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2024-08-08 00:00:00苗海红
南方人物周刊 2024年22期

杜美香(1947-2012),河北务农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父母原本的期望是再添一个小儿子,我的到来也许让他们有些失望。

潜意识里我自己也想成为他们期待中的小儿子,从小我就留短得不能再短的“飞机头”,喜欢攀高爬低,我觉得男孩会的我都会,男孩不能的事我也能。长大后,我也不想像村里其他女孩那样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人生子,我渴望像男孩子一样走天涯看天下,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在我们那个“重男轻女”的小村里,我这种想法是离经叛道的。帮助我实现人生愿望的人,是我的母亲。

母亲连小学都没毕业,一生以小村为圆心,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十几里地的县城。然而就是这样的母亲,却是帮我寻找诗和远方的人。

母亲是家中长女,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妹,并不富裕的家庭供不起所有孩子读书,母亲早早就被迫辍学帮姥姥照顾家庭。

或许为了弥补自己失学的遗憾,母亲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孩子身上。在姊妹兄弟中我读书最好,每年过年都能捧一张奖状回家。虽然我是一个女孩,母亲却不曾轻视我,她鼓励我努力学习走出去。

到我上大学的时候,父亲下岗,我连学费都凑不齐,几乎面临失学。就算不是经济问题,父亲也不大同意我继续读书。周围人都认为女孩子读书多没用,正经应该早点上班为家里分担压力。是母亲东借西凑,不顾别人嘲讽,供我上了大学。

大学毕业,终于可以回报父母了。我却不满足于眼下的生活,工作两年后孤注一掷辞职考研。母亲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为我担心,她不懂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考研,但也没拦阻我。

临行前的晚上,我向母亲吐露了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奋斗是为了以后我的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听到这句话,母亲就明白了。

离家考研,独守孤灯的那些夜晚,从没有哪个时期像那时一样期盼母亲的电话,听着千里之外熟悉的声音,好像回到了家里的热炕头,即使在寒冷的冬夜心里也是暖暖的,是母亲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支撑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不管是否理解都不阻拦孩子追寻梦想之路,无论孩子选择何方,总是送上祝福和牵挂,这是母亲所能给予我的最好的东西。

从我开始写日记,我就拥有了一个带锁的小柜子,里面有我的日记和珍藏的物品,那些东西母亲一直保存到去世前。不管我在不在家,她从不私自打开,还帮我看守着不让哥哥的孩子打开。

青春的欢喜和伤痛,都好好地保留在我的柜子里。我尽情在日记里释放自己,母亲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女儿的心事,女儿愿意分享,她愿意聆听;女儿不说,她也不偷窥。母亲和我之间保持的距离,足够盛下我成长的秘密。我在这方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悄悄蜕变。

母亲学识不足,阅历有限,她不一定理解我的每一步选择,所以无时无刻不为我担心。但她尊重我,尽最大努力支持我。反过来,我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只有短暂的假期可以陪伴她,她最艰难的时刻我都没能陪在她身边。多数时候我只顾着赶自己的路,累了孤独了才想起她。“娘想儿,时时想;儿想娘,难时想。”

不知不觉母亲离开很多年了,她离开后我才明白:除了她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爱我懂我,用尽所有力量送我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