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抱

我家的母鸡又抱窝了。

春天和初夏，是抱窝的最佳时节。可惜家里已经没有公鸡。那些鸡蛋没有一个能孵化。连续孵蛋，对母鸡身体的考验也太大。

无奈，只能醒抱了。

脑中迅速放映小时候农村醒抱的方法。

有人把母鸡抱出窝，放在运动场上，两三个人轮流在后面追赶，不让它休息，更不让它有趴下的机会。半天跑下来，母鸡腿脚发软，羽毛掉落一地。

有人把母鸡的两腿绑住，把它的脑袋和身子整个往水里一下一下地浸，浸上十几下后，直接丢下水塘，让母鸡不停地扑腾。

有人把母鸡的一条腿用布条拴好，吊在空中，任由其挣扎。

……

有的母鸡，挨不到醒抱的那一天，死去了。有的终于苏醒，不再抱窝，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病恹恹的。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母鸡？母鸡只不过想当妈妈，何错之有？

不是所有的母鸡都能当妈妈。只有不贪吃喝，日日坚持抱窝，并挺过21天的母鸡，才有可能当上妈妈。

家乡人把这样的母鸡，叫孵鸡娘。母鸡一旦抱窝，就不再生蛋。我不求它生蛋，只希望它早点醒来，和往常一样，和别的鸡一样，在院子里奔跑，啄食。

我把孵鸡娘从鸡窝里抱出来，拿到水龙头下冲水。听说，孵鸡娘的体温都会升高，那我只要给它降温就行了。

降温后，我把它放在一个大桶里，用网罩起来。也许，罩一个晚上，它就把自己要当妈妈的痴梦，给忘了。

次日，我一大早就起来看孵鸡娘。它在桶里依然撑开翅膀，一副孵小鸡的体态，摸摸它的身子，温度依然高高的。我用脸盆装了水，倒进桶里。

吃了早饭，我把它放回院子。

它站在院子里，湿漉漉的羽毛使它看起来又小又丑。我赶紧喂食。它不吃。别的鸡过来啄它。它蹲下，任由它们欺负。

家里的这群鸡，就它最傻。

天下的母亲，都是这么傻的吗？为了当母亲，什么都不在乎，什么苦都会吃。

我求助于母亲：这只傻傻的母鸡，又抱窝了。怎么办？

母亲说，你不忍，就买药吧。

买了速效醒抱灵。我一看注意事项，有“体质衰弱鸡慎用”字样，就把药搁在了一边。是药三分毒。万一吃得命都没了，我哪里去找后悔药？

我的孵鸡娘整个上午都在梳理羽毛。脖子、胸脯、翅膀、尾巴，每个地方的羽毛都湿答答的，耷拉着，毫无生气。它的嘴巴没有停歇。所有的鸡，都特别爱惜羽毛。我想，孵鸡娘会在这个繁复的羽毛修整过程里，苏醒。

我用美食诱惑它，把它平时最爱吃的虾头、苹果皮等，丢在一边，它安静地蹲在鸡窝里，不为所动，任凭别的鸡争抢呼叫。

整个下午，我一边看它，一边思考对策。对了，把它生蛋孵小鸡的窝罩起来试试。

一个超大的铝盆，盖住了窝，上面压了一块砖头。

孵鸡娘“咕咕咕”地叫着。它行动迟缓，这里蹲蹲，那里蹲蹲。它的世界，突然变了样。它恍恍惚惚，找不到目标。

安慰一只鸡，美食永远是最好的办法。我把肥肉切碎，一次次丢在它边上。鸡们一拥而上，瞬间抢光。它一口也没吃，只是“咕咕咕”地叫着。一直到第三天，“咕咕咕”的叫声少了。它终于会抢食了。我的孵鸡娘，醒了。孵鸡娘，痴痴傻傻，让人心疼。也许，这世上的母亲，大多有一股痴傻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