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欣赏一件喀喇沁王致浅井隶书《仓颉庙碑》,作者喀喇沁王是清末民初的蒙古族政治家、教育家、诗人。其性情恬静,平易近人,通晓蒙、满、汉、藏等各族文字,著有《竹友斋诗集》,好诗文、工书法、擅绘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此件书法汉隶特征明显,用笔用心、用墨经意、布局规整,行与行等距、字与字等距,可见书者功力。内容节选自汉代《仓颉庙碑》经典句入书,轴外题签:“蒙古喀喇沁王书,何原操子氏所寄赠。”其释文为:“地理,卬览县象,俯名山川,五常之貌,含气庶品,非书不记,大表千秋,阴阳并兼,乾行无已。”上款“浅井先生法正”,落款“喀喇沁王”,钤印“喀喇沁王”“曾经沧海”均为白文印。
用白文印“ 曾经沧海”,应是情有所指。选此一段赠日本友人,采用隐喻、暗喻手法,含义深不可测。既可见其渊博的古汉语知识,更可感受书写时表面平静而内心波澜,以及其谨慎态度和谦恭风韵。
贡桑诺尔布(喀喇沁王)出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字乐亭,号夔盦,系成吉思汗勋臣乌梁海者勒蔑的后裔,曾就任喀喇沁右旗札萨克。他于光绪二十五年(18 9 9 年)袭爵,任内改革旗政、减轻差徭、训练军队、开办工厂商店。他对教育事业极为重视,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创办了蒙古族地区第一所新式学堂——崇正学堂。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东渡日本,考察日本教育的发展。回国后,他成立守正武学堂及毓正女学堂,培养了一批蒙古族知识分子和军事人才。
他于宣统元年(19 0 9年)来京当差,翌年获任资政院钦选议员。武昌起义后,以他为首的在京蒙古王公成立蒙古王公联合会。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被袁世凯任命为蒙藏事务局总裁(后称蒙藏院总裁),在任16年,任内主持创办北京蒙藏学校(今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民国二十年(1931年)于北平去世。
此作内容选自《仓颉庙碑》。《仓颉庙碑》是刊刻于东汉延熹五年(162年)正月的一方碑刻,又称“仓颉冢碑”等,无撰书人姓名,属隶书作品,原立于陕西省渭南市白水县史官镇的仓颉庙内,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它是为仓颉立的纪念碑,碑文内容颂扬仓颉聪敏天资、德行与创造文字的功绩。在书法上,此碑吸取了汉简的灵动韵致,笔法上刀不掩笔,注重笔墨书写意味的传达,字体规矩整齐,一笔不苟,纵逸飞动,笔势开张,左右分驰,风姿横溢。
其碑文内容有残损:惟延□年□□颍川刘君讳桓字□光……以省火,流德教于千里,□礼乐之□……逢□义立□□亲,乃诹访国老……弥久,奠之□室。于是乎□作教告……誓,写彼鸟迹,以纪时事。示……苍颉,天生德于大圣,四目灵光,为百王作书,以传万嗣。陶……法度,非书不明;古今行事,非品□无以垂示。三纲六纪……地理,卬览县象,俯名山川,五常之貌,含气庶品,非书不记……灵□□□大表千秋,□□□□世未生者皆□□服其教。□为德也,莫……□□阴阳并兼,□□□□□,乾行无已,顺环无端……
轴外题签者河原操子(1875年至1945年)是一位女性,祖辈都为日本长野松本藩主服务,她的父亲河原忠就是松本藩的一名藩士,通汉学。可以说,河原操子就是在汉学的熏陶下长大的。19 0 0年,适逢日本著名教育家、东京实践女学校校长下田歌子来长野县讲演,崇拜中国文化的河原操子立即去拜会下田歌子,并表明自己愿赴大清执教的想法。在下田歌子的安排下,河原操子来到位于横滨的在日清朝人开办的“大同学校”任教近两年,正巧赶上中国上海务本女塾创办人吴怀疚来日考察女学并招募女教习。于是,年仅2 7岁的河原操子于19 0 2年9月抵沪,正式成为上海务本女塾的第一位外国女教习。
如今,河原操子虽然早已过世,但在日本对她的研究至今仍在继续,并有一定争议。有学者认为河原操子从小受到儒式教育的熏陶,后来立志读师范以求做一名教师,而后去上海、内蒙古任教,对教育极为热忱,说明河原操子是一位卓越的教育“贡献者”。还有学者认为河原操子从小受到汉学“忠君报国”思想的影响,一心忠于国家,来到中国则另有目的。
同时出现的两张存单也很有意思,与喀喇沁王书法作品正可相互印证,提供了更多线索与信息。喀喇沁王的存单存期为1918年至1919年,正是他在北京当差之时,其年4 6 岁,竟有四万元存款,在当时绝对算得上巨额存款。另一张齐白石存单存期为1931年至1932年,此时正是他名声已显、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年67岁,也存入了2 2 9 8 . 0 2 元。两张存单同为日本横滨银行北京分(支)行,虽然他们存款额度差距很大,但都是硬通货洋银,都属富贵之家无疑。
当代大收藏家张宗宪曾总结文物艺术品收藏一定要“真精新”,要“看得懂,买得到,捂得住,卖得掉”。笔者以为,除了“真精新”外,恐怕还要加上“特”和“稀”两个字。“真”是解决真伪、“精”是解决优劣、“新”是解决品相,而“特”是与众不同、有特殊含意,“稀”则是存世数量少见、稀缺。喀喇沁王这件书法作品及银行存单与2 0 2 4年第7期《中国收藏》杂志上刊登的《奇才书作初见记》中提到的顾复初致凤石大司成隶书作品都是具有独特含意、有深入研究价值、有广泛外延的历史文物。
喀喇沁王此时正在北京当差,为何存入如此巨款,喀喇沁王的历史地位应该怎样评判?当时日本银行在中国到底发挥什么作用?日本人浅井究竟是谁?这一连串问号都表达出此文物蕴含的历史、科学、文献价值的丰富。
一件书法作品,书法水平与书写内容暂且不论,仅就其背后暗含的这么多历史事件,牵扯这么多历史人物,提出如此多问题,无疑就是十分珍贵的。作为历史物证,即独特又稀少,是文物艺术品“真精新特稀”的实物例证。其具体、独到的研究价值,值得有关专家做更专业、更深入探究,必定会对蒙古族文化史、中国近代史及中日文化交流史的过去与未来作出更准确的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