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成长陪伴师走俏:育儿外包还是父母平替?

2024-08-07 00:00杜飞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24年7期

时代的变迁如浪潮翻涌,不断催生出新的职业和机遇。“儿童成长陪伴师”这座突然现身的灯塔,真的能照亮家长心中的前路吗?

最近,一种新兴职业悄然兴起。从薪资上看,月薪在5000元至数万元不等,部分甚至能达到10万元;从管理上看,无需打卡、没有KPI考核,能做到时下年轻人向往的WLB(work-life 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从内容上看,天天陪在小孩子左右,受托于父母伴其成长,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父母的育儿焦虑。这就是最近几年来“异军突起”且一度供不应求的职业—儿童成长陪伴师。然而,这份工作真那么香吗?看似两全其美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与挑战?

中产家庭的新选择

“招儿童陪伴师(单休),坐标北京顺义国展。从3月30日开始,每天5小时,月薪15000元,辅导7岁男孩全科功课。”

“佛山及周边,陪伴3岁孩子(马上入园),辅导英语,需要带睡。要求会粤语,英语六级以上。如特殊情况可接受住家,待遇18000~30000元。”

“珠海横琴,家有10岁男孩、7岁女孩。负责两个孩子的学习(注重数学、英语),白天与司机一起接送孩子,陪写作业陪玩耍。要求英语专八,让孩子有一口流利的口语。每月打底25000元,半年以上起聘。”

“急需儿童成长陪伴,厦门特殊教育,10000~14000元。家有6岁孩子,我们只是需要日常照顾的家庭教师,包括接送、陪玩以及根据康复师的指示做家庭训练。儿童心理学、特殊教育、医学专业者优先或有带特殊儿童经验者优先。”

从以上招聘需求不难看出,所谓“儿童成长陪伴师”涵盖家庭教师、生活保姆乃至心理辅导员等多重身份。在家需陪玩陪学陪吃,在外需负责接送、看护户外运动、准备比赛与活动,颇有将传统意义上的“父母职责”明码标价外包出去的感觉。

笔者在走访中发现,目前儿童成长陪伴师需求很旺,尤其是在北上广深等超一线与一线城市,以及江浙沪、珠三角等经济发达地区,需求方多为中产或富裕阶层。很多人在需求中直言不讳:“我们分身乏术,但不想让孩子缺少高质量陪伴。”招聘方除了家长直发信息之外,大部分是家政公司、中介机构;应聘方为公办或私立学校教师、教培行业教师、学科培训教师,以及一些知识水平较高的家长。

在部分社交平台上,儿童成长陪伴师的招聘帖随处可见,吸引了包括海内外名校毕业生在内的众多求职者的目光。一方有需求,一方有资格,职业新大门仿佛就此徐徐打开。然而,前景是否光明还是个未知数,这个职业带来的危机已初显端倪。

“我遭遇了‘高端育儿师’骗局。”来自小红书的二娃宝妈刘萧然表示,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她虽然对育儿陪伴师做了大量的了解和咨询工作,却依旧没能避免被骗的命运。“上一位住家阿姨回老家了,我只能再找。这次,我尝试了一家‘高端家政公司’,他们标榜旗下所有儿童成长陪伴师,全部为学前教育专业或有过幼师从业经历,年纪更轻,学历和综合素质更高。”该公司派来一位儿童成长陪伴师试工,“小姑娘气质清爽,和大宝很快就玩儿到一起,还教孩子认识花花草草,英文也过关。”但是,第二天早上,刘萧然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孩子起床两小时了,但穿衣、洗漱、梳头一件都没完成;吃饭时,她不知道给孩子戴上围兜,孩子浑身上下沾满了黏糊糊的米饭和菜汤;给孩子换拉拉裤时,她直接脱,根本不知道侧面可以撕;洗完澡后,孩子应该要换上睡衣、抹儿童霜,但她完全控制不了局面,追着孩子满屋跑;带宝宝出门,她只知道带手机和水壶,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能看出这个陪伴师很努力想做好,但她对于一个家庭的运转、育儿的日常流程几乎没有概念,常用的宝宝物品也认不全。她无法独立照顾孩子,所谓‘成长陪伴’只实现了‘双语陪玩’。”刘萧然无奈地说。

事后,刘萧然和丈夫复盘时发现,这个“坑”不在陪伴师本人,而在机构或公司投机取巧的“割韭菜”行为。在儿童成长陪伴师市场需求暴增,甚至被预测为下一个儿童教育“蓝海”的背景下,某些公司机构、个人中介一边打着“高质量陪伴”的旗号向客户收取不菲的费用,另一边却招收一些简历漂亮但缺乏实际带娃经验的年轻人,从中谋取差价。

教育行业的新“蓝海”

对应聘方而言,儿童成长陪伴师这一职业的标准、内容和前景同样不够清晰。26岁的闵晶抱怨说:“我本来是想去当陪伴师的,但着实被坑了一把。我是本科学历,有小学数学教师资格证,把自己的娃带到了两岁半。这次面试的家政公司一开始就对我施展‘洗脑术’,说要把我培养成月入过万的育儿嫂,5年收入100万元。”

第一天,闵晶在家政公司里被安排当“店长”,一边招呼来咨询的客人,一边等待适合自己的单子。第二天下午,她被安排到邻近小区的一户人家,除了白天带娃,陪玩陪读陪谈心外,孩子父母还要求她买菜、做菜、搞卫生,并把攒了两天的衣服洗掉。

待晚上孩子的父母下班回家,闵晶跟他们打听后才知道,家政公司给他们许诺她是能“教娃带娃哄娃”的“全职保姆”。这样一来,她的工作量与收入严重不匹配,也大大超出了当时对她口头承诺的职责范围。只干了一天,闵晶就跑路了。“首先是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其次,我也是母亲,有些事情比如去幼儿园接送孩子、睡前陪孩子聊天这些事儿,应该是父母的分内职责,无论如何不能外包。”

中国家庭教育学会心理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原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心理系副教授訾非在接受本刊采访时指出,儿童成长陪伴师的出现是现代社会高度分工的体现。“回顾历史,从原始社会到后工业社会,人类在能力方面不断窄化。如今,大部分社会人都以‘一招鲜吃遍天’的方式高效率且精准地工作着,变成格子间里孤独的工作单元,扮演人生多种角色的能力和本能却慢慢钝化。人们在工作模式与养育模式之间自由切换变得比之前更困难,养育后代的‘技术含量’提得更高,有朝一日失去养育、陪伴和激励孩子成长的能力也不是毫无可能。”

当下,很多家庭是“双职工”家庭,夫妻双方都有事业追求和经济收入,若想牺牲其中一方事业将精力全部放到养育后代上很难实现。

同时,因价值观、生活习惯、教育观念差异,以及婆媳翁婿矛盾等,也决定了隔代养育的可行性越来越小。儿童成长陪伴师由此成为一些家庭的刚需。

笔者在走访中发现,有些家庭请到了“性价比很高”的儿童成长陪伴师。“陪伴师能整天跟女儿待在一起,做她喜欢的饭菜、听她的心里话、处处为她着想。什么都好,唯一担心的就是孩子跟我越来越疏远。”

“我们不缺钱,但缺时间,更缺教育孩子的知识储备。儿童成长陪伴师很好地弥补了我们的遗憾,等生了老二,我还请。”“这个市场鱼龙混杂,但用心去找,一定会找到能促进孩子成长的陪伴师!”“不担心父母的地位和功能被代替,要相信血缘的力量。”诸如此类的回答,说明社会对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成长关注度的提升,也揭示出家长正逐渐意识到陪伴对孩子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儿童成长陪伴师可以完全替代家长,父母职责可以被“外包”。

“父母外包”风险暗藏

儿童成长陪伴师,这个新兴市场一半是燃烧正烈的火焰,一半是晦暗不明的海水。把陪伴儿童成长的责任外包给其他人,如果考虑不周或处理不善,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甚至出现为人父母者所无法承受的不良后果。

首先,该职业在法律规定上处于“灰色地带”。《检察日报》曾发文称:“‘儿童成长陪伴师’能否在迎合市场需求的同时经受住法律的检验,恐怕要打一个问号。”

由于尚未被正式列入人社部发布的相关职业目录,该职业缺乏行业规范、性质不清晰、职业边界模糊,对从业者缺乏准入门槛。“陪伴”的工作内容,决定了孩子会与陪伴师有大量时间单独相处,也可能存在被虐待、猥亵、性侵的风险。

因此,应尽快建立准入制度,设置规范的培训体系,依法做好相关服务机构登记备案,防止发生安全事件。

其次,儿童成长陪伴服务质量参差不齐、掌握技能不足。陪伴儿童成长是一件重且大的工程。真正合格且负责的父母,一生都在学习,且具备一系列宝贵的素质与品质,包括知识水平、沟通技巧、责任感、安全意识,还要了解儿童心理学、教育学、生理学等多方面知识。 而目前市场流通的群体以高端保姆、学科教师和年轻幼师为主,尚不具备能够有效甚至高质量陪伴孩子的技能。

儿童从牙牙学语到“狂飙”的青春期,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发展议题,儿童成长陪伴师应该是一系列不同职业、不同技能的统称。对一些特殊的儿童,如注意力缺陷多动、孤独症谱系、青少年情感障碍等,更是只有接受过有针对性的心理治疗技术训练的专业人士才能胜任。

最重要的是,这份职业可能会引发家庭教育的责任异化,导致父母角色陷入危机。有的家庭在雇佣儿童成长陪伴师后,父母一般会对陪伴师提出相对高的要求。

在孩子父母的“审视”下,陪伴师难免会追求完美主义。在培养自主、主动、开放、精神独立的个人与避免给孩子带来损伤、挫败和痛苦之间,陪伴师往往会选择后者。

国家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山东省家庭教育宣讲团专家、山东省菏泽第一中学政教处主任王作芳认为,孩子的成长既需要鼓励引导,也离不开必要的责罚,更需要情感的融入。“儿童成长陪伴师对于鼓励支持尚可提供,但会对需要严肃责罚的问题投鼠忌器、不敢行动,更深层次的情感融入则无从谈起。倘若孩子在一味‘迎合’甚至‘讨好’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将传统意义上的父母职责明码标价外包出去,可能导致孩子情感依附错位,家庭功能进一步弱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儿童成长陪伴师这一职业的兴起,反映出现代社会教育需求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也暴露出现代家庭和教育体系中的问题。教育的本意绝不仅限于知识传授,更多是两代人之间情感的交流和对下一代人价值观的培养,这些是无法假外部人员之手实现的。

在孩子成长成才的过程中,父母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家庭教育的第一责任人,是孩子的养育者和情感支柱。这不仅出于家庭教育科学规律,更是法律赋予的神圣义务。2022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第十四条明确规定:“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树立家庭是第一个课堂、家长是第一任老师的责任意识,承担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教育的主体责任,用正确思想、方法和行为教育未成年人养成良好思想、品行和习惯。”

美国知名心理学家艾莉森·高普尼克在其著作《园丁与木匠》中说:“养育孩子是人类工程中最根本、最深刻、最宝贵的一部分……养育孩子的好处之一,就是你能见证他们的成长。”如果父母把陪伴孩子、教育子女的责任彻底丢给雇佣来的专业人士代劳,那么也将错过这宝贵的、巨大的快乐。

家庭教育的主权应牢牢掌握在父母手中,“儿童成长陪伴师”应仅作为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补充。好似开一席盛宴要遵循的守则:配菜可常换,主菜不下桌。同理,陪伴孩子成长,陪伴师只能作为“配菜”,父母是不变的“主菜”,不能被“外包”,更不能被“平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