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新右翼借“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搅动拉美政坛

2024-08-30 00:00:00思特格奇 王雨霏
世界知识 2024年16期

7月初,阿根廷总统米莱进行了他上任以来的首次巴西之行,其不同寻常的行程安排引起舆论关注。米莱没有与卢拉总统举行会晤,也未出席在巴西举行的南共市领导人峰会,而是参加了巴西保守派组织的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nference,下文简称CPAC)。事后,巴西总统卢拉不仅批评了米莱缺席南共市峰会,也激烈地抨击了CPAC,称其是“反社会、反人民、反民主”的。

米莱为什么如此看重CPAC?它在拉美的发展历程如何?对拉美政治有着怎样的影响?

CPAC是怎样被引入拉美的

CPAC最早在美国举办,此后一直是美国保守派最重要的年度会议。20世纪60年代,面对国内声势浩大的民权运动浪潮,美国保守的右翼力量开始酝酿筹办全国性会议以整合力量。1974年,在美国保守派联盟、美国青年争取自由组织等保守团体支持下,第一届CPAC在美国召开。美国保守主义代表人物罗纳德·里根参加了第一届CPAC会议,并在会上发表重要演讲,这为他最终登上总统宝座并成为美国保守派的旗帜奠定了基础。此后,CPAC长期在美国政治中保持重要影响力,老布什、小布什、丹·奎尔、康多莉扎·赖斯等共和党头面人物也都曾在CPAC露面,“茶党”运动等保守运动也将CPAC作为活动平台。CPAC经常举行一些非正式民意调查,让与会者选出其认为最合适代表共和党参选的政治人物,这一调查往往被认为在美国大选中具有风向标的意义。

近年来,CPAC出现了“特朗普化”的特征。尽管特朗普的一些理念与传统保守派并不相同,但正如非建制派的特朗普主导美国共和党一样,他也成功地主导了CPAC。2011年,特朗普第一次受邀参加CPAC,此后便成为CPAC的常客。在2016年CPAC对美国大选的民调中,特朗普曾一度输给同为共和党候选人的泰德·克鲁兹,反映出传统保守派对特朗普的疑虑。而特朗普当选总统后,他多次在CPAC发表演讲,并利用这一会议进行政治动员。逐渐地,CPAC明显与特朗普更为亲近,这一点在特朗普与其他共和党人物出现分歧后表现得更为明显。

正是在CPAC逐渐“特朗普化”的背景下,这一会议进入拉美。2019年,巴西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之子爱德华多·博索纳罗组织召开了第一次巴西版的CPAC。除2020外,此后巴西每年都举办CPAC,今年的CPAC,已是巴西举行的第五届CPAC。2022年,演艺界出身的墨西哥政治活动家维拉斯蒂吉组织了第一次墨西哥版CPAC,而今年8月墨西哥也将举办CPAC。与美国CPAC相仿,在拉美的CPAC会议上,拉美保守派也同样着重强调宗教、家庭等传统价值观,并讨论一些与反左翼、反堕胎、限制性少数群体(LGBT)权利等相关的议题。

拉美新右翼在美国影响下群体性崛起

CPAC进入拉美,反映出拉美新右翼在许多国家势头正劲,希望借助CPAC,彼此靠拢、抱团取暖,同时与以特朗普为代表的美国保守派之间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

特朗普崛起后,拉美地区在近年也出现了一批被认为是“极右”“激进右翼”“民粹主义右翼”的新右翼政治人物,他们的保守意识形态与特朗普相近,且立场极为强硬,其核心人物包括萨尔瓦多总统布克尔、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和阿根廷总统米莱。此外,智利共和党领袖卡斯特、哥伦比亚参议员费尔南达·卡瓦尔、秘鲁首都利马市长洛佩斯-阿里亚加等人也在各自国家有不小影响力,被视为拉美新右翼的重要代表。

2024年2月24日,阿根廷总统米莱出席在美国马里兰州举行的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CPAC)。

由于兴起较晚且立场较为极端,拉美新右翼人物往往在国内政治根基较浅,因此希望在区域层面彼此支持,CPAC进入拉美,正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抱团取暖、共同发声的平台。爱德华多·博索纳罗就一直对右翼的区域“串联”非常积极。据媒体统计,2018~2023年,他与其他拉美国家的右翼领导人会见了40余次。拉美新右翼之间在选举中经常相互支持。如米莱当选阿根廷总统前,博索纳罗父子和卡斯特都向米莱表达了支持,爱德华多·博索纳罗还亲自去阿根廷为竞选中的米莱助威。

基于意识形态的相似性,拉美新右翼与以特朗普为代表的美国保守派有或明或暗的联系。曾担任特朗普政治助理的斯蒂夫·班农一直希望建立跨越美洲、欧洲的民粹主义右翼联盟,因此与拉美新右翼、尤其是巴西新右翼的联系最为密切。作为顾问,班农参与了2018年博索纳罗竞选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卸任后曾赴美居住近三个月,其间,班农让博索纳罗担任右翼政治团体“运动”(The Movement)在拉美的领导人,给予了博索纳罗特殊政治资本。除此之外,墨西哥政治家维拉斯蒂吉在尝试成为独立候选人时,曾因涉嫌接受国外资金而遭到选举机构调查,据说这些资金与美国相关。一些媒体则认为,米莱等拉美右翼人物在竞选宣传中的策略亦有班农的“影子”。

在这一背景下,CPAC亦成为美国与拉美新右翼之间彼此联系、相互支持的平台。一方面,美国保守力量积极参与拉美的CPAC活动。在墨西哥举行的第一届CPAC会议上,不仅班农、艾比·约翰逊(美国反堕胎活动家)、施拉普(美国保守派联盟主席)等美方保守人士出席了此次会议,特朗普也发来了祝贺视频。另一方面,拉美右翼人士积极通过美国CPAC为特朗普背书。今年2月,美国CPAC邀请了米莱、布克尔等拉美政治人物进行演讲。米莱在演讲中激烈批评堕胎合法化,布克尔则表示全球主义在萨尔瓦多已经“死亡”,其观点都体现出对特朗普和美国保守势力的积极迎合。

可能重塑拉美原有的政治格局

CPAC落地拉美,以及拉美新右翼群体性崛起,给拉美政治带来了新的变化与挑战。

一是进一步加剧了拉美的“左右对立”。由于拉美新右翼的立场比传统右翼更为强硬,对左翼更为仇恨,且有突破外交礼仪、外交规范的倾向,其崛起进一步激化了地区的“左右矛盾”。在这一背景下,CPAC落地拉美,也为拉美右翼反对左翼提供了平台。智利共和党领袖卡斯特在参加2022年巴西CPAC时就曾表示:“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的是能够彼此相会,讨论和了解激进左翼正在其他拉美国家做些什么”。米莱参加巴西CPAC期间公开宣称,正在被巴西警方起诉的博索纳罗是在遭受“司法迫害”,并对拉美左翼政府的“社会主义”政策大加挞伐。总体来看,拉美新右翼的崛起将进一步撕裂拉美国家间共识、破坏区域团结合作,而CPAC为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载体。

二是在一定程度上可能重塑拉美原有的政治格局,使之趋于复杂化。作为局外人出现的特朗普很大程度上重塑了美国保守派的政治议程,也在保守派内部引发一定程度的分裂。类似现象同样可能存在于拉美。拉美新右翼或将成为一支区别于传统右翼的独立势力,冲击拉美左右对立的二元格局。

从拉美新右翼在CPAC的一些表态与行动看,新老右翼间的裂痕逐渐在增加。首先,新右翼有很强的“反建制”特点。维拉斯蒂吉在墨西哥CPAC上呼吁要成立真正代表该国保守派的政治组织,实际反映出其政治理念与墨西哥老牌的右翼政党国家行动党存在差异。其次,新右翼更激进的执政风格引发了新老右翼、极右翼与中右翼间摩擦。米莱赴巴西参与保守派聚会而缺席南共市峰会,就引起了乌拉圭、巴拉圭两国右翼领导人较含蓄的质疑。近来,美国媒体也披露,一向亲近新右翼的厄瓜多尔总统曾在私下批评布克尔与米莱“傲慢自负”。如果拉美新右翼与传统右翼渐行渐远,那么拉美政治力量也将重新分化组合。

一些掣肘因素

但拉美新右翼崛起和壮大也受到一些因素的制约。

第一,拉美新右翼之间以及美国和拉美保守派之间存在内部差异。在拉美新右翼代表人物中,各自关注的侧重点不同,这可能为其今后的合作带来障碍。博索纳罗尤为关注社会文化议题;米莱以解决经济问题为重,自我标榜为“无政府资本主义者”;布克尔则以反腐和打击有组织犯罪为重,其本人早年也曾参与左翼政党,实用主义色彩较强。美国与拉美保守派之间也不乏潜在矛盾,即使特朗普赢得2024年美国大选,他本人的孤立主义倾向,以及在移民等问题上对拉美国家不友好的态度,很可能破坏美拉保守派间尚在成型中的联盟。近日,特朗普在移民问题上把责任推卸给布克尔,表示萨尔瓦多在降低本国犯罪率的同时将犯罪分子“倾倒”至美国,这让两人间的友好关系出现裂痕。

第二,拉美新右翼的壮大乃至CPAC的机制化,从长期看都取决于新右翼能否赢得政权并长期稳定执政。当前拉美经济社会的困境为新右翼上台执政提供了机会,但新右翼能否把握好这一机会还存在变数。博索纳罗因为应对疫情不利饱受争议,最终不得不黯然下台。如果拉美新右翼政治人物执政绩效不佳,导致其不能长期稳定执政,终将也只能是“昙花一现”,无法对拉美政治产生长远的影响。

(思特格奇为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国际战略研究院非洲与拉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雨霏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