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子头饰作为中国古代生活中常见的物件,是古代女子梳妆打扮的必需品,在《红楼梦》小说文本中有多种用途。在小说中,头饰用以日常装饰、人际往来、代替其他物品,在诗词韵文中作为意象。就文学功能而言,头饰有助于刻画人物、串联情节,还可以以物喻人昭示结局。从文化方面展开研究,《红楼梦》中的头饰富有时代气息,体现了古代人民的生活状况。同时,作者曹雪芹笔下的头饰也明显带有其对于旧时生活的回忆。
【关键词】《红楼梦》;头饰;功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0-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0.001
头饰作为古代女子梳妆打扮的必需品,在《红楼梦》中多次被提到。小说中共有五十处关于女子头饰的描写,有具体名称的头饰共计十二件。头饰这一意象在小说故事的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本文拟对头饰这一意象在故事中的用途以及文学、文化功能进行论述。
一、女子头饰在小说中的功能
《红楼梦》中所写头饰有六成是作为普通饰品出现的,装饰功能是其基本功能。除却小说人物在现实中用的头饰,书中还有许多虚拟的头饰。虚拟头饰大多出现在俗语典故、诗词韵文当中,共有十五处。此外,第七十七回用“簪挺”形容人参,极言人参之细[1],显现出贾府的没落。本部分叙述的功能是头饰在小说人物的生活中体现的功能。
(一)用来发誓
《红楼梦》中,发誓是较常见的故事情节,一般出现于书中人物情绪激动的场景。[2]发誓之人的“誓词”有陈述证伪的后果,以违背誓言的后果所不被期待的程度来增强誓词的可信性。第六十六回,尤三姐将一根玉簪击作两段,说道:“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将簪子折断,意为若是违背誓言,便如簪子折断一般横死。贾宝玉也曾在发誓时折断簪子。第二十一回,宝玉拿起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古人发誓时,会手执枝条,发完誓就折断枝条,意为若违背誓言就和枝条一样。古典小说中折箭起誓的情节与此类似。《三国演义》第一百五回,孙权取金鈚箭一枝折之。[3]《水浒传》第五回“周通折箭为誓”[4]。折枝条、折箭、折玉簪都是把条状物折断,以此表明起誓的决心。在《红楼梦》故事背景下,以玉簪起誓,符合古人发誓的模式、贴合女儿们的形象。
(二)人际往来
除日常佩戴之外,《红楼梦》中还有赠送、赏赐头饰的情节。
第七回薛姨妈送给大观园女孩子们十二支宫花。第四十二回刘姥姥要回家去之前,平儿送了刘姥姥包头。明代妇女有戴包头的风尚,它的作用相当于头箍。[5]第四十四回,贾琏与鲍二老婆私相往来,事后贾琏派人给鲍二老婆送的礼物中有两根簪子。在中国古代,发簪常是男子送给心仪女子的首选礼物,女子也会将发簪作为定情信物送给情郎。第六十八回,王熙凤拿出四对金珠簪环送给尤二姐。
(三)以发簪替代他物
第二十八回,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耳挖子”指头饰中的“耳挖簪”。《官场现形记》第十三回:“他娘儿两个头上的金簪子、银耳挖子,统统被差上拿去。”[6]耳挖簪一头有小勺,一头尖,因古人皆梳发髻,可插在头上,方便取用。中国古代并非没有牙签。在《金瓶梅》中写到应伯爵“帽檐上插着剔牙杖儿”[7]。王熙凤拿耳挖簪剔牙,把簪子当牙签使用。
第三十回,宝玉瞧见龄官蹲在地上用簪子写字。在地上写字,古有画荻教子。《宋史》:“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8]龄官用簪子在地上写字与此同理。
小说中也将簪子作为刑具。第四十四回,凤姐拔下簪子向丫头嘴上戳。第五十二回,晴雯用一丈青戳坠儿的手。一丈青是耳挖簪的一种。[5]这些场景中,尖锐的簪子就成了拿取便捷的“刑具”。
第四十四回,用簪子挑胭脂,将簪子作化妆工具使用。第五十二回,用簪挺摊上烤药,把簪子当作烤和药的工具。
作为金银、玉石制品,发饰也可以承担起“货币”的职能。第二十五回,赵姨娘托马道婆施展魇魔法暗害贾宝玉和王熙凤,因手里没有足够现钱,于是把衣服簪子作为银子交与马道婆。第三十三回,因金钏儿自尽,王夫人赏了金钏儿母亲簪环,这一行为实际上是给金钏儿母亲钱财。
二、女子头饰的文学功能
《红楼梦》中的女子上到贵妇人、下到丫鬟仆婢,皆有自己的头饰。以头饰作为切入点,可分析作者曹雪芹在故事的叙述中给予人物的设定。同时,头饰作为物象,在小说故事的发展中起着独特的作用。
(一)刻画小说人物
1.王熙凤的粗俗
第二十八回,王熙凤拿耳挖子剔牙。唐代《女论语》对古代女子的行为进行了规范:“行莫回头,语莫掀唇。”[9]“语莫掀唇”与现在所说“笑不露齿”意思一致。王熙凤当众剔牙,乃是一种失当行为。
第四十四回,王熙凤审问小丫鬟的过程中拔了簪子就充当“刽子手”。此时王熙凤的身边并非没有奴婢,身为主子的她不必亲自动手。王熙凤的这一举动,显现出了她行为不顾礼仪、内心粗野蛮横。
2.刘姥姥的智慧
身为贫苦庄稼人的刘姥姥在大观园中成了众人取乐的对象。第四十回,王熙凤给刘姥姥插了一满头鲜花。众人取笑刘姥姥被打扮成了老妖精。刘姥姥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第四十一回,刘姥姥见到了穿衣镜里的自己,说:“见这园里的花好,你就没死活戴了一头。”可见,刘姥姥心中明白王熙凤弄得她不好看。刘姥姥没恼怒,反而极力配合。这源于刘姥姥的生存智慧。刘姥姥两次进贾府收获颇丰,故而刘姥姥虽知道贾府众人有拿她取乐之心,她也忍了下来并配合她们。
3.迎春忍气吞声
《红楼梦》中迎春的悲剧与她自身的性格有着很大关联。迎春老实怯懦,这一特点在第七十三回得到了展现。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被乳母悄悄拿走作为赌资,绣桔发现后,迎春却不愿发作,想着“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金凤是姐妹们都有的,且八月十五都要戴上,也是迎春身份的象征。相较于第五十二回,坠儿偷虾须镯后平儿的处理,迎春的不作为显得过于软弱。平儿只是通房丫头,却也知道寻找自己的镯子、惩治偷窃自己东西的人,迎春作为小姐,头饰遭了偷却忍气吞声。通过一只金凤,迎春胆怯懦弱的特点显露无遗。
4尤三姐的决心
尤三姐提出要嫁柳湘莲之前是个潇洒开放的女子。第六十五回形容她“没半刻斯文”。而第六十六回尤三姐立志要嫁柳湘莲,她一改往日的所作所为,并立誓改过。“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尤三姐把玉簪断作两节,说明她下定决心若是自己做出不当之事,甘愿如玉簪一般得个腰斩的下场。此后,尤三姐在书中的形象转为了对柳湘莲一往情深、恪守妇德的形象。
(二)预示人物结局
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所见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等,便是以钗喻女子。而书中更常见的是以簪钗暗喻薛宝钗。
第一回、第一百零三回,“钗于奁内待时飞。”此句化用了郭宪《洞冥记》中的典故。“神女留玉钗以赠帝……既发匣,有白燕飞升天。”[10]表面来看,贾雨村将自己比作待时而飞的玉钗。然甲戌本对于此句有脂评云:“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即认为此句暗指宝钗。
第五回的“金簪雪里埋”,是书中对薛宝钗的判词。“簪”代表薛宝钗,“金”对应薛宝钗出身皇商家庭,然而“金簪”最后的结局是“雪里埋”,说明容貌姣好、品行优良的薛宝钗最后落得处境冷清、无人赏识。[5]同理,第六十二回中“宝钗无日不生尘”一句更加直接地以“宝钗”预示了薛宝钗的结局。此句出自唐代李商隐《残花》,以头上戴的“宝钗”喻薛宝钗,虽是“宝钗”却“无日不生尘”,说明薛宝钗一直未能得到丈夫的真心,婚后生活冷清寂寞。
(三)串联故事情节
第七回,薛姨妈送给贾府姐妹们宫花。周瑞家的手捧宫花在贾府中行走,读者便随着周瑞家的脚步“移步换景”看遍了贾府众人的生活。[11]
周瑞家的拿了宫花往各处送,走出房间在院里看见了香菱,读者因此知道香菱的情况。周瑞家的走到王夫人房后,见迎春、探春正下棋,惜春则是与小尼姑玩耍。闲话几句后,她往王熙凤住处去,在夹道上瞥见李纨午睡。到了王熙凤的住处,竟传出贾琏的声音,由此可知贾琏与王熙凤白日宣淫。李纨的生活更显孤寂。平儿将宫花送进去后,王熙凤将两支宫花送与秦可卿,可见二人感情亲厚。送花的最后一站是林黛玉的住处,但黛玉却在宝玉屋里,可见他们自a4256144c6b3feaa5bdca4de4b3a1a72幼便亲近。林黛玉因最后才送宫花给她,顿觉寄人篱下,显露出她敏感多思的特质。
通过宫花这一小小的头饰,薛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这些女子形象逐一铺陈在读者眼前。
三、女子头饰的文化功能
《红楼梦》中关于女子头饰的描写,是古代社会中生活场景在小说故事中的投影。作者在描写头饰的过程中,以头饰体现了古代社会的等级观念、借独特的发簪形制显现时代特点、在头饰上隐含了家族兴旺时期的社会潮流。
(一)体现等级观念
封建大家庭中,各人配饰皆有要求。作者生活于清代,清代皇室便对服饰等级有严格要求,每一级女眷都有相应的朝冠之制。[12]故而等级观念在小说中有所反映也不足为奇。
第三回黛玉初见迎春等三姐妹,便见她们三人钗环裙袄都是一样的。第七十三回写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被乳母拿走后,绣桔说八月十五姑娘们都要戴。由此推知,三姐妹的待遇是一致的。姑娘们带着统一的头饰,既能显示出勋爵人家的富贵,又能展现出家族内部的和谐。
薛姨妈送头饰时也注意到了按身份进行赠送。因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地位相同,薛姨妈送给每人两支宫花。黛玉虽是外孙女,但贾母对她和嫡亲孙女一样,第三回写:“外亦如迎春等例。”第二十八回元妃赏赐节礼时,黛玉同三姐妹的礼物也是一样。故而薛姨妈也送了黛玉两支。而王熙凤作为管家人,薛姨妈送了她四支。
贾府丫鬟的头饰也体现出了等级观念。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贾琏的通房丫头,身份自然与普通丫鬟不同。第六回刘姥姥初见平儿,因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竟把她当成了主子。第五十一回,袭人“戴着几支金钗珠钏”。她不仅是宝玉的大丫鬟,还在三十六回就得了姨娘的待遇。同样作为大丫鬟的晴雯虽被赶出府,但书中写她“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小丫鬟们处于底层,头饰便寒酸。第二十四回写她们的装扮是“簪花插柳的。”小丫鬟用鲜花、柳叶作为头饰,与大丫鬟形成了鲜明对比。[13]在封建家族中,从金钗珠钏到簪花插柳,头饰的不同反映出了地位的高低。
(二)时代特色的体现
第八十九回提到了一种清代特有的发簪:匾簪。林黛玉“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因清朝妇女挽髻与汉族妇女不同,所用发簪也不一样。“匾簪”与“扁簪”指的是同一物件,这种带有清代特色的头饰,通常横贯于发髻而露出两端,两头造型如梭,中腰细窄,以金银制品为多。[14]扁簪的使用,颇见于清代小说。《红楼复梦》第十九回:“插着一枝银扁簪。”“别着一枝金扁簪。”[15]
《红楼梦》中出现“匾簪”二字,揭示了小说创作的时代背景。虽然《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争议颇多,然而就目前认同度较高的版本来讲,后四十回发现于乾隆五十六年,这与前八十回的流传时间相隔较短。可见,在《红楼梦》成书的年代,满人挽发的发簪在生活中已十分常见,清朝装束传播甚广。
(三)小说作者的回忆
南京绒花始于唐朝,兴盛于明清。明朝时,朝廷设立江宁织造以制造御用织物云锦。云锦的下脚料是制造绒花的绝佳材料。南京绒花的兴盛和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曹家三代四人共出任江宁织造府理事58年。随着云锦的繁荣,南京绒花织造也开始水涨船高。[16]小说中描述宫花是“纱堆的花儿”,这里的宫花即南京绒花。
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点明了大观园的姑娘们对宫花的喜爱。第七回周瑞家的将宫花送至迎春三姐妹住处时,惜春正和小尼姑玩耍。瞧见宫花后,她说:“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故事中多次暗示惜春的结局是出家。但此时,惜春见了宫花这等身外之物,竟愁剃了头怎么戴花,可见宫花魅力之大。同时,宫花在第七回中起到了串联情节的作用。在众多的头饰中,曹雪芹选择用宫花来串联情节,可见他对宫花感情的不同。曹家与南京绒花的兴盛有关,曹雪芹幼时看南京百姓佩戴绒花。成年后,他在作品中描写绒花,显然是他对家族兴盛时的回忆。
四、结语
女子头饰作为中国古代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件,在《红楼梦》小说文本展现了多种用途。头饰可用来装饰、人际往来、代替生活中的某些其他物品。就小说的创作角度而言,头饰有助于刻画人物、串联情节,还可以以物喻人昭示结局。从文化方面来讲,《红楼梦》中的头饰富有时代气息,它体现了中国古代人民生活的状况。作者曹雪芹笔下的头饰带有其对于旧时生活的回忆。研究《红楼梦》中头饰的多种功能,探析其背后的文化因素,有助于研究曹雪芹其人及《红楼梦》的创作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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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寒萌,女,汉族,山东济宁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202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