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百钧花鸟画艺术中的图真精神

2024-08-20 00:00王子豪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4年7期

摘 要:“真”是中国传统画论中一个重要的艺术范畴,什么是“真”、何以图真是当下花鸟画艺术发展中的热议话题。苏百钧作为当代工笔花鸟画的领军人物,其作品画风细腻,感情真挚,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图真精神为后继从艺者树立了榜样。分析苏百钧的工笔花鸟画作品与治学方式,探索总结其实践与理论背后的图真精神及意义。

关键词:图真精神;苏百钧;花鸟画

一、中国绘画的图真观

“图真”这一概念来源于五代荆浩《笔法记》,“图真论”涉及了绘画中“真”的问题,“较深入地回答了山水画与现实的关系,在山水画领域继承发展了中国画论的现实主义传统”[1]。“图真论”是中国画发展史上的一个永恒并持续发展的命题,贯穿于中国画的写生与创作,启发着画者对万象之形、内心的情感、绘画理法等方面的斟酌与思考。

“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其中的“真”包含两层含义:一种是形象的“真”,一种是神质的“真”。形象的“真”,需要尊重绘画对象的客观真实性,掌握其独有的特性。传统绘画讲究理法,要求以“格物致知”的方式观察与表达,如从荆浩“凡数万本,方如其真”、宋徽宗“孔雀升高,必先举左”等例子中,足以看出古人对待自然的严谨态度与求实精神。然而,仅追求“似”终究到达不了“真”的境地,除了追求其外在特征外,也要探究其内在特质,即神质的“真”。宋代苏东坡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元代倪云林提出“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近代居廉提出“不能形似那能神”,这些理论都从形与神的角度诠释了对图真的理解,注重发掘物象内部的审美意趣和与自身情感所对应的精神归属,追求形、神、意相互渗透,表达浓厚的人文情怀。

苏百钧作为当代花鸟画家,始终秉持严谨而真诚的态度,以追求真善美为原则,探索与挖掘自然之真,创造艺术之美。他扎根传统,放眼当下,体悟生活,勇于打破传统绘画程式化的局限,开创新形式,每张作品都以崭新的面貌呈现于众。在绘画表达中,他主张“象须有意”,注重生命情感的体现,物我两化,抒发胸中逸气,这便是苏百钧艺术创作图真精神的内核所指,其图真精神的追求也贯穿于作品的内容与形式。

二、苏百钧艺术作品中的图真表现

(一)视角独特,寻题材之美

苏百钧的绘画作品题材内容多样,丰富的人生阅历、对自然与生活的真切体会贯穿于其作品的表达。从地域环境来看,苏百钧早年生活在广州花地,这里花满全城,四季花香,温润的气候滋养着苏百钧的艺术创作。其所绘题材以岭南地区常见的花卉、蔬果、植被、虫鸟、游鱼等为主,皆是眼观心悟后而表达,注重在寻常的自然中挖掘不寻常的美。从田间到花丛、从汀渚到鱼塘、从初雨到放晴,皆可写入其画中。中年时期,苏百钧迁居北方,北国景色与昔日所见大不相同,其绘画题材与绘画风格也大有转变,如作品《昨夜风雨》《冬日·向日葵》,从繁密的南国花草转向对疏阔辽远的北国景象的表现,绘画风格从色彩浓烈厚重突变为以白描为主的淡彩表现。这不仅是源于地域的习俗风貌等的变化,也源于内心从绚烂归于平淡的图真表现。

苏百钧的绘画作品是忠于自然、忠于内心的真实的表达,其不同时期作品所呈现的题材、内容、表现形式,也体现着他不同的艺术追求。苏百钧之子苏睿曾撰文写道:“我的父亲苏百钧从1980年代初的朦胧抒情风,发展到1990年代中对生活激情的吟唱,转至2003年后铅华洗尽的真淳情感独白,他的艺术有明显的划分时期和不同的追求。”[2]

苏百钧在工笔花鸟画创作的探索之路中,以传统为根本,在沿袭传统的基础上,寻求当下表达的新视角,取景独特,力求挖掘别样的美。如作品《鸟巢系列·松鹤图》,传统中对松鹤题材的表达有不少经典样式传承下来,而苏百钧以旅途所见为创作基础,笔下的枝条如书法线条般纵横穿插,松针随风飘舞摆动,硕果如繁星点缀。其作品将西方艺术的抽象元素和中国绘画松灵的传统笔墨融合,表现生命的纯真,虽是传统题材元素的表现,却传递出了与传统气息不同的视觉冲击力与陌生感。这便体现了苏百钧善于结合生活的感受,力求表达当下新审美的图真精神与勇气。

题材与作品面貌的多样性来源于苏百钧对自然进行反复深入观察,深谙物理与画理的规律,注重眼之所观、心之所悟。在表现具体的对象时,苏百钧并不是简单进行照片式的复制,而是坚持以严谨求真的态度反复观察与写生,在写生过程中用创造性的思维对自然物象进行把握与传达。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段,其所创作的作品都能保有源源不断的创造力与浓烈的风格特征。

(二)格物致知,图自然之真

中国花鸟画的观物方式不同于西方焦点式的科学观察方式。西方绘画基本是对人与物直接写生描绘,作品真实性多以“镜像”式反映。西方绘画的表现方式,是将眼之所观的客观真实置于首位,正如柯罗对绘画实践的描述——“画你所见,并照你所看见的样子画”。中国画家历来秉持“格物致知”的求真态度观察自然、表现艺术,在与自然的对话中,重在观察对象的物形、物态、物情,强调在写生的过程中多角度、多维度地观察与感受物象的存在,以达形神合一。

在对自然对象的初次观察中,要做到“知其形”。宋代诗人宋伯仁在其著作《梅花喜神谱》中写道:“余于花放之时,满肝清霜,满肩寒月,不厌细,徘徊于竹篱茅屋边,嗅蕊吹英,挼香嚼粉,谛玩梅花之低昂俯仰,分合卷舒……”[3]由此而知,了解物象的特征需要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反复观察,更要求创作者具备独特的审美眼光,去发现、寻求独特的视角。“研究准备写生的花鸟、植物的生长习性、组织结构。世间花鸟物象,四时更替,草木枯荣总是以其顺应自然生长体现。开始写生前认真观察对象,选择好入画的角度,不是任何角度都能充分表现物象的精神特征,如仰视、平视、俯视等效果大不一样。”[4]苏百钧以严谨的态度求真,忠于自然的美。他亲自种花养花,亲近自然,观察各种花草瓜果,观察其完整的生命周期,还仔细研究鸟虫的物理特性、生长规律。在写生的初始阶段,苏百钧倡导完全性的写生,即对自己看到的、有感觉的写生对象仔细观察,毫无保留地描绘下来。这个过程有助于加深对自然对象外形、结构、生长规律等的认知,从而更好地抓住物象瞬间真切的美。

当然,对自然的图真表现仅停留在物形的真实描绘层面是远远不够的,除了“知其形”以外,还要“得其神”。面对瞬息万变的自然对象,画者应在观察中把握对象的物态与物情,通过多次观察实现对物象的取舍、概括与提炼,整合寻找最具典型性的表达视角与瞬间,正如黄宾虹所言:“惟绝似又绝不似物象者,此乃真画。”苏百钧的作品取象于自然而高于自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表达的过程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局限,抓住了形象最美的瞬间,正如其作品《七月盛开三棱剑花》(图1)。剑花是一种夜间盛放的植物,为了观察剑花在夜间开放的姿态,苏百钧特意在晚上点着煤油灯到老家附近的花地写生,一遍遍地观察每朵花盛开的瞬间,并将每个最美的角度与瞬间绘于一张二维空间的画作中。他不仅画出了三棱剑花的形,还捕捉到了剑花在绽放之时的清幽神韵,赋予了剑花精神品格。花瓣姿态自下而上,微微往上抬,如谦谦君子,温婉而含蓄。再观其作品《冬日·向日葵》,画面表达的是北国冬天的向日葵。画者以高耸仰视般的视角,把向日葵伟岸苍劲、坚韧挺拔的内在精神表现出来。苏百钧面对不同的自然对象,都尝试以不同的技巧与手法进行表达,他反对以单一、重复套用的方式去演绎自然。表达的过程中,他重视物象形与神的结合,注重物我统一,这种图真意识为苏百钧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三)以情写境,谱情感之真

在花鸟画创作中,画者不但要对自然对象的外部形象及物理构造有充分的理解与把握,同时还要将自身的真情实感融入作品创作中。宋代《宣和画谱·花鸟叙论》中提到“寓兴”方可传妙,“寓兴”的本质便是情感的转移与融注。画牡丹、芍药需表达出富贵之态,绘松竹梅菊则要突出幽闲之情,这些都是将人的情感或品格迁移、投射到花木之上。花鸟画并非对自然的简单描摹,而是借助变化莫测的花木飞禽走兽等来写其生命意蕴,传达画者胸中之意。

苏百钧注重对自然美的客观表达,遇到真正让自己感动的事物才会动笔表达。同时,他更注重将自然美升华为艺术美,透过对象表面的美传达内心深处真实的美。品读苏百钧的作品,我们不难通过其干净、细腻的技法表现与画面营造,获得一种静谧的心灵享受。在一幅幅充满空气感的画面中,透露着浓厚的生命意蕴。理论家吕品田评论:“他有诗人一般的情怀,审美感觉敏锐,善从自然中发现和捕捉触动心灵的生动细节和瞬间。对DNZLJRdBtiPyC7IKc7cHOMHe5zedpBwcJ/jhewba1q4=他来说,但凡落笔入画的,必是首先打动己心的,无论素材处理、题材选择或是主题把握,皆以真情实感的‘合情’为根本。”[5]源于丰富的人生阅历,苏百钧的作品无不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与人文关怀,技法语言的诉说中无不透露着其对主体内心情感的关照。

《圆寂》(图2)是苏百钧重要的代表性作品,该作品以创新性的视角与画面语言,给观者以崭新的视觉感受。画中以秋日残荷为表现对象,荷杆以篆书金石笔法一笔一笔写出来,苍拙有力;色彩运用极为谨慎,格调清净雅致;小鸟的设置加强了画面的动静对比,更凸显了画中的静谧之感。画者巧妙诠释了这种残缺美,他认为残缺背后是一种重生与圆满,正如人生经历的苦与甜。实际上,画面的表达是画者精神的外化表现,画面内容要表达的是画者所经历的这个时代的情感世界和生命体验。

三、苏百钧图真精神的启示

苏百钧艺术风格的形成,一方面源自传统家学。在家学父教中,他培养了深厚的传统功夫与艺术造诣。他的父亲苏卧农是高剑父早期的弟子,绘画坚持以真善美为追求的准则与态度。真:是为判断力所认识完全。善:是为道德意志所达到。美:是为感觉所认识的完全[6]。其画作皆经反复推敲、深思熟虑而得。父亲对艺术与生活严谨而执着的态度,对苏百钧影响深刻。另一方面,苏百钧的艺术造诣之高离不开新时代学院派的教育,其在学习中强化了对绘画技术技巧的训练,拓宽了对中外艺术的认识和选择力,为独立的画法风格创造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诚然,苏百钧艺术作品的动人之处,便在于他以真诚的态度对待生活,追求自然之美,传达艺术之真,谱写情感之真。

就中国画而言,写生是达到图真的重要手段。写生要求艺术家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在生活中发现乐趣,酝酿情感。同时,写生可为后期的创作积累必要的素材,是艺术创作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苏百钧的花鸟作品由写生中来,以自然为师。在实践过程中,苏百钧总结出写生的三个阶段性步骤:第一阶段,画者需在写生之前多看古今经典作品及名作,学习相应的造型、构图和白描的方法,要求在写生的过程中掌握物象的自然属性、物理特征;第二阶段,提炼艺术形象,融情入景,物我两化,要将画者的主观精神与客观对象完美结合,把自我内心的情感与物象的生命精神相融合;第三阶段,目识心记,这一阶段对于大自然与写生对象以观照为主,强调以心感物。三个阶段逐层深入,由表象的写实进入本质的真实,由感官的视觉刺激到内心的情感升华。画面造型的归纳、笔墨语言的运用、意境的营造表达等,必定是建立在对生活长期观察的基础之上。保持以写生的方式观察生活,以写生精神切入创作实践,作品才能不断推陈出新,永葆活力。

参考文献:

[1]薛永年.荆浩《笔法记》的理论成就[J].美术研究,1979(2):65-71.

[2]苏睿.花枝春满:谈父亲苏百钧花鸟画艺术[J].美术,2014(4):144-145

[3]宋伯仁.梅花喜神谱[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4.

[4]苏百钧.写生:苏百钧中国工笔花鸟画教学纲要1[J].国画家,2018(1):61-62.

[5]吕品田.正道高致的表率:苏百钧工笔花鸟画艺术品读[J].美与时代(中),2017(3):1-6,160.

[6]雷承影.隐逸耕耘:苏卧农小传[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5:7.

作者简介:

王子豪,硕士,岭南师范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花鸟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