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炖雪梨

天气冷得很突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穿过围巾，把我的耳朵吹得冰凉。傍晚时分，街边只剩一些来不及收摊的小贩。“姑娘，来杯冰糖雪梨吧”，一个老奶奶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被那锅冒着热气的雪梨汤散发出的清甜味道吸引，于是买了一杯捧着暖手。

雪梨汤的味道久违而温暖，令人感到幸福。几天后，因为吸了些凉气，我的慢性咽炎又犯了，开始不断地咳嗽，去药店买了止咳药与糖浆，喝下之后却都没有太大效果。我突然很想喝一杯冰糖雪梨汤，可那个卖雪梨汤的奶奶再也没有出现，于是我打电话求教妈妈，在她的远程指导下，总算手忙脚乱地熬好了一锅冰糖雪梨汤。虽然口感差了些，但咳嗽总算有所缓和，妈妈放心不下，她说我买的冰糖和梨都不够好，一定要从家里寄一些给我。

童年时的冬天，我的咽炎总是很严重。那时候爸爸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工作，我们全家住在他单位的家属院里，那儿靠近戈壁，记忆中总是一幅黄沙漫天的景象。

有次，我和院里的小孩顶着沙尘也要在楼下疯跑，那天夜里我便咳嗽得睡不着觉，虽然后来勉强止住，可第二天却依旧咳嗽不断。邻居阿姨告诉妈妈，附近村子有一位老中医看病特别管用，尤其是各类慢性病。于是天刚蒙蒙亮，妈妈便骑车载我去找那位老中医看病。

白雾附着的旷野上无比安静，远处的大烟囱在一片白光中冒出浓浓黑烟。我们在老中医那排了小半天的队，然后把抓来的草药堆满车筐，在寒风中骑车回家。那时候的冬天，家中的玻璃窗上总有一层薄雾，妈妈在厨房忙碌，一只锅熬药，一只锅煮饭，而我穿着睡衣在客厅看动画片。

因为要保持通风，所以厨房通常会开半扇窗，我坐着坐着就会忽然咳嗽两声，这时妈妈便会回卧室套上厚厚的羽绒外套，然后把厨房门关上，一个人在里面煮饭、熬药。不一会儿，妈妈便端出热乎可口的饭菜，我们吃完饭以后，随着小锅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她又端出我的药，我极不情愿，她说尽了好话哄我。后面几天，为了让我乖乖喝药，妈妈开始跟我谈条件，比如，晚上可以多看一小时动画片，或者奖励我吃一块草莓蛋糕，又或者不用在家里洗澡，可以带我去大澡堂洗暖烘烘的热水澡。

那时候，去大澡堂洗澡对小孩来说是一件极快乐、极奢侈的事情，因为冬天在家里洗澡实在是太冷了，水总是温温的烧不热，卫生间里又常常漏风，凛冽的寒风吹到湿淋淋的身体上，是刺骨的冷。每次我都想快快洗完然后迅速溜回被窝，而妈妈总要摁着我一遍遍搓背、冲头。

但去大澡堂洗澡就很舒服了，水花挨着水花大朵落下，雾气氤氲升腾，自然暖和得多。大人们认真地冲洗身体，而小孩们则聚在一起疯玩，儿童水枪、小鸭子，什么玩具也不落下。妈妈教我把沐浴露涂在浴球上，揉搓片刻便会有很多彩色的泡泡飞出来，欢快的笑声在雾气与泡泡间持续了很久。

第一轮中药总算喝完了，我的咳嗽短暂地好了几天，又开始反复。中医爷爷说要再去开几服药巩固一下，于是妈妈又载着我去开药。她用围巾包住我的脖子和脑袋，那绵软温热的触感，竟让我在后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才发现围巾被风吹走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围巾，我当即就哭出声来，妈妈看到情况后立马调转车头，想要原路返回寻找我的围巾。我缩在后面，一脸失望地望着光秃秃的地面和一望无际的田野，风越吹越大，沙粒在空气中打转，沙尘暴就要来了，我们只好放弃寻找，怏怏地回了家。

那天之后，我对喝中药更加抵触了，甚至在喝药时把药含进嘴巴里假装喝了，等妈妈端着碗走去厨房的时候，再偷偷吐掉。理所当然地，我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

有一天，妈妈买菜回来，神秘兮兮地说，她得到了一个缓解咳嗽的好办法—— 喝冰糖炖雪梨汤，我的朋友多多便是因为喝了冰糖炖雪梨汤，咳嗽的频次才逐渐减少。

于是她也买了梨子和冰糖，给我煮着喝。可起初她做得并不好喝，我去多多家玩的时候，妈妈便也跟着去，请教多多妈妈怎样才能做得更好。看似简单的冰糖炖雪梨，煮起来却很是讲究，火候、配料、时间，都决定着它的功效与口感。

作为回报，妈妈织了一条花纹漂亮的围巾送给多多，还有一条同样款式的系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段时间，我和多多大口喝完雪梨汤后，常常围着花色相同的围巾在院里玩耍，雪花大片落下，我们也不觉得冷。

那个冬天，空气里总是充满清甜的味道。我再也没有因为咽炎喝过中药，只要一咳嗽，不管夜里多晚，妈妈都会进厨房给我熬一碗冰糖雪梨汤，每每喝下这一碗热乎乎的汤，只觉得爱与沁甜直入心间。

长大后，我们离开了那座风沙漫天的小城，离开了那个虽离戈壁滩很近，却很温馨的家属大院。后来，我在西安求学、工作，几乎快忘记了冰糖雪梨汤的味道。那次饮下一杯街边小贩的梨汤，以及突如其来的咳嗽，突然令我很想喝一碗家里妈妈煮的冰糖炖雪梨。妈妈打电话叮嘱我戴好围巾，喝些暖和的汤，可之后的周末她还是放心不下，专门坐车来西安看我。

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在厨房煮饭，时钟滴答转动，一切好像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我走进厨房跟妈妈聊天，她舀了一勺梨肉给我：“尝尝看，味道怎么样了。”我轻咬下去，梨肉软软糯糯，一股淡淡的甜在口中徘徊，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童年时的冬天。喝完梨汤后，天色已然暗淡，妈妈闲不住，帮我铺好了床。最后，我在温暖的被褥中做了一场甜甜的安稳的梦。

王彤乐

1999年12月生于陕西宝鸡，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四届陕西青年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园诗人称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