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索引

2024-09-03 00:00:00肖水
上海文学 2024年9期

夜静春山空

晨光在前面的草地上。在草地上,它有时

会停下来:树叶背面的浓雾,往叶孔中收缩。

当时我的血落在泥地的霜壳上,

最近的围栏,

收集了一些从山顶滚落的黑石头。比我们

安静的动物,也易于沸腾。我只记得少数

汽车开过。我们撕开,粘贴肉的涡旋,细碎,

舌仿若宇宙最矫健的一层。外面,而外面

没有回声,雨刮器像压条,野兔倒在闪闪

发亮的捕兽夹上。

低空有断云

我将他抱上一辆面包车。他身上裹着

一条床单,

很轻。车走得不快,但他紧紧抓住担架的

边沿。

不到一个月,看到他躺在堂屋里,

脸上蒙了

一层草纸。亲戚们架起火炉,屋外响起了

乐队

的锣鼓。我赤脚,披麻,送他去自己家的

麦地。

新挖的墓穴,一夜间落满了青蛙。老房

再无人

居住。我最后一次回来,带来了刚出生的

儿子,

又在房顶加了一层铁皮瓦。

山川空地形

车开至练塘,看了一座元代的石拱桥。

他又对着街两头的救火会,拍了些照片。

天很蓝,稀落的树叶斜进水面。倒影分开

水流,堆在肥厚的淤泥上。后来车过

石湖荡,窗外又现出漫长的一排水杉。

空调风嘶嘶响,吹着玻璃上它们焦糖色的

投影。泖河远处,塔弯折进地平线的

弧面,高速公路再度交叉于两道绿色

防落栏。月亮慢慢升起,比铺开的尾灯

还要艳丽。她松开安全带,爬向后座。

昏睡时,车里一直循环放着费翔的老歌。

夕阳山外山

她主动来喝酒,身体陷入沙发。

刚去了重庆,走出机场,已是深夜。

她缩回脚,折叠双腿,空出坐垫绿色

的一小截。窗外,所有声音薄薄的,

勾勒运河的灯带,在熄灭中显出大道

至简的洁净感。她稍立起身,头抵住

后面堆叠的书墙。过来,听见她说。

缓缓抬头:香烟升腾的姿势,颇为

玄妙、静谧。从她指尖滑落的火星,

只迅速,展示了一下自己流动的样子。

短船

她往脖颈中部,轻轻施了一刀,

浓血鼓出来,攀着刃,溅入盐水碗。

很快,它半个身体,又被箍紧在

反剪的双翅下,按压进了开水锅。

像听着了喜欢的乐曲,它慢慢地

舒开双脚。它的蹼,嫩黄而清透,

一次划动,无法续接下一次。

她用锅铲翻动它,嘴里发出吹破

热气的噗噗声。他放下手机靠过去,

揪尾尖,煺羽背。黑毛根太多,

像大火燎不尽的田坂。好一会,

他才停下来,洗净手,再稳住

她的脸,去挑那老花镜上,黏着

又飘动的,一丛灰白色绒毛。如何度过夜晚

刚下过暴雨。楼群间的空地,多了

一辆自行车。他感到所有人,都

注意到了它。

雀鸟充满电,啄松了整棵枇杷树。地势更高的

云,像马头,卫星引导它的身体,垂发结霜。

圣诞树

她快要走进地铁口,我才发现那个

星巴克的小钥匙扣

落下了。我摇开车窗,大声地叫她。

她没有听到。在高架上

我把车开得很快,过杨浦大桥,听到了

大船的几声汽笛。

浦西在另一岸,也闷闷地,晃荡了一下。光贴着岸,要流一夜。

万境

父亲去世后这几年,他经历了闪婚、离婚。母亲搬离后

便不愿再搬回来。她偶尔参加老年

大学的歌舞班,又不时

报名各种夕阳红旅行团。去过泰国、

越南,也习惯了奔袭青甘。

昏昏欲睡,天光遥遥,过道空空的大巴,

像一座拥挤的摇篮。

纸松

他只给我半小时。我将他扔了一地的

我所有衣服和书,

都捡起来。好几个来回,才把它们零散地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等得失去耐心的司机,不时从后视镜,

回望我。我深深地

伏在衣堆里。车很快,风很大,洗衣液的香味极其陌生。

胜利亭

几乎切除全部胃以后,他又活了五年

每天洗个脸,他就去公园撞树,绕湖。

莲花长成了莲蓬,又被冬日的水面回收

岸边放着他的新棉衣、半个没吃完的橘子。

安福寺

那时他已是寺里的知客僧,引人,登上

高高的藏经阁。

远处,大殿的鸱吻更像两簇相激的

金色火焰。他并不

望向我。院墙下有修竹,落在岩石之间,初上的月亮

白得有些阴沉。他关上殿门,木头与木头只发出响声。

致白薇

像只受雪访问的一天。那新酿的酒,还被厚厚的棉被盖紧。

他半个身体搁在床的沿上。声的消失,在房门密闭的屋子里

恐怕需要极久时间。她忽然含住了

他的脚趾。梨花都自带漩涡,

晨光有些泥泞,是侧身挥动木桨与在棺木中沉睡之间的状态。

索引(1985)

他离婚,转让家具店,卖房,带父母回了大连。

他不再出差,看见远处的海湾,有人骑车追着海鸥,

天色便暗了下来。人生如荒凉的文集,

爱与恨前面

都是大段空白。临近深秋,渤海的夜渐长叙述风格。

毫安

在所有好学校、差学校里,他选择了

去新疆。后来他独自

去了库木塔格沙漠。越野车反复冲上

山头,又掠着带着刃

的山脊翻下来。棒球帽在一阵风里,

消失不见。母亲守着

弟弟在怀化。梦中他有时会把十二岁

弟弟摔的玩具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