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县与墨脱川相距1890公里。一者位于西藏东南边陲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一者位于云贵高原乌蒙山区。墨脱作为县名始于1959年,赫章设县始于1918年。西藏的墨脱原先是一个小村庄。云贵高原上的墨脱川是军事堡垒。墨脱在藏语里的意思是“花朵”,墨脱川在汉语记载里多为墨特川。通常人们不管字形只管声音,墨特川和墨脱川在大家眼里并无区别,就像摩歹珠和摩逮卓、摩歹卓,侯珠和吼珠,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墨特川在彝语里叫“摩逮珠”,墨的意思是尸体,特指倒下,川指河谷。
这是王倒下的地方,英雄失血的地方,是彝人无比心痛的地方。
元成宗大德五年,中书右丞刘深率湖广二万人马远征缅甸“八百媳妇国”,路过贵州横征暴敛,水东土司宋隆济和水西土司奢节联合抗击,刘深大败。两年后,元朝再次用兵,奢节被杀于侯珠。为了纪念奢节,侯珠自此改名墨特川。明洪武年间,官方为了抹去民族英雄奢节的影响,改回原名,原名侯珠的汉语谐音是墨张。官方文件里的墨张即侯珠。清王朝釜底抽薪,把墨字下面的土去掉,把有姓氏意味的张改为章,墨张成了黑章。民国时期,本地文人雅士改黑为赫。黑章从此叫赫章。赫者显著、盛大。黑者白之反面,还有狠毒、非法之意。改得好。
从侯珠到赫章,历经战乱、开垦、安居直至融入现代文明,长达两千多年(甚至更久远),赫章的古老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两千多年前,中国只有夜郞概念,没有贵州概念。贵州二字始于北宋敕书“惟尔贵州,远在要荒。”夜郞一词始于《史记》,比“贵州”早一千多年。其后《汉书》言及夜郎有二十余处。
侯珠是夜郞辖地,“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两千多年前,赫章生活着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自足与雄强。贵州远在垦荒之前一千多年,赫章可乐已是夜郎国“中央大城”。随着赫章更大范围考古发掘,或许才可穿越到春秋时期,一览赫章之繁荣和显耀。
墨脱县和墨脱川并无联系。隔空相连的是花朵。墨脱即花朵,赫章县阿西里西则是花朵之乡。阿西里西草原位于贵州省赫章县兴发乡、威奢乡、古达乡、白果结合部,面积120多平方公里,平均海拔二千四百米,是贵州最大的高原牧场。草原上最多的草是茅草。
没人把茅草的白色花穗当成花。但它确实是花。在“草原小集”搞旅游的平总说,二十多年前这里叫二台坡,当时还没搞旅游开发,不叫阿西里西大草原,在这里放牧的人也不多,茅草半人高,躺下去看不见周边,只看得见蓝天白云。现在,草原上有很多牛、羊、牦牛和马。加上旅游、行人,茅草再也长不高,春夏一拃,入秋只有半拃。坐在草地上轻抚草尖,平总无不遗憾地说“如果不搞旅游,还可再多养点牲畜。要搞旅游,承载量已到极限,不能再多养。”
茅草最常见分布范围也最广,曾经和国人的生活联系最紧密。“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有个年轻人打死一头獐子,用茅草包起来。因为有个女孩情窦初开,他要奉上猎物,逗她谈情说爱。“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荑是嫩茅草,农村孩子拔来吃的茅草芯。那时谈恋爱真是省钱,拔几根茅草芯就能逗人开心。
“茅屋年年破,春风岁岁来。”“乱山堆翠如削玉,中有幽人结茅屋。”茅草用来盖房。“门静应无俗客过,茅深不怕秋风恶。”茅草用来挡风。“尔贡包茅不入。”这是齐桓公霸凌楚国的借口:你们不按时向周王献茅草,我必须讨伐你。周天子拿茅草来干什么,他又不养牛,他家房前屋后多的不是茅草?问题可不这么简单,茅草在周天子时代比其他草都重要,祭祀、占卜必备。茅草既可娱人,还可敬神。现在一说“茅台”,人们脑子里立即想到那瓶贵得买不起的白酒。其实遵义凤冈县、湄潭县、道真县、务川县都有叫茅台的小地名,是古时候祭神拜天台子。时代变了,仁怀市茅台镇的茅台是酒,其他镇的茅台是泥土和农舍,是炊烟和犬吠。
阿西里西大草原除了茅草还有海花、天青地白、龙胆草、朝天罐、党参、野生天麻、马樱杜鹃、火棘等几十种花草。朝天罐最好辨认,枝头上举着一个罐状小果。别名痢疾罐、罐罐花、茶罐花、张天师。顾名思义就知道它有药用价值。黔地无闲草,所有草都是药。缺医少药年代,村民挖茅草根煮水止咳,人畜都可用天青地白治疗腹泻痢疾。阿西里西大草原还没开发成景区前,附近村民挖海花去卖,海花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和广泛用途,水苔体质吸水能力强,大量用于军用急救包,还可代替脱脂药棉。龙胆草、野天麻和党参更是常用药,有人工栽培。龙胆草的花特别漂亮,宝石蓝,不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恰似小姑娘不胜娇羞。
阿西里西大草原作为旅游度假胜地,极为年轻,至今不过十余年。和其他新建旅游项目比起来,阿西里西大草原对自然的破坏并不大,生态环境保护相对来说算好的。但一直搞旅游业的平总说了一句简单却又深刻的话:最好的开发就是不开发。原来的他主要经营小集镇露营地,现在已把旅游重点转移到山下,把原先养可乐猪的养殖场改成露营基地,山下有土地和水源,荞种已经播撒,下一步种天麻和其他中草药。明时期遗留下来的奢香古驿道正在清理恢复中。近年来受气候和生态大环境的影响,草原越来越脆弱,草皮破坏后很难恢复,在草原看花看草都可以,要住要玩最好到山下去住去玩。给草们歇息和生长的空间和时间。平总说“观光区和接待功能区要尽量分开,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草原,这比赚钱重要。”他对阿西里西大草原充满深厚的感情,当他牵着那匹枣泥色的骏马站在二台坡上,山风拂起他的衣襟,在落日余晖中恰似草原守护神。
古老而又神秘的赫章需要解读,年轻的阿西里西大草原需要呵护。还好,有许多像平总这样的人,躺在百草丛中看云追月,看流星飞逝,看日落日出,才不会太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