨了好几天。知道你喜欢画画,又会写文章,所以我得选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春草垂下眼帘。“墙上的画,触动了你的心弦?别再想那个绝情的男人了。”李棣摸了一下她的手。“我已经忘掉了他。从画中我想起了自己。”春草抿了一口红酒,目光落到那幅画上。“忘掉了就好。不过我和前妻还是朋友,有时会说一些孩子的事。你不介意吧?”“你们是余情未了吧?”春草白了他一眼。“你吃醋了?”李棣冲她扮了个鬼脸。“我吃哪门子醋啊?”春草气呼呼地把牛排狠劲地咽进肚里。
李棣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但不接,春草就猜到这个电话是谁的了,便问:“你前妻经常和你联系?”春草耷拉着眼皮。“聊聊孩子的事。”他感觉出春草的不悦,便划了下手机屏幕,说:“喂。”“干吗呢?这会儿才接电话?”电话那端问。“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他说。“女朋友?”对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有啥事?”李棣边说边看着春草。春草的表情凝固,右手转动着酒杯。
“我妈病了,说想见你。唠叨好几天了。”“我去看老太太不合适。”李棣双眉颦蹙。“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当年如果不是我妈,你能调到现在的单位?白眼狼!”声音很高,快戳破房顶了。
春草突然轻微地咳嗽起来。
李棣迅速挂断电话,说:“怎么了?”坐到她身旁。“没事,喝水呛着了。”春草心乱如麻。李棣说:“你别误会。”
春草不知说什么才好,静静地看着他。
李棣的手机再次响起时,春草起身去了卫生间。待她出来,李棣拉住她的手,小声问:“你生气啦?”
“没有。”她甩了一下头发,走进雅间。桌上的两只高脚杯,保持着距离。她苦笑了,指着酒杯说:“多像你和我。”
李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张开臂膀,她躲闪着说:“我要回去了。”说完,扭头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踩着薄薄的雪,漫步聊天。“今年是个暖冬。”李棣打破沉寂。“还可以。”她敷衍道。“我送你回去吧。”他靠近她。“我想一个人静静,自己走走。”她看见,他的瞳孔里有她的影子。“好的,你注意安全。”他说着望了下远处,双手插兜,朝公路走去。
不知不觉,春草和李棣已经交往好几个月了。周末,李棣约春草去见他的父母。春草很高兴,像第一次赴约那样,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我父母肯定喜欢你。”李棣深情地望着她说。“你喜欢我吗?”她歪着头调皮地问。他刮下她的鼻子,轻声地说:“非常喜欢。”春草的脸上荡起了红晕。
4
每到周末,公园里的人就多了。唱歌的,跳舞的,拉二胡的,练拳的……李棣牵着春草的手,他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
春草说:“不只是公园,小区里唱歌跳舞的人也很多。”李棣问:“你喜欢跳舞吗?”春草说:“为了形体美,我每天做健身操。”李棣说:“第一次见你,就被你苗条的身材吸引住了。”春草莞尔一笑,说:“耍贫嘴!”李棣说:“见了我父母,别拘谨。”春草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拘谨?”李棣说:“你比较腼腆,这正是我喜欢你的重要原因。我不喜欢咋咋呼呼的女人。”
春草娇嗔地看他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李棣父母家的楼下。
李棣摸了一下裤兜,说:“哎呀,忘带钥匙了。老太太、老爷子耳朵背,敲门听不见。”“你敲的声音稍微大点儿。”春草提醒他。
“砰砰砰”,李棣有力的手指落到防盗门上。门里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谁呀?”门开了,露出一张胖乎乎的脸,李棣说:“姐,你多会儿(什么时候)来的?”
春草看着胖女人,感觉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姐,这是我女朋友春草。”李棣说着,脚已踏进门槛。春草跟在他后头。李棣的姐姐眨巴了几下眼睛,细看春草,忽地眉心拧成一个疙瘩,随后耷拉下水泡眼皮,大声说:“见过。”李棣喜出望外地问:“姐,你认识春草?”李棣的姐姐不吭声,扭着水桶腰进屋了。
“妈,爸。”李棣的声音很高。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呵呵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咋不提前打个招呼?妈给你们准备好吃的。”慈祥的目光落到春草脸上。“妈,这是我女朋友春草,人可好了。”李棣搀扶着母亲的胳膊。“大妈,您好!”春草微笑着说。“这闺女模样长得俊,眉眼也善。”老太太笑了,嘴角边的褶皱抽抽着。
“哼!还善?可凶了。”李棣的姐姐冷不防呛了一句。“姐,你今天是咋了?春草又没惹你。”“没惹我?你问问她?”
春草突然想起来了,去年冬天她和梅子逛百货大楼,那个站在穿衣镜跟前的……原来她是李棣的姐姐。
春草尴尬地笑笑,说:“姐,那次……”“我不想听!”李棣的姐姐双手捂住耳朵。
“咋了?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爸。”李棣赶紧上前扶住颤颤巍巍的老头儿。
“闺女,坐,甭站着。”老太太拉住春草的手。李棣说:“姐,春草第一次来咱家,你就这么对她?”“八字还没见一撇,你就这么护着她。”“云儿,小棣带女朋友回来是喜事。别嚷嚷了,改改你的臭脾气。”老头儿大声呵斥。云儿噘着嘴说:“我从小就不受你们待见,好像不是你们亲生的。”
老太太端来水果和瓜子,搁到茶几上,说:“云儿你去买菜,我和面,咱们包饺子。”李棣望一眼春草,说:“妈,我领春草来家里先认个门,今天就不吃饭了,她还得回去值班。”春草急忙接话:“大妈,我有空再来看您。”
老太太端来泡好的茶水,搁到春草跟前说:“闺女,喝茶,这是新茶。”老太太慈祥的目光和柔和的声音让她倍感亲切。
李棣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女儿乐乐。
“爸,多会儿来看我?”稚嫩的声音传来。“我在奶奶家,改天去看你啊。你要按时完成作业。”“作业,作业,就知道作业,烦不烦啊?”“你这孩子,我是为你好。”“为我好?为我好你们就不该离婚。”乐乐扯开嗓子尖叫。“乐乐,你还小,听我说……”“我早就听腻了。”乐乐猛然挂断电话。
春草此刻的心五味杂陈,脑子里仿佛钻进几只苍蝇,嗡嗡直响,她预感到,他们的感情之路不会一帆风顺。
5
春草离婚之后,原打算不找对象了。但一次意外,使她产生再找伴侣的念头。
入冬不久,一次,她等出租车的时候感觉腿抽筋了,这才想起穿着秋裤就跑出来了。回到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她喝了预防感冒的药就睡下。夜里她想上卫生间,忽觉双腿抽筋得厉害,疼得不能动弹。以往腿抽筋,用手揉揉就没事了,那天是怎么了?疼痛剧烈,她坐不起来,紧接着腰也疼。从未有过的惶恐涌向心头。她艰难地挪动着双腿,一点儿一点儿,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还是失败了。她摸索着找手机,手机没放在床头柜上,这才想起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疼痛,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后悔没把手机搁到身边,好打电话求救。翌日清晨,她咬紧牙扶着墙挪动到客厅,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电话。一周后,春草出院了。父亲说:“闺女还是得找个伴。如果不想找就搬到我这里住。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这事之后,春草每次睡觉时都把手机放在跟前。细心的父亲,每天给她打电话。春草思来想去,如果遇见合适的,还得试试。别让父亲每天牵挂。
五一前夕,梅子带她出去兜风,所谓的兜风,就是梅子开车带她到郊区转了一圈。梅子问她:“李棣对你好吗?”“他对我挺好的,经常送我礼物。他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了。”“哦。”梅子微微一笑。“还记得那次咱俩去逛百货大楼,碰见的那个胖女人没?”“哪次?”“你陪我去百货大楼买衣服的那次。”“哦,想起来了,那天的风很大。”“那个胖女人是李棣的姐姐。”“他俩长得不像。”梅子颇感惊讶。“我也纳闷。李棣带我去他父母家时碰见的。”
梅子把车停好。两人坐在一个凉亭的椅子上。春草望着周围的景色说:“这里不错,李棣在就更好了。”“他没和别的女人好?”梅子问。春草疑惑地看着她。“春草,我不希望你再次受到伤害。有一天,我看见李棣……”梅子欲言又止,望着远处。“梅子,你今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那天,我和老杨去常来顺饭店,看见李棣和一个女人一起吃饭,关系看起来还很亲密。”“你确认是李棣?”春草的声音有些发颤。“没错,是他。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春草仿佛被人当头一棒,一下子蒙了。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瞅了一眼,见是李棣打来的,犹豫着该不该接。
梅子说:“你看着办吧。相处的时候,多观察。如果他在外面有女人,准会露出破绽。”
“喂。”春草有气无力地说。“春草,你在哪里呢?怎么有风声?”“我在郊区。”春草说。“外面风大,早些回家。我给你做土豆炖牛肉。”
一行清泪顺着春草的两腮,缓缓落下。胸前的丝巾随风摇曳,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上车,我送你回去。”梅子扶了一下墨镜说。春草说:“你说,如果他在外面真有其他女人,我该怎么办?”“那能怎么办?分手啊。宁缺毋滥!”梅子口气坚决。“说的容易,做起来难。”春草说。“这事你自己拿主意。”梅子的卷发波浪很大,快遮住脸了。春草看不清梅子的表情,说:“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没想到……”春草说了半截,忽地戛然而止。“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梅子接茬儿。“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春草的眼神落到梅子的卷发上,卷发的一缕红色,格外刺眼。“先冷他几天,别搭理他。不说这些了。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心情。”梅子手指一点,悠扬的旋律轻轻响起。春草陶醉地闭上眼睛。
回到家,她看见有未接电话,是李棣的。她有些倦意,躺在沙发上歇着,冲了杯咖啡边喝边回味着梅子的话,跟李棣在饭馆吃饭的女人,是他的什么人?
这天,李棣去春草的办公室。春草爱理不理。李棣满脸不悦地问:“谁惹你了?”春草蹙眉,白他一眼,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女朋友?”“没有啊。”“那跟你在饭馆吃饭的女人是谁?”李棣挠挠头说:“前妻。”一种不祥的预感忽地闪现,春草唉声叹气地说:“我和晓苏没孩子,离婚后从不联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女儿。我感觉你还是放不下你前妻。”李棣问:“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是因为这个吗?”
春草不说话。李棣双手扳住她的肩膀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春草把头扭到一边,说:“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他问:“那天,我炖好了牛肉和土豆在家等你,你为啥不来?”“不想去,没心情!”春草瞪大眼睛吼道。他说:“你变心了?”“变心的是你!你走吧,别影响我工作。”
李棣回去的时候下着小雨。他郁闷地在雨中回想着与春草相处的时光,他甚至幻想过要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今天她突然冷淡,又让他陷入痛苦之中。小雨淋湿了他的衣服,正犹豫着该不该避避雨,突然手机嘀嘀响了,他看见一条信息:“爸,外面下雨了,出去记得打伞。”
6
春草的家在桥西,李棣从桥东绕了个大圈,穿过几条街道总算到了。他停好车,直接上楼。他站在门前,轻轻敲门,没动静。他想给她打电话又担心她不接,于是用劲敲门。邻居的门开了,说:“你轻点儿敲,我家孩子在写作业。”“对不起。”李棣赶紧道歉。
“汪汪,汪汪。”板凳在叫。他转身看见是春草领着板凳上来了。春草问:“你怎么不打电话?”李棣本想顶她一句,但想了想,还是别惹她生气了,就没说话。
邻居没好气地说:“这人没礼貌,使劲敲门,这不,把我敲出来了。”春草朝邻居笑笑。邻居咣当一声关上门。
春草说:“过来也不打个电话。”李棣听出她的语气缓和了,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不敢打呀。”说完瞟了她一眼。“没和别人去约会?”春草不冷不热。“除了你,我没有别人。那天和前妻在饭店吃饭,是商量乐乐转学的事。”他耐心解释。“你们会不会复婚?”李棣说:“那是不可能的了。”春草问:“她现在成家了吗?”“没有。”
春草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犹疑的眼神投向李棣,他英俊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她心疼他,说话的语气温柔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李棣百感交集。他感觉出春草对他是真心的,他拿纸巾擦去她的泪水,动情地说:“我不会辜负你的。”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两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他们的婚事。李棣那天很激动,一直来回踱步,不停地说:“我和春草两情相悦,我们会经营好我们的爱巢。”春草的父亲,眼里闪着泪花说:“要善待俺闺女,不能让她受委屈。”春草见父亲抹眼泪,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一定是想起她和晓苏之间的恩恩怨怨,她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父亲操碎了心。
李棣当场表态:“您老放心,春草是您的心头肉,更是我的心尖尖。我会好好待她。”“那就好,那就好。”春草的父亲握住李棣的手激动地说。
一天黄昏,李棣牵着春草的手在河边散步,人们经过他俩身旁,投去羡慕的目光。一个电话打破了宁静。李棣说:“不好意思,是乐乐她妈。”“接吧,估计找你有事。”春草平静地说。
“什么?乐乐在医院?在哪家医院?”李棣的头顿时炸了。“第一医院,乐乐哭着说想你!”“好,我马上过去。”“听说你搞上对象了,别带那女人过来啊。”他前妻的声音很高。
春草就在李棣身边,听得真真切切的。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李棣说:“对不起,你自己回家吧,我得去医院看乐乐。”“好。赶紧去吧。”
这个晚上,李棣没给她发信息。春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早晨瞅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李棣的信息。她给李棣留言:“乐乐的情况怎样?”过了好一会儿,李棣回复:“没大事,医生给开了药,让回家调养。”
一天,乐乐情绪低落地说:“爸爸,同学说我有抑郁症的倾向,啥是抑郁症?”李棣大吃一惊,一时语塞。乐乐望着他说:“同学还说,爸妈离婚了,可怜的是孩子。”李棣愧疚地抱住乐乐说:“乐乐,同学的话别在意。你聪明懂事,是爸的好女儿。”
他曾和他前妻说过,别让乐乐知道他们离婚的事,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可那段时间,她不让乐乐见他。他知道她已经告诉乐乐实情了。
“乐乐,爸爸非常爱你,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李棣强忍住泪水。“可是,爸爸,我很希望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乐乐咬着手指头说。“乐乐,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爸爸会经常去看你的。”乐乐说:“妈妈说,她后悔了。”李棣望着乐乐稚嫩的小脸,深感内疚地说:“乐乐,你别想太多了,好好上学。”“我上课就走神,喜欢胡思乱想。晚上做梦,梦见同学们窃窃私语,好像在笑话我。”李棣看着乐乐,心如刀割。
此后李棣每天送乐乐上学,乐乐放学她妈妈来接。乐乐生日那天,李棣亲自下厨,为乐乐做了她喜欢吃的可乐鸡翅和清蒸鲈鱼,前妻给乐乐订了生日蛋糕。乐乐非常开心,搂着他的脖子说:“爸爸真好!”
秋天的一个周末,李棣看电视,春草给他织毛裤。
“春草,歇会儿吧,我有毛裤穿,别累着你了。”李棣望着春草说。“你膝盖有点儿风湿,怕受凉。织的毛裤厚实、暖和。”春草低头,棒针挑着毛线在手指间舞动。痴情的春草把浓浓的爱揉进余生的梦,她抬头见李棣正在看他,说:“你的眼里盈满柔情,让我想起姥姥。”“为什么是姥姥?”李棣调低电视音量问春草。“我小时候,住在姥姥家。母亲上班顾不上照顾我。”李棣沉默不语。“姥姥家不富裕,但她很疼我,有好吃的都让我先吃了,舅舅和姨姨吃我剩下的。现在我想姥姥姥爷的时候,就看他们的照片。”春草已织完了一个毛线团,又拿出一团毛线绕在膝盖上。李棣关掉电视说:“我给你撑着毛线,你绕线团方便。”说着摊开双手。
春草把毛线绕在他的手腕上,说:“我原以为母亲不爱我。可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哭了,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嘱咐我这嘱咐我那。从那一刻起,我忽然明白母亲是爱我的。”春草说着眼睛模糊了,愧疚地说,“我后悔和母亲顶嘴。”“别自责了,母亲不会怪你的。”李棣安慰她,把切好的苹果放进她的嘴里。
二人边聊天边绕线团,一问一答,默契自然。窗外树影婆娑,起风了。
春草和李棣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爱听。她庆幸自己遇见对的人了,就想着攒钱,准备给他换一辆车。
春草去看望父亲,说起了买车的事。父亲说:“我都这把年纪了,留着钱也没用,你拿去花吧。”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春草。“爸,您留着吧。我有呢。李棣那辆车是二手车,我想给他买辆新车。”“他有孩子,你没有。唉——我担心呀。”“爸,我俩情投意合,会幸福的。”“你的婚事要是成了,我也就放宽心了。”父亲望着墙上的母亲叹口气说,“老来伴,老来伴,到头来,还不是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爸,您还有我。”“儿女再孝顺也代替不了老伴。”
墙上的母亲嘴角微微上翘,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的那块地,父亲种了西红柿。每到成熟的季节,西红柿一嘟噜一嘟噜的,父亲蹲在那里端详,喃喃自语:“这是你最爱吃的。”春草终于理解了父亲那句“儿女再孝顺也代替不了老伴”的话。也许这正是父亲再三催着让她找对象的原因。
7
“乐乐,你看那边,笑一个。”李棣举着相机给乐乐拍照。他时而站起,时而蹲下,换着角度给乐乐拍照。突然乐乐噘嘴,不高兴了。
春草摸了一下乐乐的头说:“乐乐,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走开,别碰我。我和你不是一家人!”乐乐的声音很高,她拉住李棣的手说,“爸,我要回家找妈妈。”“早上不是说好了,中午咱们一起吃饭吗?”李棣对乐乐说。乐乐气呼呼地把脸扭向一边。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春草。
“你还有理啦?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李棣拉乐乐的手,想哄她。乐乐使劲地甩开他的手。“乐乐,咱们到那边看红叶去,可好看了。”春草说。乐乐假装没听见,不搭理她。“乐乐,阿姨和你说话呢。”李棣耐着性子。“我讨厌她!”乐乐稚嫩的声音刺疼了春草的耳膜。“乐乐,不能这么没礼貌。”李棣拧紧眉头。乐乐看着他,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说:“爸,妈妈说你们快结婚了,我怕。”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李棣想抱乐乐,她摇头躲闪。“乐乐,听爸爸说。”“我不听,我不听!”乐乐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捂住耳朵。乐乐的哭声越来越高。父女两人僵持着,春草在旁不知所措。
突然,一辆白色的车停在眼前。李棣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左手拽住春草的胳膊,右手搂住乐乐。车上的人下来了,趾高气扬。
“妈,妈。”乐乐哭着叫喊。“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我今天带乐乐玩?”李棣满脸不高兴。“要不是乐乐叫我来,我吃饱了撑的,来这里干什么?”前妻怒气冲冲。
这时,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李棣说:“你别胡来啊,有啥咱们回去说。”
前妻看着春草,表情里全是不服输。她拉起乐乐啥也没说,径直走向车子。乐乐扭头喊道:“爸爸,咱们回家。”稚嫩的声音穿过风,停留在空中。
春草尴尬极了,思绪纷乱。李棣那句“咱们回去说”,乐乐的喊叫“爸爸,咱们回家”,“咱们”一词多么温馨啊。李棣说给前妻听,乐乐说给他听,自然、妥帖,毫不掩饰。可春草的心在滴血。她原以为,只要和李棣真心相爱,只要掏心掏肺地对待乐乐,天长日久,他的重心就会放在她身上,乐乐也会慢慢地接纳她。
刚刚那一幕,粉碎了她的梦境,看来是自己想得简单了。其实她一直是个外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融进他的家。尽管李棣抱歉、解释,她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无法在心里抹去他前妻的影子。她能理解他对乐乐的爱,却难以理解他对前妻的藕断丝连。
从此,李棣对春草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敏感的春草已觉察到。厨房里,一个淘米,一个洗菜、切菜,“哗哗声”和“嚓嚓声”,伴随着器皿轻微的碰撞声,交织成家的交响曲。她侧脸看他,他没有会心一笑。
米下锅之后。李棣开始炒菜,他瞅一眼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瞅一眼调料盒,有两个调料盒放着碱面和盐。他舀了一小勺碱面正要下锅,被春草拦住了。他不说话,像个闷葫芦。往常那个聊工作、聊下班路上遇见趣事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春草终于憋不住了,抢过他手里的锅铲,说:“对我不满意,就说。”“哪敢啊!”“从进家门,你就一声不吭,为什么?”“你对风说的话,风到处刮。你顾及我的感受了吗?”春草立马反应过来,说:“我只和梅子说了我的心事。”他说:“林洋可是听如意说的。”春草恍然大悟地说:“你别想太多了。”
春草告诉梅子心事,是想让她帮忙出个主意。哪料梅子告诉了如意。她知道如意嘴不严,所以自己的事从不对如意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春草知道李棣爱面子,也不知如意是怎么和林洋说的,林洋又是怎么和李棣说的,闲话越传越离谱。
粥溢出来了,春草急忙关火。李棣过来帮忙,擦掉溢出的粥沫。她问:“你会怪我吗?”“你说呢?”春草摇摇头。饭桌上,两人绕过这个话题,李棣说:“咱们说点儿别的。”
“咱们”一词,落进春草的耳朵里,显得异常亲切。原来他也把她归到“咱们”的范围内。瞬间,她的心渐渐弥漫着往日的温馨。春草给李棣夹了一块羊排,说:“你最近瘦了不少,多吃点儿肉,补一补。”“你也吃。”他的声音柔和些了。春草低头喝粥,李棣把碗里的红枣拨给她。“我一会儿去看乐乐,这孩子最近老闹情绪,学习成绩也下降了。”
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看乐乐就得去他前妻那里,一来二去会不会节外生枝?可现实情况摆在这里,他的骨肉,他能不惦记吗?
春草说:“那你早点儿过去。”他说:“我刷完锅再走。”春草说:“我刷吧。给乐乐带点儿巧克力和蛋糕吧,我下午刚买的。”他又说:“你留着吃吧,晚上记得锁好门。我走了。”
春草看着他下楼,这时手机响了,梅子打来的。
春草说:“我的事你以后别对如意讲,她嘴不严。”“我嘱咐过她,不让她往外说。怪我那天多嘴了。你怎样?李棣去看你没有?”“他在我这里吃的饭,刚去看乐乐了。”梅子吧唧了几下嘴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乐乐牵扯着他和他前妻的关系。我有点儿担心啊。”“他说乐乐最近老闹情绪,学习成绩也下降了。他惦记孩子,我能理解。”春草说。“我打听了,李棣前妻还没找对象。不知是不是后悔了,在等李棣回心转意。”梅子说。“可能吧。”春草说。“你打算怎么办?”梅子问。“我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信号突然不好了,梅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费劲。春草说:“挂了吧。改天聊!”
8
连续几天,李棣都没去看春草,在微信上给她留言:“乐乐情况不太好。你照顾好自己。”没再说其他的。乐乐是他的女儿,他怎么付出都不过分。他不主动联系她,她决不会打扰他。她梦见过他,梦里他和他前妻在一起,乐乐在写作业。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他没来看她的日子里,他是和他前妻及女儿在一起的。她清楚自己的心,已长在他的身上了。
忽然有一天,李棣跌跌撞撞地来看她。那天,他酒气熏天,说话语无伦次:“这……这些天,我……身心疲惫……疲惫。乐乐是个好孩子,她妈……她妈……”春草扶住他说:“你喝多了,先歇一会儿吧。”他摆摆手说:“我的脑子,很……很清醒。你是个好女人,可惜我……”话说半截,便倒在沙发上。春草摸了下他的额头,很烫,说:“你发烧了,得吃药。”李棣昏昏欲睡,摆摆手,闭上眼睛。她望着他疲倦不堪的模样,不忍心再说什么,抱来被子给他盖好。
李棣醒来。春草端来绿豆汤,说:“趁热喝吧。”他接过碗,端详她说:“你憔悴了许多。”她说:“你没事吧?只是喝多了酒,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嗫嚅着,欲说还休。“喝吧,一会儿凉了。”她转身取来烤好的面包、热好的牛奶、拌好的小菜,搁到他跟前。“咱们一块儿吃。”李棣看着她说。
春草坐在李棣对面。这样的时刻,春草的心溢满幸福。
“乐乐妈昨天去找我爸妈了。”他说,“她想和我……”春草意识到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故作镇静地问:“你是怎么想的?”他说:“乐乐的身体不太好。我的压力很大。”“理解。”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像蚊子叫。
李棣躲闪着她的目光喝着牛奶,忽然呛住了,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春草拿来毛巾,他抬头见她泪花闪烁。春草轻轻擦去他嘴边的奶液。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泪掉下来。他的手机响了,他没接。
春草松开他的手,起身扭动门把手。他慢慢挪动脚步,迈出门槛。板凳追出来“汪汪、汪汪”直吠,伸出爪子挠他的裤脚。他蹲下来抱起板凳,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板凳“哼哼唧唧”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李棣放下板凳,深情地望了春草一眼,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她瞅着他虚弱的背影,张了张嘴,没出声。
风轻轻吹过,她擦干眼泪,遥望远处。风吹过,爱来过。远去的风会带走曾经的爱吗?那些怦然心动的时刻,都幻化为一幅幅碎裂的素描……
【作者简介】海莲,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高研班学员,河北文学院第五至十一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散文海外版》等。著有长篇小说《空心梦》《灵魂的倒影》《蝶缘》,小说集《蝴蝶河》。作品入选河北小说排行榜、河北文学榜,曾获河北省作家协会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河北省文艺贡献奖、河北省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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