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廉、孙桂籍:往事不可追,却从未远离

2024-09-11 00:00:00潘彩霞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24年8期

1987年,丈夫去世11年之后,曾是战地记者的张郁廉写下一封寄往天堂的信:

“谁说过,时间会医治痛苦……但是,孙,这只是安慰人的假话,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坚如磐石,无法稍移。”

从青梅竹马到战乱中结为伴侣,又到漂泊台湾,往事虽不可追,却从未远离……

幼年丧母,与白俄养母结下缘分

1914年夏天,一名女婴降生在哈尔滨中东铁路局附属医院,父亲希望家庭永远团聚,为此,他给孩子取名为“聚聚”,学名张玉莲。然而,事与愿违。聚聚两岁多时,母亲突然去世,那时,弟弟才出生不久。

父亲要护送灵柩回山东安葬,旅程漫长,归来无期,走投无路之际,他决定把姐弟俩寄养出去。一位亲戚接走了弟弟,接纳聚聚的,则是邻居——一对俄国夫妇。他们家境富裕,年过不惑,没有孩子。

在新的家庭,聚聚有了新名字——“佐雅”,她称养母为“瓦娃”。从此,每一个夏日清晨,当佐雅穿着睡袍匆忙跑出来时,瓦娃就在餐桌前向她招手:“来,我们等你呢!”

在养父母的爱与关怀中,佐雅被亲情沐浴,安全而快乐。父亲已经再婚,在两个家庭中,她选择了瓦娃。

作为白俄贵族,养父母热爱艺术,生活极富情趣。在哈尔滨漫长的冬夜,那些不朽的童话故事,在瓦娃富于情感的朗读中,都化作涓涓暖流,流进佐雅幼小的心灵。

转眼到了入学年龄,尽管佐雅只会说俄语,但瓦娃还是决定送她读中国的小学。

1922年,他们住进一个大院。从此,佐雅有了玩伴——大院主人家的孙家兄妹。哥哥孙桂籍给佐雅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高不可攀,完全是个有抱负的爱国青年。”

后来,在瓦娃邀请下,孙桂籍来给佐雅补习功课,那时,他已考入一所法政大学,并秘密参加了国民党,投身革命。不久,佐雅考入哈尔滨市立女一中。入学要登记名字,孙桂籍建议把“玉莲”改成“郁廉”。他解释说:“‘郁’有‘文采美盛’之意,‘廉’是清清白白的意思。”

这无疑是欣赏与赞美,少女张郁廉感到,孙桂籍开始“在乎”她。只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结为终身伴侣时,双双已过而立之年。因为,战争来了。

战火中,走上抗日前线

1931年,张郁廉初中毕业,远赴天津就读南开女中。开学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

学校被迫停课了,家乡已沦陷,张郁廉决定到北平读书。因为北平有孙桂籍,那时,他在国立北平大学商学院读经济。可是,远离亲人,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住在宿舍里,瓦娃不时入梦,张郁廉醒来时,泪水已浸湿枕头。

1933年冬天,不幸的消息传来,瓦娃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张郁廉悲痛欲绝,不顾危险,连夜赶回哈尔滨。奔丧归来,很长一段时间,张郁廉陷在自我封闭中。1934年,她考入了燕京大学。

没多久,“一二·九”运动爆发,她毅然走进了游行队伍。途中,一位同学手中的校旗被军警夺走,她一步跃上,夺了回来。当晚,一名男同学来宿舍找她,自报家门后,对方说:“今晨看到你勇敢地夺回警察手中的校旗,实在敬佩,希望和你做个朋友!”

男同学的心思,张郁廉当然懂,可是,她的心里只有孙桂籍。那时,孙桂籍已经毕业,在南京任职。

似是心有灵犀,不久,孙桂籍从苏联出差归来,他特意到燕大看望张郁廉,并送给她一枚用乌拉尔山石做的胸针。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学业中断,张郁廉流亡到汉口,因精通俄语,她进入设在汉口的苏联塔斯社工作。

第二年春天,她被派往徐州战区,协助苏联记者采访。枪林弹雨中,他们行进到了最前线。采访完毕,旅长覃异之特意送给张郁廉一支小手枪,他的语气里充满欣赏:“你是到最前线我旅部的第一位女记者,使我敬佩。这支德制勃朗宁小手枪送给你,需要时拿来自卫。”

带着这支小手枪,张郁廉继续奔走。在徐州大突围中,她和同事昼伏夜行,每晚最少徒步十个小时。直到21天后脱离危险时,人人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经过这次考验,张郁廉在新闻界声誉鹊起。

不久,她又和苏联著名摄影记者罗曼·卡尔曼成为搭档,前往延安,受到毛泽东和罗瑞卿的接见。在延安的半个月,卡尔曼拍摄完成了纪录片《毛泽东的工作一日》,留下了珍贵的历史影像。回到重庆后,张郁廉将亲身经历撰写成文,连载于《中央日报》。

1940年9月,《大公报》出版“九一八纪念特刊”,介绍“东北作家群”时,张郁廉和萧红、萧军等著名作家并列,成为其中之一。

漂泊台湾,书写画坛传奇

尽管同在重庆,张郁廉和孙桂籍却很少见面,在民族存亡与儿女私情之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前者。

1942年,得知燕大准备在成都复校时,张郁廉毅然辞职,准备复学。就在这时,她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在抗战最艰难的日子里,张郁廉读完了第四年的大学课程。毕业后,她回到重庆,孙桂籍一直在那儿等她。

1944年3月26日,他们在租来的茅草房里组建了小家庭。张郁廉身上的旗袍衣料、鞋子,都是好友韩素音从英国寄来的。那晚,朋友们散去后,想到多年来与亲人们音讯隔绝,两个人忍不住相拥而泣。这年,她30岁,他33岁,他们相识整整22年了。

抗战胜利后,孙桂籍放弃外交部的工作,决心回东北服务桑梓,张郁廉夫唱妇随,一同前往。随着国共战事升级,1949年,在国民政府的催促下,张郁廉跟随丈夫登上去往台湾的飞机。漂泊异乡,未来迷茫,心中只有酸涩。

尽管居无定所,但张郁廉依然乐观开朗,她拜国画家黄君璧为师,从此走进了艺术的世界。随着画有所成,声誉日隆。然而,她始终牵挂着海峡的那头……

可是命运啊,总是无情。1976年,丈夫孙桂籍应邀参加一个讨论会,起身发言时,心脏病猝发,突然与世长辞,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悲痛难言,张郁廉告诉自己:“要坚强愉快地活下去!”

1987年,孙桂籍去世11年之后,她为他写下一封寄往天堂的信,坚贞与思念跃然纸上:

“谁说过,时间会医治痛苦,它能够无情地把活生生的美满幸福的日子变成记忆,进而残酷冲刷,使之模糊,终竟消失。但是,孙,这只是安慰人的假话,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坚如磐石,无法稍移。”

无数次地,他们曾渴盼祖国统一。1990年,阔别四十年之后,张郁廉回到大陆探亲,在北京,在哈尔滨,她找寻着自己的成长记忆。站在养母瓦娃的墓前,她忍不住热泪长流。

晚年时,张郁廉移居美国。2010年5月12日,96岁的张郁廉在睡梦中离世。此前,在家庭分享会上,她留下了最后的心愿:“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不要再有战争了。”

一生不忘忧国,传奇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