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基因、文化要素和文化场景

［摘 要］国家文化公园是展现国家文化形象、彰显国家文化价值、传承民族文化基因的文化综合体，是我国文化强国建设的应有之义。文章尝试从文化维度剖析国家文化公园的内在逻辑，揭示国家文化公园建构的文化逻辑框架。研究发现，国家文化公园存在“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的文化逻辑。1）文化基因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内核。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主题、文化事象、文化基因之间存在双向文化互动的逻辑，既要从宏观到微观逐层进行研究阐释，又要从微观到宏观逐层推动文化保护、传承和弘扬。2）文化要素是国家文化公园的基本文化单元。国家文化公园应按照“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谱系→文化价值体系”的逻辑，以文化要素为起点开展文化分析，既要探寻文化基因，又要构建文化谱系，进而构筑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3）文化场景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载体。文化基因、文化要素与文化谱系，是文化场景的重要支撑。文化场景与文化资源、文化事象都体现着文化价值，共同建构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4）文化基因、文化要素和文化场景之间是由小到大、由内而外、逐层递进的关系，“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文化逻辑框架在国家文化公园规划和建设中不可忽视。把握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逻辑，有利于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和利用。

［关键词］国家文化公园；文化逻辑；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4）08-0071-13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4.08.011

0 引言

近年来，我国政府和社会各界高度重视保护传承弘扬文化和坚定文化自信。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1“要坚定文化自信，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继承革命文化，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2在新时期民族复兴和文化强国建设进程中，那些具有突出意义、重要影响、重大主题的文物和文化资源，以及由其集聚而形成的带状文化空间，日益成为文化和旅游融合中的关注重点。在此背景下，国家文化公园建设被逐渐提上日程1。国家文化公园是新时代产生的大尺度、高等级、高定位、高品质的文化空间，是我国文化领域中新提出的战略性文化工程[1]。2017年以来，国家文化公园研究逐渐兴起，围绕国家文化公园的概念属性与特征[2-5]、理论与政策源流[6-9]、结构功能与价值[10-13]、管理体制机制[14-15]、“央地”关系与区域协调[16-18]、遗产保护利用[19-21]、文旅融合与高质量发展[1，22]、文化旅游权益与公共服务[23-24]、现实困境与路径对策[25-26]等问题进行了有益探讨，并就如何建设长城国家文化公园[27-29]、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30-33]、长征国家文化公园[34-36]、黄河国家文化公园[37-41]、长江国家文化公园[42-44]等进行了具体探索。既往研究为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和政策依据，也提供了部分可参考的案例和经验。然而，既有研究缺少对国家文化公园文化逻辑的深入探讨。部分学者侧重从文化认同的视角探寻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逻辑，梳理国家文化公园与文化主体、文化符号、文化自觉、文化圈层之间的关系[6]，探讨国家文化公园是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空间载体、价值载体和符号载体[45]，对进一步探究国家文化公园文化逻辑具有重要启发意义。既有研究缺乏对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微观单元的分析，未就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基因、文化要素与文化场景之间的关系进行剖析。有鉴于此，本研究尝试从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微观单元入手，进一步探讨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逻辑，以期推进国家文化公园研究。

1 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基因

1.1 文化基因理论

基因是控制生物性状的基本遗传单位。随着20世纪中叶以来结构人类学与生物遗传学的兴起，有学者尝试从基因的视角审视人类的文化现象。在20世纪50年代，有学者设想在不同文化中有类似生物基因的“文化基因”。20世纪60年代，有学者建议用“特征丛”（trait complex）或“行子”（actone）来描述可交流和传递的文化微观单元。20世纪70年代，人类生物基因研究取得重要进展，引发人们对基因工程的普遍关注。1976年，英国生物学家Richard Dawkins出版《自私的基因》（The Extended Selfish Gene），提出文化中有类似于生物基因那样的复制，为示区别而将其命名为“meme”（中译“觅母”“谜米”或“文化基因”）。该书出版后，meme概念及其研究迅速传播，形成了一股全球性的热潮。在国外，meme研究是传播学意义上的学问，主要围绕文化复制和传播机制进行[46]。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自私的基因》一书在国内翻译出版，meme很快作为“文化基因”的代名词而流行开，并逐渐成为我国哲学、民族学和文化人类学领域的热点。总体来看，在哲学学者的研究中，文化基因主要指向思维模式；而在民族学和文化人类学学者那里，文化基因则指向文化的内在结构。至今，关于文化基因虽有不同界定（表1），但都认为，文化基因是文化的基本功能单元。

如果说，生物基因影响的是体质意义上的人，那么，文化基因则影响的是文化意义上的人。文化基因作为文化的基本功能单元，携带着哪些信息并影响人的文化行为？对这一问题的思索，直接指向了文化基因的结构层次。围绕该问题的探讨，形成了不同的学说，如文化基因三层次观[59]、文化基因四碱基说[60]、社会-文化遗传基因（S-cDNA）学说[61]、文化基因T-O-P-C碱基说等[62]。值得注意的是，文化基因T-O-P-C碱基说兼具理论性和应用性，将理性作为文化基因的基础。该学说在黑格尔、康德和哈贝马斯关于理性的论说基础上，提出文化基因“T-A-P-C”（theoretical rationality-aesthetic rationality-practical rationality-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四碱基，而后又融入了马克思主义学说中的自由理性，认为唯有自由才能让文化DNA碱基运作起来。基于此，该学说进一步用自由理性（因哲学上“零存在”的经验直观即“自由”，因而以字母“O”来指代）代替文化DNA基因中的审美理性“A”。于是，文化基因的四碱基确定为T-O-P-C（理论理性-自由理性-实践理性-交往理性）。由此，形成文化基因碱基运算法则，并建构适用于任何文化形态的文化基因解码理论[62]。该文化基因解码理论已应用于浙江省“文化基因解码工程”，在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过，值得反思的是，文化基因的T-O-P-C结构可能更适合解释文化基因的稳定性，未能更好解释文化基因的变异性。为何有些文化易于发生“基因变异”？仅仅是文化基因T-O-P-C结构中的信息决定的吗？是否存在结构不完善的问题？文化基因T-O-P-C结构建立在人的理性基础上，但对人的创造性有所忽视。人作为文化生物，具有鲜明的创造性。一方面，人能够决定自己的行为方式；另一方面，人能通过创造产生丰富的个体存在样式。不用任何模式，按照自己的原则构成自己的生活[63]。文化是人的创造物，在文化基因中理应有创造性的出场。基于此，文化基因T-O-P-C结构可增加创新性维度（innovation，I），进而形成文化基因I-TOPC结构（图1）。在该结构中，创新性居于中心位置，决定了文化的自我更新能力。创新性与理论理性、自由理性、实践理性、交往理性共同作用，推动文化在原态环境中流变和在新环境中突变。

1.2 国家文化公园探寻文化基因的逻辑

文化基因是当下重要议题。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运用“基因”“文化基因”“精神基因”等概念语汇，高度肯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形成了文化基因相关论说[55]。习近平总书记认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1；“古诗文经典已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成了我们的基因”2；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最核心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1；“要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把跨越时空、超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2。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中华传统文化、文化传统、文化基因，新时期的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一定要与此呼应，凸显国家文化公园的国家文化属性。

集中展示具有国家象征意义的重要文物和文化资源及其所转化的文化产品，使国家文化公园成为文化基因的集聚之地，由此而成为“中华文化基因库的仓储区”[1]。然而，文化基因并不会自动“呈现”和“仓储”。国家文化公园具有非常宏大的文化主题，各类主题文化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地位，都是中华民族文化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从中如何挖掘、如何展示、如何转化、如何创新发展，面临极大的挑战。而探寻这些宏大文化主题中所蕴藏的文化基因，从中识别和解码优秀文化基因，是表达宏大文化主题和实现价值引领的关键手段。

国家文化公园既有宏大而抽象的文化主题作统领，又有丰富而具体的文化事象作支撑。无论是国家文化公园暂定的4个功能区（管控保护区、主题展示区、文旅融合区、传统利用区），还是计划实施的5个重点工程（保护传承、研究发掘、环境配套、文旅融合、数字再现），都涉及一系列具体的文化事象，如遗址、建筑、聚落、文艺、民俗、典籍、图像等。与文化主题相比，这些具体文化事象看似更容易把握，但选择什么来保护展示利用？哪些具有突出意义和价值？哪些适合用来确立文化标识？哪些适合对外展示国家文化形象？哪些更能促进培育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显然这都是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中面临的困惑。而解析活跃在文化事象中的文化基因，是国家文化公园把握文化事象的关键手段。

基于如上认识，可做出以下判断：国家文化公园应遵循“文化主题→文化事象→文化基因”的文化逻辑（图2），从宏观到微观逐层深入，开展文化基因的研究阐释。而后，再按照“文化基因→文化事象→文化主题”的文化逻辑，从微观到宏观逐层拓展，创新文化内容和形式，推动文化保护传承弘扬。

2 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要素

2.1 文化要素分析的理论方法

国家文化公园是一个由众多极其复杂的文化现象所构成的大型文化空间。筛选、确认、研究、阐释、传播国家文化公园中的种种文化事象，离不开对其文化要素（文化基本单元）的分析。综合来看，可以从3个视角分为3种方法具体分析文化要素（文化基本单元）。

2.1.1 文化要素分析法

文化是一个连续统一体，由若干文化要素交织构成。各文化要素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它们共同作用于文化，影响着文化的存在和发展。“当遇到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时，正确的途径是把它分解成为它的各个最简单的元素，依靠直觉确信每一个这种元素，然后从他们出发进行演绎推理”[64]。Du Ergan说：“每当我们着手说明一件发生在一定时间的人类事物……应从追溯其最原始最简单的形式开始，尽力阐明它在哪个时代获得的特征，然后使大家看到它怎样发展并逐渐复杂化，又怎样变为被考察时的状态的。”[65]White研究指出，“决定文化的因素就存在于文化流程自身之中”“文化要素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而形成新的综合，并将某些要素当作陈腐之物剔除出去”，文化现象“是以特定方式组合起来的生物现象（人类）和非生物现象的一种显现。”[66]常金仓明确提出，用文化要素分析方法来研究文化现象。“一个现象往往是由若干更简单的文化因素组成的。因而当一个现象被确定下来以后，紧接着就要对这个现象加以分解”，而弄清“现象由哪些因素综合而成，以及这些因素在综合体中分别发挥什么作用”，是现象分解的首要任务[67]。他主张用文化来解释文化，即把一种文化现象分解为若干相对单纯的文化要素。在历史进程中，有些文化要素渐渐消失，也会有些文化要素逐步产生，这种文化要素的新陈代谢便引起了文化面貌的改变。“当我们把文化分解成它的组成要素后，这些要素就会在任何文化系统中被发现，在同一个文化系统中也会发现它们彼此频繁地结合和分离，因此，它们就不再是独特的而是普遍的，不再是一次发生的而是重复出现的。”[68]

基于文化要素分析法的研究表明，文化是由若干交织在一起的文化要素组成，文化要素的固有属性和相互间组合的结构影响着文化面貌。在考察一种文化现象（尤其是复杂文化现象）时，要将其分解为若干相对单纯的文化要素进行分析。

2.1.2 文化因素分析法

与“文化要素分析法”表述类似，考古学研究中有一种常用的研究方法——文化因素分析法。在考古学研究中，运用文化因素分析法可以剖析考古遗存内部不同文化因素的构成，确定各文化因素在文化谱系中的位置，从而明确考古学意义上的文化归属问题。自1980年代文化因素分析方法被明确提出以后[69]，该方法在考古学界得到了广泛应用。

考古学研究中的文化因素分析法以微观分析为基础，对不同文化因素进行解构分析。把集合态的文化事项解构到“原子态”[70]，这是文化因素分析最本质的特征。文化因素分析法的另一个主要特征是统计文化因素量，区分各类文化因素的主从地位，强调主导性文化因素决定考古遗存的文化性质[71]。

通过运用文化因素分析法对考古学文化进行分析，可以探索文化的起源，梳理文化的发展脉络，把握文化的时代特点，探究文化的发展规律。考古学研究中的文化因素分析法强调对文化因素进行分组，判定文化因素的归属。而与此不同的是，文化现象或文化史研究中的文化要素分析法强调文化要素与文化系统之间的关系，注重考察文化要素的固有属性和文化要素之间的组合方式。

2.1.3 观念单元分析法

人类在认识自我和世界的长期过程中形成了诸多观念，这构成了人类思维的基本要素，也构成了人类文化的基本根底。“观念”一词可追溯到柏拉图的“理念”。15世纪，西方知识界用“观念”来描述人们对于事物形态外观的认识。自17世纪后，“观念”开始涉及构思的过程。“观念”作为现代术语，是经日本翻译后引入中国的外来词[72]。“观念”一词具有多义性，日常与“概念”“意念”等词经常混用，但也存有一定的差别[73]。表达“观念”的词汇非常丰富，涵盖范围非常广泛，往往并非专属于某个学科领域。因此，“观念”的内涵和外延往往并不明晰[74]。

作为观念史研究范畴中的“观念”，往往指普遍存在且起着支配作用的基本观念。观念可视为“未思之物”，它既包括人们头脑中模糊的想法，也包括人们可能从未实际思考过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却对人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和如何在这个世界中行动产生了巨大影响）[75]。观念具有普遍性、内在性和连续性，长期以来浸淫在人们心灵深处[56]。倘若不做严格的区分，观念史研究可追溯到18世纪下半叶，“是历史主义、多元主义、相对主义以及以史学为基础的各种比较性学科——人类学、语用学、语言学、词源学、美学、法理学、社会学、人种学——的一门近亲”[76]。在20世纪初，观念史成为独立的学术研究领域。1936年，Lovejoy出版《存在巨链》（The Great Chain of Being）一书。后来，他逐渐推动观念史研究明确自己的研究对象和方法[77]，形成了观念史研究范式。借助“观念单元”的跨学科特性和跨民族特性，观念史逐渐成为一门提倡综合研究的新学科。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以Skinner为代表的语境主义者的批评下，以及此后新兴的社会史和文化史研究的冲击下，观念史研究日渐式微。但近年来，观念史研究又重新回归[78]。

与以往研究只是简单地追踪思想体系的演变有所不同，Lovejoy的观念史研究聚焦“观念单元”，即思想传统中那些基本的和经久不变的观念。作为思想观念复合体的基本单位，观念单元体现在支配与制约着人类的各种行为中，并具体化解在各个领域之中。以观念单元为中心的观念史研究范式强调，观念单元是一种不变的恒量，类似于分析化学中的元素[77]。

观念单元分析方法还重视从传播与接受的视角考察观念的流动，“试图理解新的信仰和理智风格是如何被引进和传播的，并试图说明在观念的时尚和影响中的变化得以产生的过程的心理学特征，如果可能的话，则弄清楚那些占支配地位或广泛流行的思想是如何在一代人中放弃了对人们思想的控制而让位于别的思想的”[79]。观念单元分析方法强调观念在空间中的传播与接受，这对于理解和分析文化交流互动中的观念具有重要意义。

2.2 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要素分析

上述文化要素分析法、文化因素分析法和观念单元分析法，为解读国家文化公园中的文化现象提供了方法借鉴（图3）。无论是国家文化公园中的一般文化现象，还是考古遗址和文物，抑或文化中潜藏的思想观念，都需要从微观层面进行研究阐释。这3种方法在本质上都属于微观分析，适用于将文化事象拆解成若干文化要素（或称“文化因素”“文化成分”“文化基本单元”等）进行深度解析，揭示不同要素的特性，梳理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探寻要素组合及其作用规律，进而帮助人们认识各层级、各类型的文化事象。当然，这些方法不应囿于原来的视域和领域，应在国家文化公园这个更大的文化空间中，针对更多的文化现象来发挥理论方法的作用。

按照“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谱系→文化价值体系”的逻辑，国家文化公园应综合运用上述3种方法以及其他方法，围绕文化要素展开分析，一方面向文化深层迈进，探寻文化基因；另一方面，构建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谱系，进而构筑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图4）。

3 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场景

3.1 文化场景理论

随着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城市形态开始由生产型向消费型转变。在以生产为基础的传统社会理论不能有效解释城市更新发展的背景下，以Clark和Silver为代表的美国新芝加哥学派提出了场景理论（the theory of scenes）[80]。场景可以由区域、空间及网络要素组成，但其中最核心的是文化，特别是美学的影响[81]。作为城市研究的新范式，场景理论指出，都市场景由娱乐休闲设施和各种市民组织的不同组合而形成，蕴含着特定的文化价值取向，并吸引着不同的群体进行文化实践[82]。文化舒适物是场景理论中空间文化的基础承载物，主要包括空间中能够为人们带来愉悦感受且具有较高文化和商业价值的有关设施。在场景理论体系中，场景不仅是各种舒适物的组合，更是体验、意义和情感的载体。在主观维度上，场景具有真实性、合法性和戏剧性。真实性是指认同所带来的乐趣，即真；合法性是指因符合道德和信仰所得到的快乐，即善；戏剧性是指令人快乐的呈现方式，即美[83]。文化场景由若干文化要素交织而成，通过文化要素的集体“出场”来呈现场景的真实性、合法性和戏剧性，具有追求真、善、美的价值取向。

中国学者基于客观载体（即文化舒适物）和主观认知，围绕城市与乡村两大主线，对场景理论的本土化阐释和应用做了大量研究，以解构人地共生所营造出的文化空间。若将场景视为一种实证分析工具，可用于分析区域文化舒适物的最佳组合，破解模型化发展困局；若将场景视为一种思维导向，场景将成为统合文化生产与消费、激活多方主体参与的动力机制[84]。

当下，在文化旅游发展实践中，人们越来越注重营造和体验各种文化场景。旅游体系中的文化场景，需要“用群众看得懂的、可以感受到的、愿意参与和分享的方式，找到最恰当和最贴切的表达方式，形成一个具有完整意义脉络的故事情节”[85]，让文化场景富有故事内容和生活气息，让文化价值体验变得轻松而愉悦。

3.2 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场景的建构

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场景是国家文化公园文化价值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文化公园的建构，离不开一系列文化场景的支撑。这些文化场景既包括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单体遗产和群体遗产、世界文化遗产和非世界文化遗产等真实性场景，也包括运用各种文化元素、文化符号、文化资源等营造的新场景，还包括各种线下和线上的多元化场景。国家文化公园的若干场景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载体，而文化场景又是由若干文化要素构成，文化要素的文化价值丰度影响着文化场景的整体文化价值，进而影响国家文化公园文化价值的呈现。

相关研究指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可分为自然生态型、便捷参与型和传统赓续型3种文化场景模式，各场景模式内部亦形成了不同的维度组态。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应增强原真性、保护度、活态化和多样性等维度舒适物的供给，通过场景营造进一步强化文化认同[84]。但需要注意的是，令人舒适的场景未必携带优秀的文化基因，也未必能够强化文化认同。

从文化基因到文化要素，再到文化谱系，是一个文化体系化建构的过程。文化基因、文化要素与文化谱系，是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场景的重要支撑。各种文化场景与各类文化资源的交叉共存，既包含了具体的文化事象，也构建了整体的文化事象，共同体现文化价值并支撑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图5）。只有紧扣文化基因来选取文化要素，继而排列出文化谱系，才能更好营造出彰显文化价值的文化场景。

4 国家文化公园“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文化逻辑的案例分析

4.1 案例选取

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从“根和魂”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无疑在国家文化公园体系中最为重要。开封地处黄河中下游，是黄河南岸的文化富集区。开封黄河文化拥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体现在黄河腹地安澜的枢纽、大河古都文化的高地和大河治理精神的典范；开封黄河文化具有突出的特色，表现为黄河景观的奇特性、地下遗产的丰富性、水城共生共融的典型性、城市文化的先进性和治理精神的引领性[86]。因此，选取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作为典型案例，分析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逻辑。

4.2 案例分析

本研究基于“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的框架，尝试分析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的文化逻辑建构。笔者于2021年9月—2023年4月期间，先后参与《开封黄河文化保护传承弘扬规划》《开封市“十四五”文化旅游融合发展规划》《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建设保护规划》编制工作，亲身经历了对开封黄河文化进行梳理和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进行规划建构的全过程。在规划编制实践中发现，规划建设中的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涉及黄河悬河、黄河决口遗址、黄河堤坝、黄河险工、黄河控导工程、黄河调蓄水库、黄河防洪设施、黄河浮桥、黄河造船厂、黄河古都、黄河滩区民居、黄河祭祀建筑、元首视察黄河处、黄河沿线名人陵墓、黄河典籍、黄河记事碑刻、治河名人、黄河非物质文化遗产、黄河特产等一系列黄河文化事象和文化要素。确定该段的黄河文化主题不能简单地以该流域的高级别文物保护单位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为标准进行“裁定”，确定该段的黄河文化IP（intellectual property）也不能简单地就围绕现有的黄河文化品牌进行提炼。

编制组借鉴浙江省“文化基因解码工程”，依据前述文化基因I-TOPC结构进行分析，提取了黄河文化中蕴含的优秀文化基因——百折不挠精神和刻苦奋进精神；确立了黄河治理文化的主题，既包括体现刻苦奋进精神的黄河悬河治理文化——于谦治河文化、林则徐治河文化、焦裕禄治“三害”文化（焦裕禄精神）等，也包括体现百折不挠精神的“城摞城”文化，即古今立体叠压型城市（黄河古都）文化。基于文化基因解读和文化主题确认，规划初步确立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的4个一流黄河文化IP，即开封悬河（黄河悬河的最典型代表）、城摞城（黄河塑造城市的最典型代表）、北宋东京城（汴京城，黄河繁华古都的最典型代表）、焦裕禄精神（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治理黄河的最典型代表）。规划提出围绕4个一流黄河文化IP和若干著名黄河文化IP，营造一系列黄河文化场景，推进黄河文化保护传承弘扬。

国家文化公园规划是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前提，是国家文化公园建构过程中的重要环节。

以传承优秀文化基因为导向规划和建设国家文化公园，聚焦文化基因确立国家文化公园各分支文化主题，进而面向旅游休闲者的具体文化场景，可以避免因急于整合文化内容和包装文化项目而造成的文化错位与经济浪费，这是从实践中探索出的一条国家文化公园规划和建设的可行之路。

5 结论与展望

5.1 结论

第一，文化基因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内核。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主题、文化事象、文化基因之间存在双向互动的逻辑，既要从宏观到微观逐层进行研究阐释，又要从微观到宏观逐层推动文化保护传承、弘扬。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应高度重视识别文化基因，围绕长城、大运河、长征、黄河、长江等重大文化主题，开展深入细致的文化基因解码工作，明确何为优秀文化基因，继而确立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内容。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应强化传承优秀文化基因的导向，避免急于整合文化内容和包装文化项目。

第二，文化要素是国家文化公园的基本文化单元。国家文化公园应按照“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谱系→文化价值体系”的逻辑，以文化要素为起点开展文化分析，既要探寻文化基因，又要构建文化谱系，进而构筑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应重视文化要素分析，对国家文化公园中文化现象所涉及的思想观念、考古遗迹与文物以及一般文化现象采取不同的文化分析方法，做好文化要素的阐释和传播，实现文化要素的最优组合。

第三，文化场景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载体。文化基因、文化要素与文化谱系是文化场景的重要支撑。文化场景与文化资源、文化事象都体现着文化价值，共同建构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价值体系。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场景营造应以优秀文化基因为内核，以丰富的文化要素为支撑，进而彰显独特的文化价值。

第四，“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是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逻辑，是国家文化公园规划和建设中不可忽视的框架。在“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中，文化基因、文化要素和文化场景三者之间是由小到大、由内而外、逐层递进的关系。一方面，该文化逻辑适用于分析各种文化空间建构，显示出文化空间建构的共性；另一方面，国家文化公园具有鲜明的国家文化属性，是存储民族文化基因的重要文化空间，在文化基因根源性、文化要素丰富性、文化场景多样性等方面显示出了特殊文化空间的地位，这就决定了“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极具国家文化公园建构的个性。

5.2 研究不足

第一，由于国家文化公园是正在生成中的新事物，其空间范围划定、文化主题选取、标志性景观择定、遗产保护对象管理等尚处于探索之中，本研究没有针对十分明确的国家文化公园对象进行实证研究，仅对“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进行了理论推理，有待于进一步实证检验。

第二，本研究针对规划和部分建设中的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开封段）进行案例分析，尽管在规划编制实践工作中运用了“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但仍不可避免受到研究对象情境特殊性的影响，未免存在“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探索的“漏洞”，有待于结合不同类型案例进行系统研究。

5.3 展望

国家文化公园作为新型的文化空间，是新时期展现国家文化形象、彰显国家文化价值、传承民族文化基因的文化综合体。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和发展存在政治逻辑、文化逻辑、旅游逻辑、经济逻辑、管理逻辑等多重逻辑，而其中的文化逻辑非常关键，只有深入研究和反思文化逻辑，才能真正建好和用好国家文化公园。国家文化公园的研究需要兼顾宏观与微观、整体与部分、共性与个性间的关系，以呈现国家文化公园建构的文化逻辑。研究以“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逻辑框架来建构国家文化公园，将有利于筑牢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助推建构国家文化公园的理论体系。在今后的研究中，学界既要审视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遗产本体、文化类型、文化保护边界、文化保护利用模式等重要内容，也要探索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基因、文化要素、文化场景等关键问题，进而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保护传承弘扬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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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 Genes， Cultural Elements and Cultural Scenes—The Cultural

Logic of Constructing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ZHANG Ye1，2， WANG Wei1，2， CHENG Suiying1，2

（1. School of Cultural Tourism，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2. Research Base for the Cultural Tourism of China Tourism Academy，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Abstract：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are the cultural complex that display national cultural image， highlights national cultural value， and inherits national cultural genes in the new era. It is an essential part of China’s cultural power construction. The article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cultural logic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and reveal the cultural logic framework of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have the cultural logic of “cultural genes cultural elements cultural scenes”. 1） Cultural genes are the cultural core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There is a bidirectional cultural interaction logic among the cultural themes， cultural events， and cultural genes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It is not only necessary to study and explain from macro to micro， but also to promote cultural protection，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layer by layer from micro to macro. 2） Cultural elements are the basic cultural units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should follow the logic of “cultural genes ← cultural elements → cultural pedigree → cultural value system” and conduct cultural analysis starting from “cultural elements”.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cultural genes and construct cultural pedigrees， and then construct the cultural value system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3） Cultural scenes are the cultural value carriers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Cultural genes， cultural elements and cultural pedigrees are important supports for cultural scenes. Cultural scenes， cultural resources and cultural events all reflect cultural values， jointly constructing the cultural value system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4） The relationship among cultural genes， cultural elements， and cultural scenes is progressive from small to large， from inside out， and layer by layer. The cultural logical framework of “cultural genes-cultural elements-cultural scenes” cannot be ignored in the planning and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Mastering the cultural logic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is beneficial for the construction and utilization of national cultural parks.

Keywords： national cultural park; cultural logic; cultural genes; cultural elements; cultural scenes

[责任编辑：王 婧；责任校对：吴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