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 “ 女性课读图 ” 题记考察

2024-08-20 00:00郑红艳
今古文创 2024年32期

【摘要】清代“女性课读图”盛极一时,题咏“女性课读图”更是当时的一种雅尚,“女性课读图”题记蕴涵着丰富的信息,体现出耕读传家的传统美德,更是清代家庭家教家风的反映,对今天的家庭教育亦具有借鉴作用。

【关键词】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家庭教育;家风建设

【中图分类号】G5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10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32

基金项目:湖北民族大学2024年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研究”(项目编号:MYK2024062)成果。

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儒家文化核心思想“修齐治平”的信念深入民族骨髓。“家风家学传承”和“孝亲文化”一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两大主题,早在《诗经·小雅·蓼莪》中就有关于孝念父母的记载,南北朝时北齐文学家颜之推就完成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内容丰富、体系宏大的家训专著——《颜氏家训》,历代流传下来的母教故事更是不胜枚举,如孟母断机、柳母和丸、欧母画荻、岳母刺字等,这些都被当做贤母典范广为传颂。课读图是读书图的特殊一类,盛行于清代的“女性课读图”反映了社会对母教的重视,“女性课读图”题记更是以文字的形式述说了图主人、绘图者及题写者的心声。

题写“女性课读图”在清代蔚然成风,“女性课读图”题记是一种新的题画文学题材,在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题记的叙事和说理色彩浓郁,部分文本还带有浓厚的劝诫意味,文本特色鲜明,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蕴涵着丰富的思想情感价值,既是对母教的赞颂,也是对孝道的弘扬,具有社会教化功用。同时,课读图题记是研究课读图文化不可或缺的史料,可以与课读图形成图文互证,揭示图主人、绘图者及题写者的心路历程,帮助研究人物的生平经历、交游状况及生命状态。关于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的研究对探究现代家庭教育的内容与方法、亲子互动模式及弘扬良好家教家风也具有借鉴指导作用。

一、清代“女性课读图”的地域分布

通过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可以发现“女性课读图”的地域分布存在差异,下表以部分为例:

由上表可以看出“女性课读图”主要集中于华东地区,如浙江、江苏、安徽、江西、福建,尤以江浙地区为多。地域分布出现差异的原因是江浙一带经济发展水平高,人口密集,教育繁荣,且世家大族多,对教育产生了影响,如钱陈群的母亲陈书夜晚纺纱织布,教钱陈群读经吟诗直到深夜,后钱陈群中了进士,感怀母亲辛苦纺绩课读的经历,请画家郑屿绘《夜纺授经图》,时人多有题咏。钱氏家族是浙江嘉兴望族,陈书课子读书成名对江浙一带教育也有影响,俞樾就在《喻志韶编修寒机课读图记》中说:“异时《寒机课读图》必与嘉兴钱氏《夜纺授经图》同传千古。一在浙西,一在浙东,岂非两浙之光而喻氏之庆乎!吾孙陛云固君之同年,其母姚氏,余亦素称其贤孝,因君此图而牵连及之,亦所以勖吾孙也。”[1]9-10可见课读教育现象与课读图题咏会双向促进,促使江浙一带教育和课读图题咏愈发繁荣。另外虽以江浙地区居多,但也涉及多个省份,也可看出清代女性课读现象及“女性课读图”题记、题咏并非一时一地的风气。

二、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蕴涵的信息

清代的“女性课读图”甚为丰富,多数课读图有序、记、题跋,如吴德旋和许光治分别为蒋光煦《篝灯教读图》作《篝灯教读图序》,钱泰吉、孙燮、顾承则分别为蒋光煦《篝灯教读图》作《篝灯教读图记》;包世臣和阮元分别为程镇北《秋灯课子图》作《秋灯课子图记》;王拯自己为《媭砧课诵图》及《媭砧课读图》作《媭砧课诵图序》,孙衣言作《须碪课诵图跋后》。序、记、题跋为课读图的释读提供了一个视角,此外,读者也可从课读图的序、记、题跋中获得关于课读图的主人、生平经历、教育状况等诸多信息,为观赏课读图及理解课读图题咏奠定了阅读基础和情感基础。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中蕴涵着丰富的信息,如课读原因、课读对象、课读内容等。

(一)女性课读的原因

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思想是封建社会选拔人才的原则,科举制度则为普通知识分子提供了入仕的机会。“科举制度的推行,无疑为底层民众通过教育向上层流动、进入仕途提供了更为宽广的道路。”[2]59“商业型农业的发展也带动了家庭手工业的繁荣,以纺绩致富的家庭更是不胜枚举。”[2]54这使得普通百姓亦可通过家庭手工业投资子女的教育。

女性课读的根本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从社会角度来说,科举取士为人才流动、阶层流动提供了可能,使得社会向学风气浓厚,不管是士绅家庭还是普通百姓都渴望显姓扬名;另外,“士农工商”里“士”的社会地位最高,其他阶层也想通过教育跻身于“士”的行列。从孩子方面来说,一是“读书人在通过官方组织的考试进入官学系统之前,必须自主完成基础教育。”[2]43二是接受基础的知识文化教育也是“修身”的重要一环,是个人安身立命的基本要求。三是出于“耕读传家”或“光耀门楣”的观念,继承家学。从女性方面来说,则是女性具备督课教育的能力:经济上能满足、时间精力上能允许以及才学上能胜任。经济和时间精力上,清朝商品经济发达,手工业繁荣,纺绩等家庭手工业不仅能满足家庭的日常生活开销,还能帮助家庭投资教育,延师课读,使孩子投身于科场角逐。这也使得女性能兼顾家计的同时有精力和时间督课,不至于忙于生计无暇兼顾;才学上,很多女性出生于世家大族或官绅家庭(如钟令嘉),受过教育或良好的家学熏陶;另外就是社会对女性贞节的褒誉,女性将弘扬家学,彰显家族遗志的愿望寄托在子女的教育上,即使是没有受过知识教育的女性,也会因为社会的向学风气而督促孩子学习。

女性课读的主要原因是家庭原因——孩子父亲的缺席。虽然历史上的母教故事不胜枚举,但中国传统家庭教育中孩子的督课任务一般是由父亲完成。当家庭中的男性迫于生计、累于仕途或其他原因处于缺席状态时,就需要女性担负起孩子的管教与督课责任,此时的女性便是“母兼师”的角色。

(二)父亲缺席的表现

父亲缺席主要有父亲去世、父亲外出经商、父亲远游、父亲游宦几种情况,有时也可能是多种情况并存,如程镇北的父亲先是外出经商后游于扬州去世,张日晸的父亲外出做官后卒于任。无论是何种情况,于家庭来说都是父亲缺席于家庭教育,无法承担培养督课孩子的任务,需要女性来完成。

父亲去世的有蒋光煦、王拯、刘节妇之子、洪亮吉等。“方蒋君春圃之未有子也,安人屡为置簉,又尝到肱以疗蒋君疾,其明年侧室刘乃生子光煦,光煦生十年而蒋君卒”[3]3(钱泰吉《篝灯教读图记》)蒋光煦十岁丧父,由嫡母马氏亲自课读。“定父自幼丧其父母”[4]2(《须碪课诵图跋后》),王拯自幼丧父,后母亲也去世,他就依靠姐姐,他在《媭砧课诵图序》中说“念自七岁时先妣殁,遂来依姊氏。姊适新寡,又丧其遗腹子,茕茕独处。”[5]15他姐姐在树下放两个大石块,一个是她的捣衣砧,一个给王拯坐着读书。晚上他姐姐篝灯女工督促王拯读书,天刚亮又叫王拯早读,日出才送王拯入私塾学习。“生二女一子,而夫遽亡,时张氏年二十有八,忍死育孤”[6]2(《刘节妇延嗣图记》),刘畋妻张氏二十八岁夫亡,她缝纫浣濯以上事祖母下养子女,后二女俱嫁而逝,子亦逝,又依侄,侄逝,抚侄孙,侄孙又逝,七十余岁犹抚侄曾孙。“洪子稚存,少失干荫,爰依外家”[7]2(吴锡麒《洪稚存同年机声灯影图序》),洪亮吉六岁父亲去世,母亲蒋太宜人携居外家自课,教他读书。“萝邨罗前辈大人幼孤家落,太夫人纺绩治生,岁饥日啜粥以活,而教读甚严。”[8]10(朱昌颐《纺灯课读图题跋》)罗文俊九岁时父亲去世,由母亲张太夫人纺绩课读,后于清道光二年(1822年)中进士,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喻志韶七岁时他父亲抗击粤寇而死,母亲王太宜人贷银钱将其赎出,纺绩课读,“太宜人从其姑夜织,君辄就机前执卷吚唔。其三子日则从其兄耕,夜则仍从其母读。机声书声,丙夜未休”[1]9(俞樾《喻志韶编修寒机课读图记》),喻志韶后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武英殿和功臣馆纂修。

父亲外出经商的有程镇北、王弢甫、林昌彝。“赠君为淮北某商,治鹾业,才具开展,好善乐施,豪侠为时,贤所重,既而移家回歙,以太孺人能教镇北无内顾,忧复游扬,未几,赠君物故”[9]1(包世臣《秋灯课子图记》),程镇北的父亲是盐商,后游于扬州去世,程镇北的母亲汪嫈督课甚力。“一室时封翁以家贫尝懋迁于外,太恭人身自课之。”[10]21(孙葆田《秋灯课诗图序》)王弢甫的父亲外出经商,由母亲卢太恭人课读。“先生以家计,故航海远游”[11]13,林昌彝的父亲高汉远赴大西洋经商,他的母亲吴太孺人督学甚严,家境贫寒,族人认为读书无用,要林昌彝也去大西洋经商,其母吴太孺人以跳井相抗争。后林昌彝母亲去世,林昌彝便绘《一灯课读图》以谨志母教,题咏殆遍,林昌彝辑为《一灯课读图题册》。

父亲远游的有蒋士铨,“府君由是计复游燕赵间,而归吾母及铨寄食外祖家。”[12]18(蒋士铨《鸣机夜课图记》)蒋士铨的父亲蒋坚远游,由母亲钟令嘉督课。钟令嘉出生于南昌名族,受钟氏家学熏陶,她对蒋士铨的教育不仅仅停留在督促或启蒙阶段,在蒋士铨四岁时就授其《四子书》,用竹枝教其写字;九岁时就授以《礼记》《周易》《毛诗》。蒋士铨极为称赞母亲的才华及品行,他的文学造诣多得益于其母的培养。

父亲游宦的有张日晸。“先君子性清旷。常课集生徒。或与士大夫往来游宴。不问家计。”[13]4“明年。先君子应粤西善方伯聘。历主秀峰浔江书院。三载归。日晸粗能识字。太夫人教也。”[13]4(《特附篝灯课子图序全文》)后张日晸父亲卒于任上,他母亲遣散奴婢,典当衣饰,躬自劳作,预售家中梨杏为灯火费,夜晚则篝灯纫针督课日晸日曧两兄弟,张日晸发奋读书,后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三)女性的课读对象

综上可以看出女性课读的对象一般都是自己的孩子,也有其他情况。大多数都是课读孩子,如蒋光煦的嫡母马安人,程镇北的母亲汪嫈,蒋士铨的母亲钟令嘉,王弢甫的母亲卢太恭人,洪亮吉的母亲蒋太宜人,张日晸的母亲支太夫人,罗文俊的母亲张太夫人等。也有少数是课读继子、养女或者其他。如骆绮兰是课读养女,“伤伯道之无儿,空占乌鹊;谓中郎其有女,又是螟蛉。”[14](曾燠《听秋轩诗序》)“爱女如男,严师是母。嫛妮上口,能识乎‘之’、‘无’;成诵在胸,群惊其未有。”[15](吴云《秋灯课女图序》)刘氏孺人督课弟弟王拯,姊姊早寡,又失遗腹子,王拯早得科名,极为感念姊姊恩德,请同年举人陈烁画了《媭砧课诵图》自警。刘节妇则是课子后依侄课侄孙、侄曾孙。课读的方式一般是教授或伴读。如蒋士铨和洪亮吉的母亲既教授又伴读,“铨九龄,母授以《礼记》《周易》《毛诗》,皆成诵。”[12]19“然《毛诗》《鲁论》《尔雅》《孟子》,实皆母太宜人所亲授也。”[16]2还有一些则是伴读,孩子读书,课读者在旁纺绩伴读。从题记中也可了解到课读的内容既包括了道德礼仪教诲,也包括了文化知识教育。

三、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对家庭教育的启示

清代“女性课读图”是弘扬“耕读传家”的佐证,是古代重视家庭教育、恪守良好家风的重要标志。“图画的本质就是简要,因而断言与绘画相比,书面文字可以更准确有效地传达古人的学识并激励观者效仿这些崇高的榜样。”[17]题记中课读场景的再刻画,文人的称赞,社会的褒誉,都像镜子一样悬在“母亲”和学子的心中,“女性课读图”及其题记、题咏的传播,使得女性贤良淑德、茹苦守节,学子学识渊博、弘毅致远成为家庭教育的榜样,激励着后人孝悌苦学,恪守家风,也促使社会的向学风气日臻浓厚。

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中蕴藏着中华民族传统家庭美德、思想观念、人文精神和道德规范,对现代家庭教育的方法和内容具有参考价值,如:

1.将爱国教育融入家庭教育之中,帮助孩子树立远大理想和社会责任感,为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粒纽扣。2.不局限于学校课程的督课学习,从生活习惯、社会知识、健全人格、思想道德等多个方面开展家庭教育,做好言传身教。可通过开展自然教育,带孩子亲近大自然,寓教于乐,从而加强亲子互动,拉进亲子关系,增进亲子感情。3.注重环境熏陶,营造和谐、幸福、民主的家庭氛围和追求高尚情趣的精神环境。在倡导全民阅读的今天,可从家庭阅读开始创建良好家风,用开卷有益的阅读活动来减少孩子接触电子产品的时间。

新时代人们要不断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道德滋养。清代“女性课读图”题记可为探寻新时代良好亲子关系及创建良好家风提供有益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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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红艳,女,湖北巴东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