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代英籍华裔作家韩素音的多部中国题材作品中,《残树》文笔精美、文学性强。韩素音试图借助这部作品描绘她眼中的中国景观、中国风俗和人物,以其独特的文化视角全面客观地跨文化书写中国。本文试以韩素音作品中跨种族婚姻家庭的文化冲突为切入点,以小见大地剖析西方社会传统的东方主义对东方世界的认知偏差和刻板印象,发掘以韩素音为代表的跨文化写作者试图跳出这一狭隘的文化观,还原中国面貌、促进跨文化交际和东方主义消解的独特作用。
【关键词】韩素音;《残树》;东方主义;跨文化书写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02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07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省高等学校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韩素音中华文化认同与传播”(项目编号:202310332109Y)结项成果。
韩素音是中比混血儿、著名的英籍华裔作家,她用英语写作且著作颇丰,写作内容基本关于中国的过去、今天和未来。半个世纪以来,韩素音以英文写就的作品为全世界了解中国提供了无限可能。20世纪50年代,韩素音以家族和国家历史为背景、结合自身生活经历,历时十余年撰写了“韩素音自传”。其中《残树》是她的第一部自传,该作品主要记述了韩素音幼年在中国成长的所见所闻,父母跨种族的爱情和婚姻给整个家庭带来的矛盾和冲突,在风雨飘摇的时代背景下,个人、家族和中国的经历都在书中娓娓道来。《残树》以独特的艺术抒情的手法着力叙述个人经历和宏大的家国史,极具文学性和历史价值。
韩素音的自传《残树》艺术手法丰富、叙事视角独特,是其跨文化写作的重要代表作。胡勇指出,韩素音在《残树》中运用对话、反讽、隐喻以及多视角的叙事方式表现文化的碰撞和冲突,她在尊重事实的原则下对历史资料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体现了其强烈的文化意识和对中国社会乃至中西双方文化差异全面客观的记叙和反思。[1]陶婷认为,韩素音通过她的作品《残树》向西方展现中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从自然景观、风俗习惯及人物形象等方面展现中西差异及各自的形成原因,双方文化虽表现形式各异但无优劣之分。[2]本文将从韩素音对有关中国题材和中国社会的客观书写,分析其在打破西方世界对中国的狭隘认知和刻板偏见、促进东方主义消解、形成多元文化观发挥独特作用。
一、异域视角下的中国形象
“东方主义”原是研究东方各国的历史、文学、文化等学科的总称。出生于巴勒斯坦的美国学者爱德华·W·萨伊德认为它是一种西方人藐视东方文化、任意虚构“东方文化”的一种偏见性的思维方式或认知体系。
异域视角下对中国的书写,常常夹杂西方主流文化国家对中国的认知和描述偏差。书写者在长期积累的将东方建构为异质的“他者”思维影响下,往往先入为主、对中国匆匆定论。其结果是这些人笔下的中国与它的真实面貌大相径庭,乃至妖魔化,充满恶意的扭曲。而跨文化书写者长期接受两种乃至多种文化塑造影响,作为双方文化的亲历者,他们对中国形象的塑造不同于一般的异域中国书写。他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东方主义的桎梏,即“他者”隐含的“以西方为中心”的文化观,摆脱传统西方社会对中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韩素音的自传《残树》以其父母的跨种族婚姻构建全书的叙事背景,书中分别有其父周映彤和其母玛格丽特各自视角下对他们的婚姻、对他们生活的中国的不同认知和描述。
父亲周映彤身处异国他乡备受歧视,他将童年幸福的士绅生活经历美化后讲述给玛格丽特。母亲玛格丽特对中国的原本认知也仅限于读过的几本欧洲人写的小说,小说中虚构的安详稳定、充满异域情调的国度和周映彤的描述,让她下定决心奔赴陌生的中国。然而,玛格丽特在如愿来中国前,她所处的西方社会由于对中国的不了解而任意地把中国虚构为奇异、神秘的所在。而当她“孤零零地陷进这茫茫的人海之中”[3]4,巨大的落差、种族主义让她的文化视野局限在旧时狭隘的东方主义,立刻恢复了西方视角下对异国的刻板印象和偏见。玛格丽特融入中国的失败,正如萨伊德所说的,“东方主义与东方的关系只是一种文本的联系”[1],其对中国的认知完全缺乏严谨的、完整的历史考察,且以一种藐视的、不公正的态度将刻板印象强加给中国。
韩素音虽着力描写了代表异域视角的母亲眼中的中国和父亲周映彤留学时所见西方人对中国的傲慢和偏见,但她在《残树》全书中运用父亲、母亲和三叔等多重视角来叙述回忆这段跨国婚姻的经历。父亲代表逃避现实、落后于时代的本土视角;母亲则象征东方主义下的西方人视角;三叔的视角则更接近于作者本身,他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忠实记录时代在这个大家族留下的痕迹,坦然接受时代的变化,包容东方和西方巨大的差异。作者通过多视角叙述同一件事,让叙述者各自眼中的事实相互对比印证,让读者读后能够拼凑出事件的原貌并从中感受到中方和西方在思维、立场的巨大差异。
二、韩素音的客观中国书写
“异国形象可以以多种形式呈现在文本之中,它与作者的主观情感、思想意识和客观形象息息相关”[2],但韩素音作为具备双重文化视角的跨文化作家不同于传统的“他者”诉说者,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以更客观全面的思维和公正的立场重塑所谓的“他者”。
韩素音在《残树》中对中国大好河山不吝笔墨,且不仅饱含自己的由衷感叹,更有以父亲的口吻叙述、以母亲的视角展开。“有一大块肥沃的红土地,面积达八千平方英里,四周都是起伏的山脉与中国其他各大平原隔开,这便是四川。”[3]16“汹涌澎湃的河水加之九十余万人造河道和沟渠,形成了像人体毛细血管一般纵横交错的灌溉网,使这块海底沉积的土地成了沃野千里的稻米之乡。”[3]17她一半的生命源于中国和她的中国祖先。韩素音结合童年的亲身经历和其成年后的诸多走访考察,用极富艺术价值的抒情手法娓娓道来祖先们客居的土地和历史。生于成都还未曾赴比利时留学的周映彤曾说道:“泱泱乎我伟大祖国——中国。它拥有广袤的平原和沙漠,雄伟的江河与山峦……”[3]94洋媳妇玛格丽特在坐船来四川时,也对沿途壮丽宏阔的景色赞叹不已。中国之于玛格丽特是陌生的“他者”,而当她满怀憧憬地踏入这片土地时,她也由衷地赞叹中国的景观,中国山河之美在三重视角的平行对比下被客观印证。
但韩素音也不曾回避有关对列强侵略下饿殍遍地、破败不堪景象的书写。她的动荡不安、愤怒、饥饿,以及为反抗侵略前仆后继的揭竿而起、一场又一场革命风暴……都在韩素音的笔下客观书写。中国不是玛格丽特最初想象的那样,是充满异域情调的乌托邦,但也有在苦难压迫下的顽强和独特之美。
在《残树》中,民俗是韩素音塑造中国形象的重要方面,作者主要介绍了跨种族婚姻下中西双方在待人礼节和祭祀信仰等民俗差异。玛格丽特和周映彤回四川时,周映彤的弟弟前来迎接:他总是很尊敬地避开玛格丽特,眼睛不敢正目而视,这是中国人对妇女的礼仪。[3]309然而,玛格丽特却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玛格丽特在中国式大家庭生活后,她因不能出门的闺训而烦恼,更对繁琐的出门准备而厌烦。她常常将大家的亲切问候理解成是对她的不尊重。韩素音在书中不仅细致刻画了中国的诸多礼仪和礼节,也经由玛格丽特的厌烦和不理解凸显了中西方的巨大文化差异。
中国人重视家庭、敬重祖先,他们处处可见对死去祖先的祭奠,而西方则崇尚宗教。中国人敬祖,认为孝悌之礼教可以教育子孙友爱、爱护并发展本族的公共财产、维护全族的声望。这和中古封建统治下的欧洲本质并无差别,中国儒教也有地产和权势继嗣的法规,除巩固土地所有、加强封建势力之外,也确实保障了大家族的流传。然而,欧洲人将中国祭祀祖先的行为看作封建迷信,而将自己的宗教认为是他们伟大文明中最宝贵的东西。玛格丽特进入周家后,对中国的祭祖习俗及其他风俗十分不适应,曾侮辱大家族的长辈和全体祖先。而尽管家族中的人们对玛格丽特的行为表示原谅,但他们心中对西方的宗教也是十分抗拒。当周映彤离家时,他的母亲再三叮嘱不得染上基督教。正如韩素音书中以父亲口吻所反思的那样:基督教本身并不可恨,那些利用基督教来掠夺我们的人才是真正的坏人。[3]68文化冲突往往来自误解,中西民俗虽形式相异,但无高下优劣之分。
韩素音在《残树》中刻画的人物也十分鲜明立体。各个阶层的人物虽有局限性,但也不乏身怀家国大义、温和纯良之人。士绅阶级的三叔顺应时代、为人豁达、极富求知欲。然而三叔也不可避免地囿于传统思想和其老资本家的身份,无法更进一步、真正与时代接轨。革命者达春胆识过人,紧跟时代的潮流,甘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他的勇气和远见让周映彤怀念终生。此外,韩素音一直以来都深深地同情和赞美中国的底层人民。她笔下的刘妈,胖胖的身上散发出大蒜和汗水的气味,却总能让她感受到归家的温暖。她眼中的底层劳动人民车夫老冯,“罗萨利认为他长得很帅。她看着他的背,看见他的皮肤在他纤细而结实的肌肉上滑动,还有他皮肤的颜色……他出汗的时候,那就更好看了,好像雨滴中的阳光一般……”[3]387他总是微笑着满足他的客人所有的催促要求,光着膀子在阳光下飞奔。他们是勤劳的、善良的、淳朴的,但也是悲惨的、贫穷的、匮乏的……韩素音真实地刻画着他们的每一个侧面,尽可能地还原她所亲历的中国人。
主观态度不可避免地直接影响对客观事实的认识。韩素音巧妙地将作者与叙事对象、读者的诠释空间相结合,用看似不连贯的语言表现主体冲突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她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以原样保持下来,相反,所有的事物都互相渗透,一片一片地粘连在一起,形成新的整体。”[4]《残树》对历史的追忆就是把无数碎片——玛格丽特的经历、玛格丽特在中国写给她远在比利时父母的信、周映彤的回忆录和三叔的回忆以及作者自己的旁白——粘连形成一个多视角、多方位的历史整体来客观书写中国。
三、结语
跨文化交流者的多元文化背景让其具备理解和接受不同文化的能力,他们的文化观和价值观也因而更加多元。跨文化交流者能够更好地理解和尊重其他文化,以更公正的立场看待文化间的矛盾和冲突,避免偏见和歧视。他们能敏锐地觉察到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意识到一种文化观念可能不适用于其他文化,从而重新建构更平等包容、思辨自省的文化价值体系。跨文化交流者能够更好地适应不同的文化环境,理解和预测其他文化中的行为和期望,因而他们能更好地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沟通和合作,促进不同国家的人们之间的友谊和合作,是文化交流的桥梁和使者。
韩素音作为欧亚混血儿,对中西双方文化都较为熟悉,从地域和血缘的角度看,她同时具备了中国人和西方人两大族群的特点。[5]韩素音这种血缘文化的混杂曾一度让她徘徊在主流文化之外,无法被任何一个群体完全接受。她在其作品中忠实记录了她在两种文化群体塑造下的成长历程,文化的差异和碰撞在她身上以一种分裂的、不稳定的性格体现,而她也在追寻自己文化身份的历程中,促进了文化群体间的交融和文明的进步。此外,跨文化写作应该是不同文化间相互学习和交流的过程。韩素音曾多次回到中国亲切问候当地居民,可以更好地了解他们的生活,搜集写作资料。通过这种互动,韩素音能更准确地描绘东方人物和故事,避免陷入东方主义的误区。
跨文化写作是跨文化交流者促进东方主义消解、形成多元文化观的重要途径。跨文化写作者理应具备广泛的跨文化知识和敏感度,对东方文化,包括历史、宗教、哲学、习俗和价值观等进行深入了解。此外,作者还要尊重和反映不同文化的多样性,避免简化和一概而论,以批判性思维审视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可能存在的文化偏见,公平公正、全面客观地在文学作品中为异域读者呈现其民族文化。通过不断反思和修正其作品中反映的“他者”,跨文化写作者可以消除异域读者对其本族文化的刻板印象和偏见,展现更多元和真实的文化形象。
韩素音作为混血儿,也曾一度追寻西方主流文化的认可,但最终发现中国是她的文化之根。她虽用英语写作、作品的受众主要是西方读者,但她书写的内容却主要是中国,她是典型的跨文化交际者。多年来,她笔耕不辍,凭借其多元文化背景全面客观地书写中国,在其作品中道破西方强加在中国和中国人的虚妄幻想和刻板偏见,并通过跨文化书写中西方的差异,促进中西文化的尊重、理解和交流。
跨文化书写中国题材需要在文学创作中体现中国价值观和文化理念,以更多元的文化视角书写东方文化和社会。如韩素音的代表作《残树》就是极具历史和文学价值的著作,以西方语言为载体,书写中国历史风景和人物风俗。此外,其强调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尊重,摆脱单一视角和刻板化的叙述和描绘,以更为细腻和全面的方式展现东方文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跨文化书写中国的文学作品叙事能力强、海外传播中华文化效果好,是丰富我国本土文化、促进中西融合交流的有利途径。在此过程中,作家将深入了解和研究东方文化,包括历史、宗教、哲学、社会制度等方面的知识,并将其与自己所处的文化背景相融合。再者,作家通过对东方文化中独特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和社会现象的描绘,展现出东方文化的独特之处和丰富内涵。跨文化书写中国也注重对东方群体声音的表达,通过刻画东方人物的内心世界、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呈现他们的复杂性和独特性,从而帮助异域读者打破固有文化隔阂,建立更开放包容的文化价值体系,为增进不同文化间的相互理解和尊重、提升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力、建设更加和谐包容的世界做出重要贡献。
参考文献:
[1]胡勇.从《残树》看韩素音的自传体叙事艺术[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33(05):94-97+119.
[2]陶婷.论韩素音笔下的中国形象[D].四川外国语大学,2014.
[3](英)韩素音.残树[M].祝珏,周谟智,周蓝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1.
[4]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5]陈晓明.韩素音传[J].协商论坛,1999,(Z1):4.
作者简介:
徐欣,苏州科技大学,在读本科生,英语师范专业。
夏思远,苏州科技大学,在读本科生,英语师范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