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荷花作为中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有着相当深厚的文化历史。中国的花文化,按其形态,可分为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荷文化亦是如此。纵观杨万里一生所写的诗词,可见他诗歌中所蕴含的深厚的荷文化。杨诗中的荷文化不仅体现在可赏玩,还体现在可寄情,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
【关键词】杨万里诗歌;荷花;荷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04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15
荷花是我国自古以来的文化载体,随之而来是与它有关的庞大而丰富多彩的荷文化。在中国诗歌史上,荷因其自身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成为众多诗人自喻自己高洁品质的载体。而被誉为一代诗宗的杨万里,其诗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在本朝便有“今日诗坛谁是主,诚斋诗律正施行”(姜特立《谢杨诚斋惠长句》)的美誉。学者陈星在其学位论文《杨万里诗歌植物意象研究》一文中提到,“以北京大学1998年出版的《全宋诗》第42册所收杨万里4232首诗为统计来源(该册为吴鸥等先生参校了国内现存诸多杨万里诗文集版本并加以辑佚汇编而成,为最完备之诚斋诗集)进行逐个检录。统计结果显示,杨万里诗歌中累计出现植物189种。” ①在杨万里传世的四千二百多首诗歌,和植物有关的意象有近两百种,而这其中有关荷花的诗歌数目,又可谓之繁多。可以说,杨万里和荷花之间有着不解之缘。因此,探究杨万里诗歌中的荷文化具有一定的价值。
一、荷文化与中国文化和杨万里的渊源
据《中国荷文化史》记载,史前可认为是荷文化发展的滥觞期,自此,荷文化逐渐在中国发展开来。
(一)荷文化与儒释道和杨万里
荷花,又别名莲花,与儒释道三教都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应属三教共赏之物。
儒家一直强调三纲五常。有学者巧妙地将儒家思想中的五常“仁义礼智信”同荷花进行了联系。荷花之仁,体现在它身居泥沼,却为鱼虾撑起阴凉、以身供养、为其庇护。荷花之义,体现在它通体是宝,根茎可食、花叶入药、莲子养心,舍生取义供养其他生物。荷花之礼,体现在它亭亭静植。荷花之智,体现在它喜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荷花之信,体现在它藏土千百年仍可发芽开花。当莲花的诸多品性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相关联,就意味着莲花的精神气质将成为无数儒生的追捧。后世也确实如此,大儒周敦颐独爱莲,留下《爱莲说》流传于世。
佛家将人生看作苦海,生而为人需经历一定磨难方能解脱,而这一过程需要人们行善顿悟。而佛教如此推崇莲花,也同佛教的宗旨、教义密切相关。《除盖障菩萨所问经》卷九记载,莲花出于污泥而不染,妙香广布,令见者喜悦、吉祥,因此以莲花比喻菩萨所修的十种善法。值得注意的是,莲不仅和佛家教义、追求有关,更渗透在佛教的点点滴滴。在众佛的影像中,不难发现荷花对于佛教的非凡意义:各地寺庙中,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在莲花台上,阿弥陀佛手持莲台接引众生,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或端坐莲花台上,或手持莲花……《释氏要览》有言:“袈裟名杂染服,又名莲花衣,谓不为欲泥染故。”佛教的袈裟名为莲花衣,佛座又名“莲台”,佛寺称为“莲刹”,佛国又称“莲花国”,汉传佛教十宗之一净土宗亦称“莲宗”。莲花与佛教的渊源既有内里的精神互通,又显于衣食住行等外在表现。
道教是中国的本土宗教,莲花是道教的象征之一。莲花在道教象征着修行者,于五浊恶世而不染卓,历练成就;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手持的便是莲花法器;被誉为“道门三冠之一”、唯有高功法师上坛才可佩戴的道教最高等级的冠帽,名为“莲花冠”。道教亦有经文《太乙救苦护身妙经》提到:“救苦天尊步摄莲花,法身变化无数,忽而女子,忽而童子,忽而风师雨师,忽而禅师丈人!”本是凡物的莲花和救苦天尊相连,荷花被赋予了神圣、神秘色彩。诸如此类的例子繁多,得以窥见莲花与道教之间的紧密渊源。
荷文化与儒释道有着紧密联系。而中国历代统治者推行的文化政策也大多强调三教并用。南宋孝宗皇帝赵眘说:“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转引自刘谧著《三教平心论》卷上)这是很具代表性的一种观点。杨万里为官期间,正值宋孝宗当政。杨万里曾作自赞词曰:“禹曰有性气(禹指宋孝宗)舜曰直不中律(舜指宋高宗),自有二圣玉音,不烦千秋史笔。”由此可知,作为当政者的宋孝宗的思想难免会影响到杨万里,进而可推知与儒释道有着不解之缘的荷文化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杨万里。
(二)荷文化与中国文学史和杨万里
中国自古以来也有诸多描写荷的诗歌。早在《诗经》中便已然有了荷的影子,此后更是有无数文人去描写荷花的美,“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而在杨万里之前的、诗歌的全盛时代——唐代,许多著名诗人创作了有关荷的佳作。可以说荷文化已经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荷文化在中国诗歌史上有着如此深厚的历史积淀,而李商隐、李白、王安石、白居易等前朝著名诗人对杨万里产生的影响也同样难以估量,或诗风、或人格、或品性……杨万里勤勉于学习,时刻不忘读书明理,孜孜不倦地从以往的诗人、作品中汲取自己创作的灵感,故而留存下诸多咏荷名篇。
二、杨万里诗歌荷花出现的频率分析
为了解杨万里究竟花了多少笔墨描写荷花,笔者决定用客观数据来说明。杨万里作品主要收录于《诚斋集》中,涉及诗、赋、文等内容。本文主要研究杨万里诗歌中的荷文化。故笔者以《诚斋集》为统计来源,逐一进行检录,以表格的形式统计与荷花有关的事物在杨诗中出现的频率。
荷花,在植物学史上有诸多名称。因其外形而名荷花,未开之态称之为菡萏;因其生长习性而名水花、水芝、水旦等;因其圣洁高雅之气而名君子花、凌波仙子、玉环等;因旧时江南风俗名为“六月花神”;因赞其品性难得称之为金芙蓉、草芙蓉;因其生长环境而名溪客、静客……作为对荷花有所偏爱的诗人,杨万里在描写、提及荷花的时候同样也涉及了荷花的不同别称。
杨万里存诗九集,收录于《诚斋集》(共133卷)前42卷,共计4239首,故笔者以《诚斋集》前42卷为统计来源,对杨万里诗歌中出现的不同别称的荷花进行检录。统计参照以下标准:
(1)名词中含有名称,但与荷花并没直接关系,不做统计。
(2)地名中含有名称,视为与荷花没有直接关系,不做统计。
(3)相关诗句提及“荷叶”“荷桥”等与荷花有关内容,统计在内。
(4)同一首诗歌若多次重复荷,按重复处理,保留计次为一。
(5)同一首诗歌若涉及荷花的不同别称,做有效处理,分次统计。
上述统计结果表明了荷花的各个别称在《诚斋集》中的出现频率。其中,荷、莲、芙蓉、芙蕖四者的出现次数最多,涉及诗集范围也较广。元代方回曾言:“杨诚斋一官一集,每一集必一变。”(《瀛奎律髓》卷一)。而杨万里自己也在《诚斋荆溪集序》《诚斋南海诗集序》《诚斋朝天续集序》三篇序言中也自叙诗风变化四次:绍兴壬午(1162)、乾道庚寅(1170)、淳熙丁酉至淳熙戊戌(1177至1178)、绍熙元年(1190)。结合诗人的人生经历,这四次诗风之变昭示着诗人心态的变化。但不难发现,荷花的描写贯穿了诗人诗歌创作的不同时期。故而,对于处在不同大的人生阶段中的杨万里而言,并没有出现某一时期对于荷花的描写陡增的情况,荷花对于杨万里而言仿佛是一种亘古不变的陪伴。
三、杨万里诗歌中的荷文化
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中就有关于荷花的描述:“山有扶苏,隰与荷花”“彼泽之陂,有蒲有荷”。乐府诗中亦有《江南》一诗描写莲,宋代周敦颐也曾著《爱莲说》传世。杨万里诗歌中荷文化千变万化,或是水墨江湖十里红莲;或是秋风雨打枯荷折苇;或是荷香氤氲偶憩池头;或是山居午睡起弄花;或是更把绿荷包热饭……荷文化可谓体现在诗人生活的点滴。据史料记载,庆元间诚斋以秘书监退休,年未七十有终焉之意,筑园南溪上开九径,杨万里命曰三三径。在其诗歌《三三径》的小序中提到,“东园新开九径,江梅、海棠、桃、李、橘、杏、红梅、碧桃、芙蓉九种花木各植一径,命曰三三径。”杨万里晚年退居故里,于园中特开九径,一径一花。世间千百种花木可选,只选九种,而荷居其一。由此可见,对于诗人杨万里来说,荷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杨万里所开的三三径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荷花,对于他而言究竟有着什么重要的意义?本文试通过分析研究杨万里诗歌中的荷花,来探究杨万里笔下的荷文化。
(一)荷文化之赏玩
荷花有着宁静、淡雅之美。荷花生于淤泥之中,却并未沾染些许污浊之气,反而自带一缕清香。仅因其外表便可引无数文人单纯为其挥墨。无数诗人在赏景时,兴致当头、恣意抒写荷花的美丽。
诗人笔下,可赏荷花之色。《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莲叶与湖面相连,漫天碧色。荷花和阳光相映,分外明丽。整幅画面绚烂生动,活法自然。作者用碧、红这样色彩强烈的描述,为读者勾画出一幅色彩鲜明的画面,壮美场面在无数读者心头挥之不去。
诗人笔下,可赏荷花之形。《玉井亭观荷花》中,“蕖仙初出波,照月稚犹怯。密排碧罗盖,低护红玉颊。”荷花自然灵动、精巧新奇的美好之态也在杨万里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诗人笔下,可赏荷花之景。杨万里在《昭君怨·咏荷上雨》中写道,“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花叶相生,在杨万里眼中,雨急敲打荷叶,晶莹剔透的雨珠在荷叶上起落,忽聚忽散,散时如断线的珠子,聚时聚在叶心,如一窝水银,清光外泄。
诗人笔下,可赏荷花之雅趣。杨万里曾写,“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清新自然的诗风,着笔也十分雅致,并未究荷花盛开的娇艳,反而去写尖角初立的小荷,可谓别开生面。而诗题为“《小池》”,诗歌的展开也围绕着“小”字,虽题材甚小,仅是一小物,但却有幽情逸趣流露。对此《人间词话》有详细注解,“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小池”“小荷”众多小景层层辉映,如此名篇佳作。
(二)荷文化之寄情
杨万里一生,肝胆赤心,为国为民。但其仕途坎坷。绍兴二十四年,杨万里进士及第后准备大展拳脚,却多次调任,终因绍熙二年朝廷下令于江南诸郡行使铁钱会子,谏阻未果后逐渐出仕隐居,再未入仕。诗人怀才不遇,满腔情感难以排遣,转而关注一草一木。草木抒情。
诗人笔下,荷花可寄怀才不遇之郁结。在屡次调任的过程中,杨万里写下了《七月十四日雨后毗陵郡圃荷桥上纳凉》这首诗,“荷叶迎风听,荷花过雨看。移床桥上坐,堕我镜中寒”。荷叶迎风,荷花过雨,于荷桥上纳凉,满腹经纶却毫无用武之地,诗人的郁结无人能懂,唯有荷花荷叶伴其左右。而《云际院小池荷花才落,一夜急》中也写道,“欲落荷花先自愁,如何落后免沉浮。”仕途坎坷,漂泊无限,却无人倾吐心中郁结,唯有通过风雨后的残荷之态抒写排遣。荷花在当落未落之际,已然满腹愁绪,落后的沉浮无力改变可早已思虑重重。
诗人笔下,荷花可寄任情自适之人格。淳熙二年夏,接到朝廷任命的杨万里上章请求做祠官,挂虚名,食俸禄,实际并不赴任,在家闲居。这段时期杨万里所创作的《江湖集》《荆溪集》诗歌数量上远大于之后的一段时间。杨万里主动远离官场,浸身于大自然,彰显着他任情自适的人格。杨万里笔下《山居午睡起弄花三首其一》,“五年出仕喜还家,双桂成阴不阙些。午睡起来无理会,银盆清水弄荷花。”杨万里五年出仕,仕途坎坷归家,言之“喜还家”,午睡后闲来无事取银盆接清水把玩荷花。字里行间显露出杨万里的任情自适。《将至建昌》写道,“梅雨芹泥路不佳,闷来小歇野人家。绿萍池沼垂杨里,初见芙蕖第一花。”梅雨致使路泥泞难走,既然如此不如在旁边人家小憩,休憩时偶遇了芙蕖第一花。阴雨连绵使前行的路难以行走,本是扰人兴致的事谁知峰回路转遇到令人喜悦的芙蕖花。性情之至,任情自适,坦然豁达。
四、杨万里诗歌中荷文化的价值
好的文学作品能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杨万里将荷花写活,创造了一个师法自然、灵气逼人的艺术世界,他笔下诗歌中的荷文化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
(一)艺术价值
杨万里的咏荷诗同属中国传统咏物适中花卉文学的一种。中国咏物诗的历史源远流长,清代俞琰在《咏物诗选·自序》中说:“故咏物一体,三百导其源,六朝备其制,唐人擅其美,两宋、元、明沿其传。” 杨万里曾在其《荆溪集序》中自叙学诗过程:“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学之愈力,作之愈寡。”杨万里师承数人,但并不被其束缚,反而求新求变,形成新的诗风。杨万里笔下的荷花灵动自然,具有一定的审美特性,可谓是宋代咏荷诗的一绝。
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西方学者指出,杨万里笔下的植物意象已经超脱了简单的物化世界,活化、人化具备了同人交流的拟人特征。自然的人化,让杨万里的诗歌创作充满灵气。诗人晓坐荷桥,写下“荷珠细走惟愁落”;暮热游荷池时,写下“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新凉感兴时,写下“草争人迹微疏处,荷怯秋风欲动时”。诸多例子,不胜枚举。
(二)思想价值
杨万里笔下的荷既有含苞待放、充满生机的荷;又有恶劣自然环境下的荷,如“猛雨打万荷,怒声战秋鼙”“卷取郭熙真水墨,枯荷折苇小霜风”等。杨万里所创作的诗歌,荷同雨、尤其是秋雨相关联的频率非常高,著名的有《秋雨叹十解其三》:“湿侵团扇不能轻,冷逼孤灯分外明。蕉叶半黄荷叶碧,两家秋雨一家声。”《秋雨叹十解其八》:“晓起穷忙作么生,雨中安否问秋英。枯荷倒尽饶渠着,滴损兰花太薄情。”诗人没有选择去大篇幅描写原本盛夏时充满生机的荷花,而是更多的时候选择写荷花与秋雨。如果联系杨万里的人生经历,或许更能理解为何秋荷为何能在杨万里诗歌中占据一席之地。绍兴二十四年,杨万里进士及第。随后开始的仕途生涯颇为坎坷。官场的黑暗以及数次调任无一不在影响着他的心态。绍熙二年,杨万里谏阻未果之后逐渐出仕隐居。政治生涯如此,但爱莲之心却并无改变。观其创作可见,历经坎坷之后的杨万里,写荷的诗歌数量在晚年创作中仍占据一席之地。或许正是因为诗人不尽如意的仕途经历,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荷的高洁傲岸品性,才会花费更多地笔墨去写荷。而诗人人生的每一次浮沉,或将都通过笔墨传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五、结语
杨万里诗歌中的荷文化与儒释道三教以及前朝文人有着紧密联系,他一生留下了众多咏荷佳作。荷文化既包含赏玩之乐,又寄托诗人感情。可以说,荷文化为杨万里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而杨万里脍炙人口的咏荷佳作也成就了荷文化。
注释:
①陈星:《杨万里诗歌植物意象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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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星.杨万里诗歌植物意象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