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了这条河就是井底村。
井底村四面环山,宛若井底,井底村由此而得名。
改革开放好几十年,井底村确实盖了不少好房子。马俊昶家那座历经三代的砖石结构的平房早就丧失了昔日雄踞整个井底村的风采,夹杂在近些年来新建的“北京平”中间,显得破败不堪。这所曾显赫一时的房子是地主马老疙瘩盖的,盖成后不到两年,解放军土改工作组进驻井底村,这所房子就分给了马俊昶他太爷爷马石匠。传到马俊昶手里,已是四五代人了。近些年来,村里人或出外打工,或种植果园,或扣高温大棚,手里头有了积蓄,成风似的盖起了不少新房。马俊昶一见别人盖新房,心里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虽然心里难受,嘴上却说,现在城乡一体化,说不定哪天井底村就动迁了,不就白盖了吗?
在井底村,提起他马俊昶也是个人物。十六岁就当了村里的民兵连长,而后又当了近二十来年的生产队长。可最令他不明白的是,自打土地分到个人手后,别人家的日子都有了起色,唯独他们家没啥大变样。三年前,小儿子作文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该大学据说被列入国家“985工程”,他这张脸上才有了喜色。乡里的吴助理说,凡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在全国也没多少人。每逢这时,马俊昶似乎觉得自己仍是井底村的头面人物,逢人就夸作文,总是说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只有她老婆淑珍劝他千万别当大伙面儿这么说,谁也不知道哪片云彩会有雨。这话要是叫喜亮、喜明,还有玉梅知道了,不知怎么样寻思你呢!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两样看待?你这当爸爸的首先就这么样看不起自个的孩子,那外人会怎么看?不错,作文现在看起来是比他的哥哥、姐姐强,可将来在你跟前的还得是喜亮他们,作文有了工作长年在外,一年回家看你两回就不错了。每到这时,马俊昶才不言语了,觉得老婆的话也有道理。
马俊昶有三子一女。那时,计划生育已经实行多年了,马俊昶宁肯挨罚硬让媳妇生下了作文。因为当年超生被罚款,这么多年,日子一直也没缓上来。
现在,只有大儿子喜亮成家立业,分出去另过了,日子过得也不太宽裕;二儿子喜明退伍后,在镇上的成业集团上班,都二十八了,对象问题还没有解决,高不成,低不就。有两回,人家女方相中了小伙,可一相家就吹了。现在的姑娘们现实得很,要小伙子们在城里置楼,买车,彩礼钱多得上秤称,没个几十万根本下不来。他那几万块的退伍安置款还不够彩礼的一个零头呢!据说,现在男女比例失调,是导致彩礼直线上涨的真正原因。
在辽西的乡下,人们把过了这种年纪还没成家叫“过了防”,一旦过了防,无论小伙子还是姑娘就不容易找到称心如意的媳妇或女婿。俊昶两口子虽然脑袋愁得快要炸了,可人家喜明压根没事似的,总跟爸妈说我自个儿的事我自个儿解决,咱家现在不就是穷吗?我要是不把日子过起来,就不提成家的事。弄得俊昶两口子心里没底,只是暗暗替儿子着急。小儿子作文最让俊昶两口子感到自豪,自打作文上学时起就没让他们操过心,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考上大学早已是意料中的事,只是令俊昶两口子以及整个井底村的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子居然考入了北京城。村里年纪最大的得望爷对俊昶说,你们马家祖坟的风水好着哩!前清时你们家就出过两位举人,最大的官都做到道台了。你们家作文说不准将来也能干上个县长什么的,这孩子我看过,一副好面相啊!每逢这时,马俊昶如饮琼浆,笑容会在脸上挂好几天。当然,最让俊昶两口子放心的还是女儿玉梅。
玉梅二十二岁,比作文大两岁,考了两年大学没考上,就去了省城的一家美容美发专业学校学习,回到村里租用村上一小间临街的房子开理发店,村里人,无论是年轻人、老年人,男人、女人,都爱去玉梅的理发店理发,说玉梅的手艺好,做出来的发型赶潮流。村里人都说,玉梅巧呀,谁娶谁有福。妈也对玉梅说,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婆家了。每到这时,玉梅总是红着个脸儿不置可否地笑笑。刚刚离了婚的村主任王生友的二儿子王永民对玉梅有意,总是有意无意往玉梅这儿跑。玉梅,你的头发剪得真好,玉梅发染得真时髦……每逢这时,玉梅就说好啥呀好,想做得好,到城里找大师级的,那做出来的头型才叫一个好。
这天下午,王永民见玉梅仍这么说便说玉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和张万玲已经离了,我现在是单身。玉梅问永民,这离婚是谁先提出来的?王永民笑了笑,颇为自信地说当然是我,难道还能是她?玉梅反问道,可我咋听万玲姐说是她提出来的呀!王永民脸一红,神情有些紧张,她都对你说了些啥?玉梅眨了眨眼说你真想听的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王永民挠了挠脑袋说当然是真想听。玉梅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她说你这人就是脸皮厚,不知自个儿的斤两。王永民的脸倏地红了,抬起屁股知趣地走了。王永民走后,玉梅见手里的活计不多,就锁上门回了家。
一进家门,妈就朝玉梅直乐。爸的眼神似乎也比往常明亮多了。有啥高兴事?玉梅合计着。往常,爸妈的笑容可少得可怜,他们的脸整日被愁云笼罩着。
玉梅,你大姨来了。淑珍说,她本来想去你那儿看看你,可你姨夫在镇里住院,她不敢多耽搁。
大姨来干啥?玉梅问。
还不是为你的事来的。淑珍说。
玉梅一愣: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俊昶吐了口烟说,为你的婚事。你大姨相中了他们家后院的小五子,想把你介绍给他。
没等玉梅表态,淑珍说,玉梅,小五子你也不是不认识,人老实厚道,家里头又富裕,听说最近又买了辆小车,叫什么别……
叫“别克”。俊昶说,不明白就别瞎说。
对,是“别克”,淑珍说,听你大姨说小五子光跑出租哪个月都能挣个万八千儿的,家里还在城里花了六十多万给他买了套房,你要是嫁到他家,是掉到福窝里了。玉梅,咋样?
妈,不行,我不同意。玉梅说。
提起小五子,玉梅当然不陌生。玉梅上中学的时候跟他在一个班。那时,他们家就很有钱,小五子下饭店吃饭是常有的事。有一回玉梅也上一家饭店给爷爷买包子,恰巧小五子也在。这回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和一个叫珍的漂亮女生搂着脖儿在吃饭。两个人一见玉梅,忙将脸扭到一边去。半年后,那个叫珍的女孩在学校体育课的一次长跑中突然大流血,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怀孕了。那女孩险些自杀,后来转到另外一个地方读书去了。全校师生包括女孩的父母也不知道造成这事的直接责任者是谁。这事在玉梅的脑海里还清晰如昨。所以当妈妈询问她的意见时,她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可这事跟你二哥有关。俊昶突然将烟头扔在地上说。
跟我二哥有关?玉梅不解地问。
是的,跟你二哥有关。俊昶说,你也知道咱家的状况,你二哥要娶上媳妇该有多么不容易呀!现在的彩礼高得离谱,把我和你妈的骨头砸碎了怕也拿不出来。这年头,女孩儿金贵。你大姨说了,要是你和小五子的这份成了,人家小五子他爸说你二哥的婚事他包下了,他想把成业集团李总的二女儿——刚刚离婚的小菀介绍给你二哥。人家李总可不嫌咱家条件不好……
我不管,反正我不乐意,爸、妈,你们这不是在拿我和二哥的婚事开玩笑吗?玉梅说,拿我的婚姻去换二哥的婚姻,亏你们想得出来。这事二哥知道了,也会不同意的。
爸,玉梅说得对,我还没到需要换亲讨老婆的境地。
屋里人听见灶间有人说话,不由一愣。喜明笑着走了进来。
二
晚上十点多了,劳累了一天的庄户人家早早熄灯睡觉了,只有马俊昶家还亮着灯。马俊昶坐在炕里头闷着头吸着烟,淑珍坐在他旁边织毛衣;喜亮两口子坐在炕沿上看着电视,他们是今天晚饭后被爸找来商量喜明和玉梅的婚事的;喜明和玉梅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玩着手机,谁也没有言语。
老大、老大媳妇,事情就是这样,爸和你妈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只好把你们找来,想征求一下你俩的意见。马俊昶吐了口烟,打破了屋里沉寂的气氛。
爸,这事我这当哥的咋说,还得看他们自个儿。喜亮说。
爸,妈,这关系到人家一辈子的大事,我们可不好说啥,还是让喜明和玉梅自个儿拿主意吧!喜亮的媳妇兰花说。
你们谁也别说了,反正我不同意!喜明抬起头来说,玉梅的婚事我不管,可我还没到拿自个儿妹妹的婚事交换的份上!咱家不就是条件差点吗?这事要是传出去不让外人笑掉牙才怪呢!我早就说过,我的事我自个儿处理,不把日子过起来,我决不成家。
我和二哥想的一样,我的事我自个儿说的算。我还没想过找什么对象呢!我还要到外头学习一段时间,回来想开个婚庆公司。玉梅说。
开、开,开个屁!俊昶将烟头扔到地上,没好气地说,你们都长大了,翅膀长硬了,大人都管不了你们了。你们都不知道外头说咱家啥。都说咱家大小子大闺女的不知犯下了啥毛病。你们要是抵作文的一半,我也就知足喽!你们知道不知道,最能杀死人的就是舌头呀!
爸,别人爱咋说就咋说,不怕费唾沫就让他们瞎咧咧去,这些人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喜明说。
他爸,你咋又提起作文来了?淑珍放下活计,要不是喜明挣工资,作文能好好念大学?你病病恹恹的都快十年了,咱这日子过到现在这份上也不错了。我也想明白了,孩子们的事还得孩子们自己作住吧!也免得咱日后被埋怨。
孩子们这样,都是你惯的,他们的事以后再别问我!找不着婆家讨不上媳妇,活该!明天你去给他大姨回个话。俊昶阴沉着脸下了地,背抄着手到菜园里去了。
他爸,外头风挺大的,当心感冒。淑珍忙下地拿起一件衬衫追了出去。
工夫不大,淑珍回来了,一进门就说,你爸就这脾气,他也是为你们好,是看着你们着急呀!你们没看见他吗,一到晚上睡觉都不舒服地哼哼!
喜明说,妈,这我们知道,可这又不是别的事,我们尽依着他……
好了,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自个儿的事自个儿掂对办吧!我和你爸都老了,帮不上啥大忙了。你们要是都像个人儿似的,妈也就放心了。淑珍叹了口气说。
三
早上九点,喜明骑电动车进了公司,这是他进公司三年头一回迟到。刚进公司大门,传达室的老李头从门口探出身子说,喜明,今儿是发工资的日子,你咋这时候才来呀!喜明说睡过了头,就直接进了李总办公室,李总不在,李总的二女儿小菀正在屋里头拾掇着办公桌上的杂乱文件,见喜明进来,一脸的惊喜,喜明,你来了?喜明点了点头问,你爸呢?小菀说我爸刚才去县里乡镇企业管理局开会去了,你找他有啥事?喜明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你转交给李总,就说我不干了。小菀的脸一下子僵在那里,咋,你不干了?嗯。喜明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喜明突然想起今儿是发工资的日子,就到财务科领了工资,这才一身轻松地推车出来。当初,他进厂是大姨给介绍的,大姨家和李总家关系好着哩。看小菀刚才的表情,小菀肯定知道了这回子事。谁不知道小五子是李总的干儿子?说不准大姨会在这里捞点好处呢!大姨可不像妈那么实在。不见三分利的事她才不会干呢!自打他被大姨弄进厂子之后,每年大姨家的庄稼活差不多都让他们家给包下了。妈说,咱欠你大姨家人情呀!
走出公司的大门,喜明想,大姨呀大姨,等着瞧吧,我马喜明不活出个人样来给你们大伙看看就不是马家的种!
正思量间,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战友何志文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是志文呀!喜明一把握住何志文的手,瞧你这胖劲,我都有点认不出你来了。咱们得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吧?听说你分在县民政局了?
我也差一点认不出来了。我站在这儿正等你嫂子呢,就见你从成业门口出来了。我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就追上来拍了你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你。喜明,民政那儿我早就不干了,清水衙门一个。哎,喜明,你现在干啥呢?何志文掏出烟来递给喜明说。
我现在是无所事事。喜明说,哎,你啥时候结的婚,咋没通知哥们儿一声?
通知啥。你嫂子是咱们县民政局局长的女儿,他妈不许我们大办,我们就悄没声地旅行结婚了。何志文说。
志文,你小子有福啊。哎,我说,你现在不在民政局干,你到哪儿干了?喜明说。
我和你嫂子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公司,每年净利几十万,没说没管,自由自在,比上班守那八小时强多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何志文说,只要不犯法,啥挣钱快我干啥!
志文,你真能。喜明说。
这时,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白色连衣套裙身材窈窕的漂亮姑娘走了过来,远远就问,志文,你在和谁说话呢?
噢,喜明,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你嫂子范晓娟。晓娟,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喜明。何志文介绍道。
范晓娟很优雅地伸出了右手,微笑着说,你好,喜明。
喜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握住了范晓娟的手,红着脸说,你好,嫂子。我是大老粗,不会说啥,请别见笑。
当兵的都是这样,实实在在的,我看更好。范晓娟莞尔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何志文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喜明,咱们今天就唠到这儿,今后你有啥事到县城找我。我和你嫂子还有点别的事,咱们改日再聊。给,这是我的名片,上头有我的公司地址和电话号码。对了,我的手机号也是我的微信号。何志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喜明。
范晓娟也说,以后去县城来玩啊!
少去不了。喜明说。
这时,从对门的镇政府大院里开出一辆黑色“奔驰”,何志文、范晓娟和喜明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车内,“奔驰”拐了个弯,一晃就不见了。
喜明有些惆怅地望着轿车远去,心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当初在部队的时候,这小子除了溜须拍马,屁都不是,没想到人家现在混得这么好,看来,为人处世还得圆滑点。
这时,镇政府的宣传干事史彬走了过来,你认识这俩人?
他是我战友。当年,同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喜明说。
你知道他们俩来咱镇里干啥?
喜明摇摇头说不知道。
咱镇里的中学今年下半年要开电脑班,他们是来找董书记和吴助理的,这不,又去镇中学找刘校长吃饭。你知道,这回他们能赚多少?
能赚多少?喜明问。
除了递红包,少说也得这个数。史彬说着伸起了五个手指。
五千?喜明问。
老帽,五万。这是个大活儿,三十台电脑呢!史彬嘴一咧,说着回去了。
怪不得志文这么有派头,人家一下子就挣了五万块,这得在成业干多少活啊!自个儿刚才在人家何志文两口子面前不知该有多穷酸呢!看来,人没钱自个儿就发虚,不怪说财大气粗呀!喜明边推车子边琢磨,不赚到钱,自个儿连媳妇都讨不到了,更别说娶到称心如意的了。
我必须尽快挣到钱,而且,要多。喜明想。
四
村主任王生友托人来提亲了。
晚饭后,俊昶和淑珍正在院里纳凉,唠叨着今年的收成,会义叔背抄手进来了。
两口子在唠啥知心话呢?会义叔笑着打招呼。
是会义叔呀!快,屋里坐。俊昶和淑珍忙站起身迎了出来。
说起会义叔,在南北二屯几乎无人不知。六几年他曾是这个地区报社的总编。后来,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革了职,这才回乡务农。他侄儿谭爽是地区的副专员,因而,会义的腰杆子自然又硬了起来。村里的一些重要事情书记村主任都得通过他,他点头了,书记村主任才会执行。每逢这时,他总是说,我也是在党的人,党的事我不能不过问。
会义叔,您这么晚来该不是有啥事吧?俊昶将烟口袋递给了会义。
玉梅侄女还没婆家吧?会义边卷着纸烟边问。
有相当的好人家,会义叔你就给介绍一个呗!淑珍笑着说。
我还真为这事来的。会义将烟点燃,看着淑珍说,你看生友的二小子咋样?人家可是家趁人值呀!老王家在咱村里可是数得着的好人家呀!
生友那二小子不是成家了吗?淑珍满脸的狐疑,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随过份子呢!
听说那姑娘结婚前不怎么地道,被王家知道了,离了。会义吐出口烟说。人家王家可是正经八本的人家,岂能让这样风流成性的女人当他们家的儿媳。我琢磨着就玉梅这闺女好,想把她给王家二小子介绍介绍。
那敢情好了,俊昶说,会义叔是瞧着咱们了,只是这事得跟玉梅说一声,听取她本人的意见,她要是乐意,我们巴不得和生友成为亲家呢!
我就知道你是爽快人,好了,我听信儿。会义叔站起来说,天不早了,也劳累一大天了,歇着吧!
会义叔走了后,淑珍就埋怨道:你这个实心眼儿,人家给你两句好话你就不知东南西北了,老王家纯粹是个草包人家。进门收拾媳妇是他们家的门风。万玲我可熟,那可是个好闺女。人家是不堪忍受才离的。现在又往自家脸上贴金,臭人家万玲。这事你咋就这么糊涂!他大姨介绍的咱不太知根底,可老王家这点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俊昶笑了,打人不打脸,我得让会义叔出门去呀!过两天我就去会义叔家说玉梅不想嫁,不就完了吗?
淑珍这才转怒为笑,这才像话。否则让玉梅知道了非炸锅不可。
五
玉梅正在给菊花嫂子做烫头,村主任王生友叼着烟卷走了进来,忙着呐?玉梅。
是主任叔呀!玉梅忙站起来笑着让座,坐,主任叔。你先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这孩子跟你叔说话咋这么客套?往老辈子上提咱们还是亲戚呢!你奶奶就是我表姑,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亲戚呀!生友说。
我好像是听我奶说起过。玉梅说。
玉梅,你来这儿开店都快半年了我也没来看看,怎么样,效益还行吗?
凑合着,理发说到底是个手艺活儿,咱村加一块能有多少人呀!挣不了几个钱。玉梅说。
玉梅,我今儿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村上研究决定,你的房租费免收了,另外,村上钱茜走了,我想让你接替她的职务,将咱村的妇女工作搞好。村委会一班人一致认为在咱村只有你干这个工作最合适。你年轻,又高中毕业。生友笑着说。
那就多谢你了,主任叔,玉梅迟疑了一下,只是这事不是小事,我回家跟我爸妈商量一下行吗?
当然行,不过,时间不能太长。玉梅,就这样,我就回去了。王生友说着走了出去。
王生友走后,玉梅就琢磨,这两件好事来得这么突然,该不会和王永民有关系吧!钱茜姐嫁人走了,妇联主任的位子一直空着,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起她?她是高中生不假,可村上比她文凭高的还有好几个姑娘,为什么偏偏想起了她?妇联的位子虽说不算什么,但也是个村干部,在这乡村僻壤,还是令许多女孩子可望不可即的。就拿玉梅他们村来说,妇联主任可拿一万多块钱工资呢!
如果是和王永民有关,我是不会答应的。玉梅想,等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看他们是啥意见。
晚上,一家四口坐在饭桌前吃饭,玉梅说,爸,妈,二哥,村上决定让我接替钱茜姐的位子呢!村上还决定将我的房租全免了呢!
你答应了吗?淑珍问。
还没有,这不,回来跟你们商量来了吗?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玉梅说。
怪不得,俊昶将筷子放下对淑珍说,原来王家是双管齐下。
妈,爸,这里头有事吗?玉梅听爸这么说,不由一愣。
你会义爷昨晚上来给永民提亲来了,淑珍说。
那你们答应了?玉梅忙问。
没有,我们怎能和那样的人家做亲戚呢?淑珍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就没告诉你。
今儿我就去会义叔家把话说明了。俊昶说。
玉梅才明白,果然是王家为了让她做他们家的儿媳在取悦她,就对爸妈说,妈、爸,跟你们商量个事儿,我想去城里学习婚礼主持,回来在乡里开个婚庆公司。现在,这行当老时髦了。
不开理发店了?淑珍问。
咱村里有多少人啊,咱得想法寻找别的门路。玉梅说。
你也长大了,想做啥就做啥吧!咱家就是底儿空,拿不出太多的钱来。俊昶低着头边卷烟边说。
这半年来,我手头也攒了点儿,估计也够各种开销的了。玉梅说。
只是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要当心些。俊昶说。
爸,我知道。玉梅说。
爸,我也想进城里看看干点啥。坐在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喜明说。
那你在化肥厂的班咋办?俊昶问。
我已经把那份工辞了。喜明说。
喜明呀,你把那份工辞了,这一个月三千多块钱的收入就没了,咱家这日子可咋过呀!淑珍叹息着说,你爸身子骨不太好,作文上学还得花钱。
妈,我们再这样过下去就得穷死,总也没个出头之日。我在城里挣到钱,就立马给作文打过去,保证误不了作文的学业。喜明说。
喜明,你老大不小的了,你干什么都有分寸的,家里拖累你了。是呀,在家猫着,就好比井底之蛙,啥也不知道。我和你妈也不能老拴住你不放。男人吗,就得活得个出息样。咱家是穷不假,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穷不扎根呀!俊昶说,作文今儿来信了,我还没跟你妈说呢。
作文来信了?淑珍问,那上面都说了些啥?
好事呀!俊昶说,他说他再不用家里给他寄钱了,他说他已经在京城里找了份家教,一个月挣好几百块呢!
还是三弟有办法。玉梅说。
三弟是三弟,往后咱要挣更多的钱孝敬咱爸妈,咱们家也盖小洋楼,比村主任家的还气派。喜明笑着说。
六
转眼,喜明来城里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刚开始喜明想当盖楼的民工,怎奈时令已快至初冬,盖楼的工地都吵吵停工,又找高铁和高速的基建队,也是同样的境遇,没办法,只好白天去劳务市场,晚上蹲火车站的候车室。眼见出门时带的几个盘缠都快用光了,这才慌了神,嘴上起满了水泡。
这天早上,喜明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发愁,有个穿着绿色“前进服”的中年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老弟,是不是也是出来打工的?中年人问。
喜明看了看中年人没言语,只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挣几个钱不容易呀!要不是家里有事等着钱用,谁还出来受这份洋罪。中年人说。
大哥,你也是出来打工的?喜明见中年人衣着打扮,不像是坏人,就搭茬儿道。
是呀,中年人打个唉声说,孩他妈肚子里长了个瘤子,得把那玩意儿拿出来,可那得好几千块呢!亲戚朋友都走遍了也没借到一个子儿,没办法,只好来城里打工了,挣多少算多少吧!
大哥,我刚来时见这城里真新鲜,可过了这么几天我的看法就改变了。我只想这城里人的钱咋的也比咱乡下好挣,可一来这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没门道没本事就休想在这站住脚。我来了都快一星期了,活儿还没找着呢!喜明说。
到城里来找工找不到活哪行?中年人掏出烟递给喜明,说,出门在外皆弟兄,我叫周栋,家住白沙管家营。以后你就叫我周哥。这么着吧,我看你这小伙子挺实在,如果你信着我了,咱们在一起干。
那敢情好了,什么活,周哥?我跟你干。喜明眼睛一亮,兴奋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表叔的内侄在这城郊办了一家特种动物养殖公司,在当地雇不着可信的人手,就打电话让我表叔给找两个,我表叔找了我和另外一个人,没想到那人有事不能来,表叔让我另找一个,每月工资两千,奖金另算,包吃包住,你看怎么样?周栋说。
喜明心里一合计,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两千,比在成业强多了,一年下来就能攒两万多块呀!于是对周栋说,周哥,你挥手我前进,以后,我就听你的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栋按照他表叔给他的路线带着喜明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了一个叫龙泉庄的地方。养殖公司就在龙泉庄村外的半山腰上。当太阳升起有三竿子高时,他们见到了老板。令喜明和周栋意外的是老板居然是个二十三四岁长相英俊的年轻人。
客套一番后,年轻人说,别叫我老板,我叫龚正,你们以后就叫我兄弟就成了。又对周栋说,周大哥,我这里共饲养了近百条良种狗和二十只梅花鹿,其中还有几条藏獒,你们的工作就是照顾好这些狗和鹿的饮食起居,我姑父说的待遇问题如果你们不放心,咱们可以签个合同。如果你们不满意,我负责报销你们的路费。
不就是给这些狗当饲养员吗?我们一定尽心。周栋说,至于合同,我看就不要签了……
老板,我们信得过您。喜明说。
不是你们要不要签的事,这里涉及到我们雇佣双方的利益问题,如果我违约,你们可以到法庭上告我,如果你们违约了,我也好对你们采取一定的措施。这样,我们双方就拧成了一股绳。龚正说。
喜明和周栋不由得暗暗佩服起龚正的精明来。人家年岁不大,就搞起了这么个公司,而且效益又如此好。签完合同书后,龚正安排好他们的住处,又领着他俩到村里一家叫“鹿鸣春”的饭店吃了顿饭,对他们说,周哥、喜明哥,以后场子就全指望二位了。
两人忙说,老板,您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您要我们怎么饲弄我们决不马虎。
龚正说,我看你们也是实在人,咱们碰一杯。
晚上,喜明躺在床上,心里琢磨,人家龚正这么小的年岁就干出了这么大的事业,我喜明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屁都不是,还真得向人家龚正多学习。要想挣钱,就得冒险,喜明想,难怪爸说不出门如井底之蛙,见到人家龚正才知道这天地如此广阔。这回,我是开了眼了,这次门算是没白出。等自个儿有了点底儿后,咱不也兴回去办个养殖公司啥的?也搞搞生态农业。
七
纷乱的西北风裹挟着十月的冷雨,像一个来自远方背着行囊的陌生客人,轻轻地拍打着窗棂。阴晦的天幕下,山峦、树林、河流、村庄……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之中。井底村村西喜亮和兰花承包的苹果园中那幢青瓦红砖的护果房在混沌的雨雾里显得更加孤寂。
自打承包了村西这片没人愿意承包的果园后,喜亮和兰花的日子比以前稍稍有了点起色。两人是同班同学,自由恋爱。兰花她爸佟为国嫌喜亮家贫,变着法子阻挠闺女和喜亮来往。后来兰花一再坚持非喜亮不嫁,佟为国拗不过女儿这股劲儿,就说,兰花,你要非嫁老马家不可,你就别回来了!兰花哭着连夜夹着个包袱来找喜亮。几天后,马俊昶花了两万块钱给喜亮和兰花置买了后街王国荣的三间土坯房,就算给两人办了婚事。俊昶对儿子、儿媳说,爸实在是没有能力给你们置备下啥了,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到喜明那儿,我也是这个数。俗话说:好儿不争房身地,好女不争嫁妆衣,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奋斗了。兰花说,爸,咱家的情况我知道,您身子骨不太好,玉梅和作文上学还得花钱,该我和喜亮给家里分担,哪能再好意思向家里伸手,就这,我也就知足了。兰花的深明大义,感动得俊昶一家子人都落了泪。淑珍说,喜亮,你能娶兰花,是咱老马家几辈人修来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兰花,否则,我和你爸头一个不答应,把日子过起来,让村子人看看,也别让你老丈人替你们俩操心。喜亮说,妈,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兰花也说,爸妈,我和喜亮会把日子过起来的。可说归说,做归做,由于手空底簿,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很紧巴,只靠兰花给鞋厂上鞋、喜亮平时出去打工挣几个钱维持生活。每到夜深人静温存过后,两口子就商量怎样将小日子尽快过起来。喜亮琢磨来琢磨去,不是本钱大下不起就是项目选择不妥。这天,村上广播承包村西五亩集体果树园的事,兰花就对喜亮说,咱也去听听,打问一下,要是合算,说不准咱就包了它,省得东跑西颠的也挣不下几个钱。喜亮说,也是这个理。就到村上打听,王生友说喜亮你是听到广播后头一个来村上打听的人,每年交村上一万,合同期十五年,你看咋样?喜亮问,生友叔,这事不得投标吗?王生友说是得投标,不过你要是想包,村上还是可以考虑的。喜亮说,那我也参加投标,投上算,投不上拉倒。投标会上,大多数村民都嫌那园子不值得一包,有几户想包的见一年上交的太多,又怕上边政策变,结果,喜亮和兰花以每年上交村上一万块的承包费承包了这片苹果园。人勤树不懒。由于小两口的精明肯干,再加之科学管理,果园当年纯收入就近三万块。两人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今天的阴雨绵绵冷风习习,对劳累了多日的喜亮两口子来说,无疑是紧张的神经和疲乏的肌体得以最大限度的松懈和恢复的机会。自打夫妻俩承包了这片果园,便不顾村里人的嘲讽,在园子里盖了间护果房,除了冬天外,一年三季都住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披星赶月的苦干成了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加之操心果树的长势、果子价钱的高低,以及化肥、农药的真假优劣,还有天气情况,使他们没有一丝闲暇来休息。
今天,两口子破天荒头一回睡了个懒觉。
喜亮,想不想要个孩子?兰花躺在炕上,伸了伸懒腰。你都三十二了,就不想?前两年咱一门心思奔日子,如今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有个小孩儿也能增添不少家庭乐趣呢!
要不要还不在你呀!喜亮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
其实,夫妻俩都很喜欢孩子。可刚结婚那阵子,家里头紧巴得盐豆下饭,哪有心思要孩子。喜亮说等咱把日子过起来的时候再要也不迟。兰花也同意了喜亮的想法,说这也行,省得孩子一生下来就跟咱受罪。可每当看到人家领着孩子欢欢喜喜走在街上,俩人心里头就痒痒,恨不得马上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兰花问。兰花的胳膊匀溜,光洁,脱被而出的小腿儿圆滑、精白,散发着一种热烘烘的气息。
我想要你给我生个小兰花花,和你长得一样的俊。喜亮高兴得嘴一咧,竟然放开声唱起了那段他去年跟别人学的陕北民歌信天游——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儿,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那个)兰花花好……
兰花脸涨得通红,翻身在喜亮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喜亮脖子一缩,一抬胳膊就把兰花搂在了身子底下……
两口子刚刚睡下,就听外头看园的黄狗叫了起来。
有人来了。喜亮翻身坐起,拉开窗帘朝外望去。兰花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上说,喜亮,是谁?
看不太清楚。喜亮说着麻利地穿鞋下地,来到园门那一看,原来是村上的通信员白光。
白光,有事?喜亮打开了园子门问。
是这样,村主任让我叫你到村上去一趟。白光说,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
我手机充电呢。啥事?喜亮一愣。
咱只是个跑腿的,喜亮哥,我真的不知道啥事。白光用树枝刮了刮鞋上的泥,抬起头来说。
那好,你先回去告诉村主任,我马上就去。喜亮说。喜亮回到屋里,兰花问,谁来找你?喜亮说,村主任让我到村上去一趟,也不知道啥事。兰花说,和村主任说话加点小心。
喜亮见到了王生友。王生友正和东街毛老三喝酒。毛老三见喜亮进屋,抛给喜亮一根烟,笑道,坐,喜亮,上桌陪叔喝一口。
喜亮伸手将烟接住,叔,我喝不了那玩意儿,又对王生友说,生友叔,你有事找我?
本来,村上早就想找你谈了,王生友点燃了根烟说,喜亮呀,大伙对你意见不小啊!
生友叔,大伙对我有意见?喜亮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对我有啥意见?
大伙一致认为你白捡了那块苹果园,想重新投标。王生友吐出口烟,不紧不慢地说。
啥?喜亮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轰然炸响,手里刚刚点燃的那根烟掉到了地上,愤然道,一定是有人看我挣钱眼红了。生友叔,我和村上可是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的。
这个嘛我知道。可大伙说那合同没有到公证处公证,不能算数。王生友将烟蒂扔到地下说,作为村主任,我得替大伙负责。
生友叔,你不要觉得你是村主任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大伙的意思,我看就是你个人的意思。喜亮脸涨得像关公,生友叔,做人别太绝了。
王生友下地打开材料柜,拿出了一份合同说,喜亮,那张合同就在这里,你看,它就这么没用处。王生友说着拿出打火机“噗”地一下点燃,看着喜亮说,喜亮,你别太不识好歹。就这么样了,过几天果园重新投标承包。
王生友,你是不是看我好欺,别忘了,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村主任!井底村有你这样的村主任,大家伙都倒了八辈子霉了。喜亮指着王生友说。
不错,我的确是个小小的村主任,村子里的事就我说的算,有本事告我去?我王生友坐家等着。王生友说。
那好,你就等着瞧!喜亮说着重重地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外头,雨下得更猛了……
八
村主任王生友的二小子王永民又结婚了。
结婚那天,王生友借了辆“宝马”将儿媳妇接了过来,在县城里最大的酒楼办的婚宴,请了电视台的主持人,办得比娶张万玲时气派热闹多了。各个村,还有乡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听说光份子钱就收了有几十万。毛老三是媒人,新娘子是西村冯满庭的闺女,长得比张万玲还好。王生友那天当着大伙的面说,咱不图蒸馒头,咱蒸(争)的就是这口气。村民刘五知道了对俊昶说,瞧他王生友那个得意劲儿,他就不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这种人,张狂不了多久。俊昶说,咱一个老百姓,这官谁当还不是一样?心里却在琢磨:这毛老三在井底村是个人精,平日里也不与王生友往来,这回下了这么大的劲,肯定是得了王生友的啥好处。晚上,兰花来说村上决定重新投标那片果园,前几天村主任将喜亮找去,喜亮和村主任差点打起来了。俊昶越发觉得这事儿跟永民的婚事有关。
这事还真让俊昶说个正着。几天后的果园投标会上,毛老三以每年上交二万块钱承包款中了标。俊昶从村上回来就病了,喜亮更是唉声叹气,好几回想找王生友拼命,都被兰花给抱住了。
九
玉梅回来了。进门时淑珍正在给猪娃喂食,直到玉梅走到她身后叫了一声妈,她这才看清是女儿回来了。女儿打扮光鲜,原来黑油油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比以前显得更精神,更漂亮。回来时也不来个信儿,冷不丁地进来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城里姑娘呢!淑珍说。妈,爸还好吗?玉梅问。你爸他不总是病病恹恹的样?淑珍说。
是玉梅回来了吗?俊昶拍着窗户问。
爸,是我回来了。玉梅快步走到屋里,见爸躺在炕上,脸色蜡黄,比她出门时瘦多了,忙坐在爸的旁边问,爸,你咋的了?
爸感冒了。过个一天半晌的就好了。俊昶挣扎着坐了起来,你二哥干得咋样?他咋没跟你一块回来?这小子,毛手毛脚的,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前些天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在郊区给一家什么养殖公司当饲养员,不知干那活挣不挣钱。
我二哥跟我通了回电话,说是干得挺好,活也不累,一年能挣回来五万多块呢!我二哥还说,他也准备回来,开个养殖公司。他说那特种养殖特赚钱。玉梅说。
别听他咋咋呼呼,俊昶干瘦的脸颊上有了一丝喜色,他自个儿能挣回个媳妇钱我就服了他。这回可好了,他要是一年真挣那么多钱,这媳妇就不愁了。
我哥和我嫂子还好吗?玉梅问。
我和你妈现在最惦记的就是你哥了。虽说他分出去另过了,可他不也是咱家的人嘛!俊昶叹息着说。
我哥和我嫂子咋的了?他们不是好好的吗?玉梅一愣。
王生友公报私仇哩!俊昶说。
咋回子事?王生友把咱咋了?玉梅望着爸妈,如坠雾中。
淑珍将村主任王生友单方面代表村上撕毁喜亮的果树承包合同后重新将果园转包给毛老三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玉梅,这不是明摆着吗?王生友这回是冲上次托媒未成的事来的。
咱上法庭告他。玉梅忽地站起身来愤愤地说,他王生友再大也大不过法。
理是这个理,可咱这连走路都怕闪了腰的小门小户的庄稼人甭说不知道衙门口朝哪儿开,就是知道了也不知道烧哪炷香啊!听说咱乡法庭张庭长是王生友媳妇的表舅。咱这哑巴亏就认了吧!俊昶叹了口气说。
那我哥和我嫂子是咋想的?玉梅问。
你哥总想找王生友拼命,都让你嫂子给拦住了。这俩人现在火大着哩!淑珍说。
那我看看我哥和我嫂子去。玉梅说。
喜亮的房子在后街,玉梅绕了几个弯。进门的时候,喜亮两口子坐在炕上发愁呢。
这人要是倒了霉,喝水都塞牙。王生友这狗东西,我跟他没完!喜亮说。
喜亮,别钻牛角尖,没有过不去的事儿,王生友他不会有啥好报应的。兰花边纳鞋底边说,咱可别出去惹事儿,反正眼下还没开春,等过几天作文他们回来再商量一下,作文墨水喝得多,办法也多,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玉梅,你说我说得对不?
哥,嫂子说得对,啥事都不能着急,理本来在咱手里,你要是一闹,说不定被人家抓住把柄,咱有理也没理了。王生友依仗自个儿是一村之长就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是有目共睹的。我看不如先这样,我在省城学习时,我老师的丈夫是省报农村部的记者,经常下乡采访,我想他准有办法。玉梅说。
玉梅,这记者可是了不起呀,见官大三级哩!喜亮一下子来了精神,挠着脑袋说,这群人哪儿有新鲜事就到哪儿,这记者一来,将王生友的事曝曝光,捅到网上和报纸上去,看他以后还敢胡作非为不?让媒体把他给淹死了!
这办法好是好,就怕人家记者忙,不肯帮咱这个忙,再说,咱这事在人家记者的眼里说不定还不算个事。兰花说。
哥、嫂子,我试试看,说不定能行呢!我今儿下午给我老师挂个电话。玉梅说。
天擦黑的时候,玉梅来了。兰花正蹲在灶坑旮旯那烧火。听见大门响,知是玉梅回来了。咋样?兰花迎上去问。成了。玉梅兴奋地说。那人家记者啥时候来?咱好准备准备,总不能让人家记者跟咱吃住一样吧!兰花说。我老师接到我的电话后当时就把电话打到她丈夫的单位去了,说是后天能到,让我在家等着。玉梅说。
喜亮听见姑嫂俩在灶间说话,知道事情已有眉目,走出来蹲在门槛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回够王生友喝一壶的了。
十
省报真派记者来了,不过不是玉梅要找的那位,而是个二十四五岁城里打扮的年轻人。他进院四处打量的时候,淑珍正在院子里剥花生。
请问这位大姨,这是马玉梅家吗?年轻人走到淑珍面前笑着问。
是的。淑珍抬起头,你找她有事?
啊,是这样的,我是省报的记者张荣明。年轻人介绍道。
你就是玉梅要找的省里记者?淑珍忙站起来朝屋里喊:他爸、玉梅,省里的记者来了。
玉梅坐在炕上织毛衣,见妈在外头喊记者来了,忙扔下毛衣走到院里,见妈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说话,不是她找的那个人,便走上前问:妈,记者在哪儿?
他不就是你要找的记者吗?淑珍问。
我是省报的张荣明。年轻人见玉梅惊疑的样子自我介绍道,您要找的姚记者今天去白沙县采访了,实在是抽不开身,再说,你们这儿的情况我熟悉,于是让我解决这件事。这是我的证件。年轻人说着将记者证递到了玉梅手里。
玉梅打开记者证看了看,这才露出微笑,您好,张记者,快屋里坐。又对妈说,妈,您快去将我哥和我嫂子叫来,就说我找的那个人来了。于是领着张荣明进屋坐下,俊昶坐起来说,记者同志,我们庄稼院就是这个样,埋埋汰汰的。这是我爸,感冒了。玉梅介绍说。您好,大叔,我也是庄稼院出身的孩子!张荣明握了握俊昶的手,我爸跟您年纪差不多。年轻人,有出息呀!俊昶说。
这时,喜亮和兰花进来了。玉梅给他们双方介绍了一下。喜亮说,张记者,我们一家就全靠您了。张荣明说,喜亮大哥,我定会尽力而为的。这种事在一些偏远的乡下屡见不鲜。你给我仔细说说这件事的经过。
听完了喜亮的诉说后,张荣明说,喜亮大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与村上签订的承包合同继续有效,村上将承担全部责任。我临来时,专门询问了有关这方面的法律问题。具体分析这起承包合同纠纷,当你同村上签订合同后,你和村上形成了平等主体的民事权利和义务的法律关系,在承包经营问题上,就不再是村民与村上之间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了,当然,村上无权解除承包合同。你们的村主任因为单方面撕毁承包合同是违法的。我们完全可以向法院起诉他。
村主任后台挺硬的,法庭上有人哩!喜亮说,他说我愿意哪告就哪告去。
只怕到时就由不得他了,张荣明说,喜亮大哥,你的那份合同书还在吗?
在。喜亮说,我防着他哩!
那好,喜亮大哥,今天下午你跟我到乡里的司法所去一趟,请他们先行解决,乡里的司法所李所长和乡里的叶书记我认识。如果他们处理不了,我们就到法院起诉他。张荣明说。
他爸,还是人家念过书的人懂得多,你看人家张记者,说的话有理有据,让人一听就爱听。淑珍回头对俊昶说。
那当然,人家是省城来的记者,专门为咱们这些老百姓说话的。对吧,张记者?俊昶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大叔,瞧您说的,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也是庄稼院里长大的孩子。张荣明腼腆地笑着说。
玉梅站在一旁说,爸、妈,人家张记者大老远的来,还没吃饭呢!
淑珍忙说,你瞧我这脑子,光顾高兴了,把这茬儿给忘了,兰花,快帮妈烧火,都快晌午了。
于是,娘几个开始烧火做饭。
十一
午饭后,喜亮怀里揣着承包合同随张荣明来到了乡司法所。李所长听喜亮把情况一说,当场就表态这事一定要处理好,让喜亮和张荣明放心。临出门时李所长握住张荣明的手说,大记者大驾光临,我敢不认真处理?我明天就去井底村找王生友,你们放心好了。
走出司法所大门,喜亮将信将疑地说,张记者,这人我认识,胃口大得很,咱们这空手来,恐怕不行吧!张荣明笑了,喜亮大哥,你放心好了。走,咱们再找镇上的叶书记说说去,取得他的支持事情就更好办了。喜亮说,张记者,你还是自个儿进去吧!我最不愿意见他们这些当官的,他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一动起真格的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张荣明说,喜亮大哥,这事你必须得出面,关键还得靠你自个儿,我只不过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喜亮只得说好吧,我听你的。两人进了乡政府二楼,对着书记的门敲了几下,门开了,叶书记走了出来。这不是小张记者吗?来时咋没来个电话?叶书记一愣,旋即笑着握住了张荣明的手。张荣明也笑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是专门求你叶书记来了。叶书记给张荣明和喜亮一人倒了一杯茶,啥事?你只管说。张荣明将事情原委简要说明了一番。叶书记惊疑地问,有这事?喜亮把这事的前后又跟书记说了一遍。叶书记眉头紧锁,这个王生友,也是个党员干部,咋就这么糊涂,连最基本的法律常识都不懂!张记者,你找司法李所长没有?张荣明这才说,我刚从他那里来,他说明天专程处理这件事。小张记者,真有你的,叶书记说,你放心,我们明天准到井底村。不过,办完了这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啥事?张荣明说。叶书记问,我们乡正大张旗鼓地招商引资,目前,已经有两家外资企业有在我们这里投资的意向,其中的一家是荣氏集团,看中了桃花山上的矿泉资源,准备建一个大型的矿泉水厂,下月荣氏集团的董事专程来考察,我想请你到时给我们乡宣传一下。张荣明说,这是整个井底村乡五万村民的好事呀!叶书记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回到家里,喜亮一进门就喊:成了、成了!人家张记者是有本事,到那三下五除二,所长书记连驳回都没打。
人家是省里的记者,见官大三级哩!俊昶能下地走动了,病一下子好了。
大叔,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还不是喜亮大哥站到了理上。张荣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二天,叶书记和李所长带着公证处的小王来了,龚书记当场把王生友训了一顿,李所长责令王生友当面向喜亮道歉后,又按照原来的承包规定,将合同重新做了公证,对王生友说,生友,这回公证了,可不要再胡来了,不然,下次来的可不是我们司法了。王生友的额上沁出了细汗。
晚上,玉梅和张荣明唠了很久。
玉梅,你们这儿的人真好。张荣明说。
那你以后就多来呗!玉梅说。
少来不了。张荣明说,我们家回城十多年了,不知怎的,我到了你们家,就好像又回到了原先的老家。
乡下人不会说啥,就是个实在。玉梅说。
我听姚主任说你要开个婚庆公司?张荣明问。
有这个想法。玉梅说,不知能不能成。
只要想干,就一定能成。张荣明眼睛亮亮地望着玉梅,看得出来,你是个颇有心劲的人。
玉梅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张荣明第二天就回去了,玉梅骑着自行车把他送到车站,临上车时玉梅问,张记者,你啥时候再来?
张荣明想了想说,等你开婚庆公司的时候。
张荣明上车走了后,玉梅突然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在他眼前晃动的,是张荣明那双明亮的眼睛和自信的微笑。
十二
喜明来龙泉庄的第二个月,龚正的公司从浙江引进了五条圣伯纳犬。喜明望着这些形体壮肥,性情温顺的圣伯纳犬,问龚正,老板,这狗引进时多少钱一只?
每只三万元左右。龚正说,这东西是我们国家从瑞士引进的。
这些家伙,都是爷,财神爷,一只种狗售价就在三万元左右,一只母狗一年就产仔四到五只,咱们掐着指头算算,将来咱们光卖幼仔,每只售价一万,这一年下来,得挣多少钱?龚正说。这些东西乍算起来的确是金元宝,可能不能成为金元宝,就全靠你们两位了。
没问题,老板。周栋说。
别看这些动物,可是娇气着呢!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要不这玩意咋就这么值钱呢?龚正说。
和这几只狗一起进场子里来的还有一位面貌清秀、二十来岁的姑娘。龚正介绍说,这是我姐姐婉玲,这次就是专门来指导你们的工作,她是省畜牧兽医学校毕业的,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婉玲看了看喜亮和周栋,没有言语,只是冲他们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龚正走后,喜明就想,要是我能拥有个养殖公司,哪怕就这几只圣伯纳良种狗也好,井底村的人们就不会小看我马喜明了。看来,我必须得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不然,我就永远不回井底村。
婉玲似乎是个性情孤僻的姑娘。白皙如玉的脸上终日阴沉沉的,好像笼罩着一层冷霜。除了指导喜明和周栋怎样喂养观察动物们,怎样给动物们预防疾病以外,平日里几乎不和喜明和周栋他们多说一句。
每天晚上谈论婉玲说荤话几乎成了喜明和周栋的重要内容。喜明说出门在外,不说不笑不热闹。周栋也说是呀,出外打工的苦,只有靠晚上寻点乐子才能打发这漫漫长夜。这天晚上,两人照例又说笑起来。
喜明想了想说,我说周哥,你出门这么长时间,就不想嫂子和孩子?我看你这几天晚上抓心挠肝的样子,是不是又想和嫂子之间的好事了?
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哪儿还有精神头成天想着那事儿。八成是你小子想媳妇了吧?周栋说。
周哥净拿兄弟取笑,我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呢!喜明说。
我看婉玲好像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哩!周栋说。
周哥,你可千万别胡说,人家婉玲是城里人,长得漂亮不说,人家还是有工作的大学生哩!还能看得上咱这个土包子呀!喜明脸倏地红到了颈根,再说,她整日板着脸,见谁都爱理不理的,像个冰人。
喜明,千里的姻缘一线牵,月下老人在男人和女人没生下来的时候,早就把他们的双脚用红丝线拴在一起了。我看婉玲是对你有意思,要不她干吗花了好几百元钱给你买了套衣服?咱俩都是给人家打工的,他为啥就没给我?
人家是见我穿得寒酸有损于他们公司的形象吧!喜明说。
喜明,你不是在说梦话吧!你穿得啥样关人家公司屁事,你和我一样,是个打工的。大哥我这把年纪,女人也没少见,女人的心事全在她的眼神里,你看她瞧你的那眼神,含着情哩!周栋翻了个身,打着哈欠,睡了。
周栋不一会便发出了鼾声,可喜明却睡意全无,他又回想起前天和婉玲去城里的一家兽药公司取药的事。出乎喜明意料的是,当他俩下了车,婉玲没有直接去兽药公司取药,而是领着他进了一家服装商场,婉玲居然掏钱给他买了套西服,一件纯棉衬衫,一双皮鞋,一条天蓝色领带。你这是干啥?喜明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不觉得你穿着太寒酸了吗?从我看见你那天起,你就是这身衣服,我给你买的这身衣服,是出于为了公司的形象考虑,请你不要多心,以后,我有事出门了,你也可以来兽药公司为场里办事。去洗手间里换上它。婉玲说,完全是命令的口吻,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喜明换了个人儿似的从洗手间出来后,婉玲走到他跟前笑着说,这还差不多,像个男子汉。喜明却站在那儿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看啥?婉玲问。没看啥,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喜明说。笑有啥可看的?婉玲又问。你的笑很美,真的。喜明有些笨拙地说。走吧!时间不多了,再不去兽药公司取药,恐怕就赶不上车了。婉玲说。喜明蓦地发觉婉玲的脸有些微红,眼睛里闪着一种动人的光彩。回来的路上,婉玲跟他谈了一路。诸如你家都啥人你父母都多大年纪了你们那山多吗你成家了吗等等,问得喜明都不敢抬头正视她的眼睛,她问一句他答一句。看着他似乎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她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也红着脸憨笑着。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城里回来后,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就是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婉玲,还真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喜明想。
十三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盛夏。
喜明,你的电话。婉玲在楼上喊。
喜明正在和周栋给动物们喷来苏水,周栋耳尖,喜明,婉玲喊你呐,你的电话。
来了,来了。喜明答应着跑上楼去。
喜明,你的电话。婉玲指了指桌上的喜明正在充电的手机出去了。
手机里传来了喜亮急促的声音,喜明,我是你哥。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着急上火呀!
哥,啥事?喜明焦急地问。
咱爸病了,昨晚上送进了县医院,幸亏抢救的及时,不然的话就不赶趟了。喜亮说,医生说是脑出血。咱妈问你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
这样吧,我和老板请个假,尽量往回赶;再说,我的合同也快到期了,看看能不能结账回来。爸治病不正需要钱吗?喜明说。
撂下电话,喜明就来找龚正商量结账回家的事,恰巧龚正外出,当他心事重重从龚正的房门口回转身的时候,看见婉玲站在他身后。婉玲穿着乔其纱连衣裙,清秀可人。
龚总哪儿去了?喜明问。
今早上去了白草滩李镇长家了,怎么,有事?婉玲看着喜明,啥事,跟我说好了。
喜明就将家里来电话的内容告诉了婉玲,然后问,婉玲,我的合同也快到期了,我想跟老板说说,看看能不能结账,我们家的情况我知道,我爸这回得病,他们不知又拉了多少饥荒呢!
你不是说等回家的时候从这引进几只良种犬,也办个良种犬类繁育场吗?婉玲说。
我现在哪儿还有那个能力呀!人算不如天算。喜明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这事我马上给龚总打电话联系一下,让他以每条五千块的价钱卖给你二母一公圣伯纳犬,就算你这一年来的工钱,你看咋样?婉玲说。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想都没想过的,可我回家给我爸咋治病?喜明忧郁起来。
我这有钱,你可以拿去用。婉玲说。
这怎么可以?婉玲!喜明有些激动。
到时候多还我点利息不就行了?婉玲望着喜明一笑,好了,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跟龚总联系。说着拨通了龚正的手机。
龚正同意了婉玲的意见,并答应再送他一只藏獒,喜明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激动地说,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龚正就赶了回来,亲自挑了三只圣伯纳和一只藏獒,又租车将犬装上车,握住喜明的手说:喜明哥,你不是平庸的人,你一定能将场子办红火,祝你成功!喜明感动得都不知说啥好了,只是紧紧地握住龚正的手。
喜明上了车,却发现婉玲在车里坐着。没等喜明说话,婉玲说,怎么,不欢迎?你不是说你们家乡风景好吗?这回,我可要看个够。
喜明是答应过婉玲有机会带她去他们那里看看,可没有想到婉玲会在这时候想去,只觉得血液快速涌向了头顶,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司机说,师傅,开车!
汽车载着喜明和婉玲,还有那些良种犬,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龙泉庄山下的公路尽头……
尾声
三年后,喜明的特种动物养殖公司规模由小到大,在井底村乃至整个地区都大有名气,婉玲也嫁给了喜明。新婚之夜喜明问婉玲为啥一分钱彩礼不要就嫁给了一个乡下来的打工仔,婉玲羞涩地说,我是城里人不假,可我更喜欢你的憨厚正直,当初我心情一直不好,就是因为我第一个男朋友欺骗了我的感情。自打和你接触后,那个男人在我心目中的虚伪形象才渐渐被你所代替,因而,我就暗暗喜欢上了你。喜明颇为得意地说,有眼力!
喜亮和兰花的果园这几年也是年年盈利,兰花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口子今春又种了三百棵沙枣树,二百棵山楂树,兰花她爸佟为国早就将闺女和外孙接过去住,逢人便说,这孩子特别聪明,说不准将来也像他老叔一样,考个大学啥的有出息。
玉梅的婚庆公司办得红红火火,方圆几十里的年轻人结婚都来找她,把她忙得脚不沾地。省城的张荣明还专门为她采写了一篇通讯呢!
早已下了台的前任村主任王生友二儿子王永民的媳妇冯娟娟跑了,王生友正托人去西村冯满庭家说和呢!听说冯娟娟非要跟王永民离了不可。王生友指着儿子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个娘儿们都降服不了,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恰巧这天,喜明家的二层小楼竣工。俊昶望着这装饰豪华的小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这时节,河两岸的桃花一片火红,开得正艳……
叶雪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届签约作家。在《中国作家》《民族文学》《芙蓉》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著有长篇小说《响窑》《大地葵花》,故事集、少儿长篇小说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