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第一个特点就是重视人才,选拔人才。汉武帝把发现、选拔人才提高到实施治国理政的高度,亲自掌控。他说:“朕嘉贤者,乐知其人;广宣厥道,士有特招。”他在位的五十四年间,始终独揽此权,在即位的元年,即要求群臣“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贤良方正之士有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主张。他们的经济思想即是重农抑商的思想。元封五年,汉武帝在位已34 年,在朝的文武大臣在知识、才能结构上已明显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朝中不能只有武将卫青、霍去病,文臣不能只有赵、绾、司马相如、公孙弘、汲黯。常年的对外战争,多项国家工程,已使国库空虚,通货膨胀,财税已到寅吃卯粮、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朝廷的旧官们却找不出新型执政方针来应对危急。此时,汉武帝急需新型创新的人才,建功立业。他说的“非常之人”就包括了杰出的经济人才,他说的“非常之功”就包括了挽救朝廷的经济危机之功。汉武帝又发一“求贤诏”,是形势之必然,也是他敏锐的政治眼光所赐。其晚年又精心挑选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共同辅佐皇太子弗陵顺利嗣位,避免了宫廷再次刀光剑影的内乱。
诏书的第二个特点,就是人才标准的改变。汉武帝之前,变黄老刑名之学是西汉的治国之道。他爷爷汉文帝在即位二年也要求群臣“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汉文帝指的贤良方正直言极谏者,是指以黄老刑名为其意识形态的人;汉武帝指的则是除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以外的贤良方正。这是他“独崇儒术”计划的开始。这是汉武帝突破朝廷人才标准的第一次改变。其实他并未放弃法家的核心思想,只是外儒内法,王霸杂用而已。这一时期他起用的战将、酷吏很难用贤良方正的标准去衡量。元封五年此诏又突破了外儒规则的束缚,竟然坚决任用了与贤良方正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重商奇才,异类人士,他们懂经济核算,熟会计,“言利事析秋毫”,大受朝野非议。这是第二次突破人才标准。汉武帝总结了三十多年的执政经验,他认为,那些“负俗之累”,“跅弛之士”只要能为人所不能,建功立业者,均可升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诏书的第三个特点,就是建立知行合一的人才选用制度。所谓知行合一,就是理论联系实际,有理论,但不尚空谈,不坐而论道。汉武帝的人才观念非常宽泛,在易风移俗,选拔能臣的公务中,他深信:“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这一观念,使他选用官员没有局限在贵族功臣子弟的范围内,他的目光也投向民间庶民。
兴举孝廉、茂才(也称秀才)的制度是汉武帝创立的。此制度希望把统治阶级内外的优秀人才都能发现,择优录用。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 年,“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六年以后,望其“庶几成风”,但令人失望,“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汉武帝最后定下制度:“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至元封五年颁布求贤诏时,又加上选拔茂才(秀才)和异等人才的科目,并从诸侯国扩至全国郡县。形成了察举孝廉、秀才、异等人才的后备官员使用制度,扩大了统治阶级的执政基础。何谓“异等”?可以公开讲的就是在贤良方正、孝廉、秀才之外的工商业者。因为汉朝立国以来,就是贱商、重农的国策,他们是体制以外的人,如今也能登堂入室,位列三公九卿之位了。
后来的史学家评论汉武帝用人制度为“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汉武帝一代文臣武将、廉吏儒师、域外探险家,经济学家确如耀眼群星。他们固然都是骏马,甚至是泛驾之马,但对封建帝王来讲,他们都在帝王奖罚荣辱、生死予夺的操控之中,亦即“御之而已”。
汉武帝朝中的杰出人才很多,本文最后想谈谈汉朝当时的工商业发展和著名的经济大臣桑弘羊。
第一,西汉有极其发达的工商业。
中国从战国时期的封建领主经济制度已过渡到封建地主经济制度,到西汉年,地主经济制度已占据统治地位,不但农业,而且工商业也处在蓬勃的发展时期。为何工商业也能处在蓬勃的发展时期呢?首先,原来各诸侯国的封建领主把持的山野川泽施禁开放了,各种矿产,山林、盐铁、水产资源可由百姓开发利用了。因此私人工商业得到迅速发展的机会。其次,由于汉初执行了休养生息的国策,农民的赋税从秦时农作物收获量的十分之一,变为十五税一,一些年份又降为三十税一,农民的生活得到了不少改善,一些农业劳力可以从农业中分化出来,因此壮大了工商业者的队伍。第三,汉时就有这种舆论:各种生产部门比较“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不如金融高利贷。汉朝高利贷的利息据司马迁计算为20%。平叛吴楚之乱,无盐氏给部分将士放高利贷200%。农受气候、环境影响大,谷贱伤农,谷贵亦伤农。工商生产周期相对较短,资金流动相对较快。这三方面的原因有重大的积极作用,同时又因土地可以自由买卖,而不可避免地加剧了土地兼并和大工商业者商业资本的出现。
第二,桑弘羊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
桑弘羊即是经济奇才,又是遭人歧视的言利不言义的商人之子。他虽然能在一段时间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要改变整个工商业者的命运进入农末皆本的社会,还无条件做到。晁盖所言:“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商人只可一时富贵,朝廷认为其“不佐国家之急”岂能长久。重农抑商的上层建筑起了十分有害的反作用。汉家法律有“七科”之说:一吏有罪,二亡命,三赘婿,四贾人,五故有市籍,六父母有市籍,七大父母有市籍。朝庭若有战事、戍边等危难之事,则首先征占他们服役。
桑弘羊作为洛阳大商人之子,十三岁即入宫任汉武帝侍中,这和汉律有抵触,为何他能接近天子,成为近臣,因为他有“言利”的才能。他后被任命为大农丞、搜粟都尉,事实上主管全国财政、经济、国营专卖企业最高长官大司农的职务。他七十三岁时,被诬以谋反之罪名被杀。桑弘羊是西汉工商业大发展时期的代表人物。西汉王朝既要抵抗凶悍的匈奴南侵,又要保障国家财力,桑弘羊开发了工商资源,出色完成了他所担负的任务,做到了“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在《平准书》中,多次指出远道运粮,发兵边疆,平抑物价,“皆仰大农”,即桑弘羊的衙门。司马迁曾公正指出:“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汉武帝任命他为搜粟都尉,本想让他在农本社会中多想谋利的办法,但他却搞出来一个工商部,盐铁官卖,把王侯、豪强经营盐铁的利益侵害了,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冒犯得罪了既得利益集团。
桑弘羊悲剧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它重商理论的目的,服务对象不是为民间工商的发展谋出路,而是为汉武帝的中央集权服务。汉武帝勇敢决断地抵御了外族入侵,同时他又是一个穷兵黩武者。为讨爱妃之欢,荒唐地屡派贰师将军领精锐之师出击匈奴,最终全军覆没。汉武帝注意兴边移民,兴修了一些必要的公共工程是有功的,但也穷奢极欲乱用民力不加控制地大规模向边疆移民,一次竟达七十二万五千口之多。他的皇家园林占地三百余里,一直动工不已。汉武帝和秦始皇一样,也想长生不老,所以去求仙,尊神,封蝉,修建高坛明堂等建筑,为此他还信任破格任用了不少奇人、方士、巫师如:宛若、李少君、少翁、栾大、魏睢、公孙卿,直到江充引发了巫蛊之祸,父子相残,国将不国之时,汉武帝才有所悔悟,借垦戍轮台一事下了《罪己诏》,改变了他晚年好大喜功、靡费百姓许多狂悖之事。
汉武帝的善举,离不开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其恶行也离不开桑弘羊的理财措施。中世纪后,欧洲的国家保护重商主义,汉武帝时期只是实用主义地利用重商措施去救急。欧洲扮演重商主义的主角是城市中的自由市民;汉武帝时期制定重商政策的主角则是依附于集权政府下的大商巨贾,官府下的各色工匠还多是奴隶身份。真可谓招之即来,用后则弃。汉昭帝即位后不久,人主易位,在重农抑商的根本国策下,桑弘羊本人和他代表的经济思想,只能以悲剧结束。
第三,桑弘羊宝贵的重商政策。
桑弘羊掌管西汉王朝经济,财政近四十年。他的经济思想是重商理论,其内容是保护、发展末业——工商业,并对其进行管理、收税,以充实国家财力。而不完全同于西欧的重商主义。这体现在什么方面呢?
首先,桑弘羊认为山海川泽系国家所有。他说:“家人有宝器,尚函匣而藏之,况人主之山海乎?”山海资源,工商业者可以开发,但必须交税。必须重视工商,因为“末利可以起本”!用今天来讲,自然资源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可以分开,工商末业可对以农业为本的产业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其次,法规必须分清垄断、专卖和市场的界限。什么需要垄断?铸币权需要国家垄断。西汉初期,中央、诸侯国、民间都可铸币。桑弘羊认为:“故统一,则民不二也;币由上,则下不疑也。”否则劣币即可驱除良币。桑弘羊是重商主义者,重商主义者都认为货币是财富,在桑弘羊手中,完成了货币铸造的垄断权。
什么需要专卖?桑弘羊实行了盐的专卖,盐民采盐,盐官统购统销;铁的专卖,从生产到流通,铁官全流程操控;酒的专卖,官家造酒,民商零售,实行若干年后,即行停止官家造酒。专卖既有抗击外患充实国库之需,无形中又限制了中小工商业者的自由发展如民间的酿酒业。专卖是个复杂问题,盐至今还是个专卖品吧!
什么需要市场运作?“均输”法是贡物向市场流动,优质产品向高价位地区流动。把封建贡品变为社会商品,官府赚钱交大农,这真是一大发明。“平准”法则不以赢利为目的,主要保证京师的物价平稳,贱买贵卖。
最后,桑弘羊认为社会生产不足时,应启动消费促进生产。正是这一观念,使他明白了外贸消费的道理。张骞开辟丝绸之路的货物交换曾达到地中海。考古资料说明,同一时期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也已开通。在云南茶马古道的起点——保山市,汉武帝曾在此设不韦县。以中国历史上最大商人、政治家吕不韦的名字命名边疆新设之县。对此,桑弘羊说的“以末异其本,以虚荡其实”是讲可以用工商产品获取国外的农产品,可用货币收购国外的经济实业,值得今人回味。
《史记》中司马迁未给桑弘羊立传,但他写有“平准书”,书中反映了桑弘羊相当一部分经济思想,而他本人却是自由放任主义者。汉初,这两种经济思想并不是那么对立对抗的,真正与两者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思想意识形态和社会力量则是口不言利,道不计功,抑制工商发展,主张分土井田的保守力量。这对外儒内法,王霸兼用的汉武帝来说,桑弘羊就是一个治国理财的千里马,也是一匹伏辕可御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