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难胜

2024-08-02 00:00:00张吉强
上海故事 2024年6期

1

安城县不太平,接连死了两个富豪士绅,弄得满城风雨。

第一个死去的富豪士绅是城东吴家埠的吴员外。

那天上午,吴员外带管家去自家庄园视察,回来的路上有些口渴,就让管家去附近瓜田摘个西瓜来解渴。管家把吴员外扶到路旁一棵柳树下的石头上坐下休息,然后就去瓜田摘瓜。谁知他刚进地头儿,两个轿夫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惊慌失措地告诉他,吴员外死了。管家听罢大惊,急匆匆跑回去一看,发现吴员外脸色青紫,已经气绝身亡。

管家觉得家主死得不明不白,就报了官。知县董川亮带领衙役和仵作赶到现场。那两个轿夫告诉董川亮,管家离开后,他俩因为抬了一上午轿子有些疲乏,就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坐下,打算斜倚在树干上打个盹。哪承想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被一阵怪异的笛声惊醒,紧接着又听到吴员外“啊”的一声大叫。他们有些惊讶,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查看,发现吴员外脸色发紫,呼吸紧促,挣扎几下就没了气。他俩吓坏了,就追上管家把他叫了回来。

董川亮听完两个轿夫的讲述,又看了看吴员外的尸体,当即下令把两个轿夫抓起来,押到县衙审讯。经讯问,两个轿夫交代了用事先准备好的毒针扎死吴员外的过程。董川亮将两个轿夫判了个斩监候,关进死牢,待上级复核后秋后问斩。

第二个死去的富豪士绅是城西胡家庄的胡财主。

这天上午,胡财主带着一名随从去附近的惜福寺上香,回来后路过村口,看到两群喜鹊在树上打架。他顿时来了兴致,就打发随从先回去,他自己留下看会儿热闹。谁知,随从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一个村夫跑来说胡财主出事了。随从和家主母等人匆忙跑到村口,看到胡财主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儿。

胡财主的家人报了官。知县董川亮带人来到现场进行一番查验后,命令衙役把前往胡财主家报信的那名村夫抓了起来。后来经过审讯,村夫交代说是他用毒针杀死了胡财主。董川亮让村夫签字画押,判了个斩监候,将其关进死牢,待上级复核后秋后问斩。

两桩案件的卷宗报到知府薛鹏那里,薛鹏看后大怒。好你个董川亮,你这不是拿着朝廷俸禄不办人事吗?这两桩案子,你都没好好查就抓了人定了案,卷宗写得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如果就这样报到巡抚大人那里,我不得被巡抚大人骂个狗血淋头!

其实也难怪薛鹏动怒,那个吴员外、胡财主,还有城南郑家屯的郑掌柜,都是巡抚府上的座上宾。逢年过节、生诞寿辰,巡抚都会邀请这三人去他府上做客。如今吴员外、胡财主不明不白身亡,巡抚知道后肯定会追查原因。就董川亮弄的那些卷宗,连他这关都过不了,甭提过巡抚那关了。

薛鹏隐隐觉得这两起命案有些蹊跷,但蹊跷在哪里,他一时又说不清楚。董川亮在他手下任职多年,能力强、口碑好,辖内大小案子都断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次是咋回事儿,为啥这么糊弄?

薛鹏知道这两桩命案再发回去让董川亮重审已没有多大意义,但他又想要个真相。经过深思,薛鹏编了个理由,征得上级批准后,将辖内安城县知县董川亮与仓临县知县陆成对调,并责令陆成对两起命案重新进行侦查。

陆成到任后不敢耽搁,调阅案件卷宗后又把仵作叫来了解情况。

面对陆成的询问,仵作说:“县太爷,吴员外和胡财主死后,都是我去现场验的尸。这两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但额头都有几个微小的黑色针点儿,因此我断定这两个人应该是被人用毒针刺中额头后中毒而亡。”

仵作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折叠着的白色纱巾。他把白色纱巾层层打开,递到陆成面前,对他说:“县太爷,这枚针刺就是从胡财主的额头取下来的。”

陆成仔细看去,发现那枚针刺呈黑褐色,粗细和人的发丝差不多,长度有成年男子的半个手指甲那么长。陆成问仵作:“董川亮知道你说的这个情况吗?”

“当然知道!”仵作回答道,“后来董大人拘捕了嫌犯,嫌犯也招供说就是用这种针毒杀了吴员外和胡财主!”

陆成命仵作将纱巾和针刺留下,然后就让他回去了。之后,他又把李捕头找来询问情况。陆成让李捕头看过那枚针刺后,问他:“李捕头,你看看这枚针刺是不是什么人用的暗器?”

李捕头听罢欲言又止。陆成有些恼怒,对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实话告诉你,这两桩案子要是不能尽快查清楚,上面一旦追究下来,咱们哪个也跑不了,轻则挨板子,重则蹲牢房!”

李捕头被陆成的话吓得变了脸色,长叹一声,这才对陆成说:“县太爷请息怒,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因为其中有隐情,我怕传到董川亮董大人耳朵里,会对我不利。”

陆成白了李捕头一眼,没好气儿地说:“现在是我主管安城县,你尽管如实讲来,没人敢对你怎么样。再说了,他董川亮能耐再大,还能到我的管辖内造次不成?”

有了陆成这套说词,李捕头不再有什么顾虑。他指着那枚针刺对陆成说:“回县太爷,这枚针刺不像是暗器,倒像是马蜂的毒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员外和胡财主不是被人用毒针毒死的,而是被马蜂之类的东西给蜇死的。”

“怎么可能?”陆成听了李捕头的话后惊叫道,“马蜂的毒针我见过,哪有这么长?这枚针刺要真是马蜂的毒针,那马蜂的个头儿得有多大,还不得跟金蝉似的!”

李捕头见陆成对自己的猜测提出了质疑,就告诉他,当初董川亮也让他看过这枚针刺,当时他就断定这是马蜂的毒针。董川亮不信,他就带着董川亮找到城西一个养蜂老人那儿,让他帮忙甄别。刚好那个老人抓到了一只虎头蜂,就把虎头蜂的毒针取下来进行比对,结果发现这枚针刺和虎头蜂的毒针一模一样,就是比虎头蜂的毒针大几号。

“既然如此,那为何董川亮还要拘捕那两个轿夫和那个村夫,并把他们判处斩监候呢?”陆成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嘛,小人也曾向董大人提出过自己的质疑,可董大人却威胁小人少管闲事,否则就对小人不客气!”李捕头无奈地说。

“这是为何?”

李捕头把双手一摊,回答道:“其中缘由小人就不知道了。”

2

陆成又对涉嫌杀害吴员外的两个轿夫及涉嫌杀害胡财主的那个村夫分别进行了审讯。他们三人当堂翻供,说并没杀害吴员外和胡财主,他们之所以招供,完全是因为忍受不了严刑拷打。

陆成通过调阅案卷和再审犯人,愈加感觉这两起案子实在蹊跷。案卷中说这两起案子的凶手都是用毒针毒死被害人的,但那两个轿夫作案用的毒针并没找到。那个村夫作案用的毒针倒是找到了,是一枚从他家搜出来的缝衣针,可后经检验针尖上并没有毒。案卷中又说这三个凶犯的杀人动机都是劫财,但据查验现场的衙役交代,当时吴员外和胡财主身上并没有带一文钱,在没搞清被害人身上是否有钱财的情况下就贸然杀人,这三人是傻子吗?另外,李捕头说吴员外和胡财主是被马蜂蜇死的,世上真有那么大的马蜂吗?

陆成决定去吴家埠和胡家庄进行走访。

在吴家埠,陆成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在胡家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向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小男孩告诉陆成,胡财主出事那天,他刚好拾柴回来,看到胡财主站在村口一棵老榆树下瞧树上的喜鹊打架,路过他身边时,他还跟胡财主打了个招呼。拐过街角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笛声,他有些好奇,就想看看是什么人吹笛子吹得这么难听。谁知他刚转回身来,就看到一群金蝉发疯一般往胡财主额头上扑去,紧接着胡财主“啊”的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死了。之后,那群金蝉钻进一个中年男子背上的木箱里,中年男子把它们带走了。那个中年男子吹的笛声怪异,穿着也怪异,大晴天戴着草帽,披着蓑衣。

听小男孩讲述完,陆成惊得两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失声问道:“小孩儿,你确定那是一群金蝉?”

“我确定,那就是一群金蝉,大约有七八只吧!”小男孩斩钉截铁地回答。

在场的人都对小男孩的话充满了质疑,七八只金蝉能弄死一个大活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随行的一个衙役对陆成说:“县太爷,别听这个小孩儿胡咧咧,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

小男孩却梗着脖子反驳:“我没胡咧咧,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成想了想又问小男孩儿:“小孩儿,你刚才说的情况,有没有给别人说起过?”

小男孩点点头回答:“当时县里的大老爷带人来查验现场,我给他说起过。”

“那位大老爷信了吗?”陆成又问道。

“信个屁!”小男孩愤愤地说,“大老爷直拿眼瞪我,让我闭嘴,还说我要是再胡说八道就打我板子,把我抓进大牢关起来……”

小男孩还想继续说下去,这时一个老头儿从人群中冲过来,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把他给拖走了:“我的活祖宗,一不留神你就跑出来给我惹事儿,赶紧滚回家去,晌午饭不准吃了!”

目送小男孩被家人拖走,陆成又陷入了沉思。这个小家伙所说是真的吗?

中午回到县衙,陆成愁眉不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偏偏这时知府大人又派人送来了文书,告诉他巡抚大人已得知那两个富豪士绅的死讯,并下了死命令,要求十日之内将真凶捉拿归案,否则就向朝廷递折子参他们,把他们革职查办。

陆成看着眼前的文书,头疼病又犯了,他把头抵在县衙大堂的柱子上,痛得嘴里直哼哼。

这时,一个衙役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小声对陆成说:“县太爷,你为何不去找找齐师爷?兴许在他那里能得到点线索。”

陆成听罢双手抱着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衙役搬来一把椅子让陆成坐下,然后跟他说,之前董川亮在本县当县太爷时,齐春在县衙给他当师爷。齐春脑子活泛,足智多谋,帮董川亮断了不少官司。董川亮常对人说,他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没有齐师爷。但令人感到纳闷的是,大约一个月前,齐师爷不知为何突然和县太爷争吵起来,之后就辞职不干了。和齐师爷相熟的几个朋友设宴为他送行,席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干得好好的突然辞职呢?”齐师爷却吞吞吐吐,三缄其口。但人们都能感觉得出来,齐师爷和县太爷之间一定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至于这个矛盾是什么,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陆成听完沉思一番,当即决定让那个衙役带着自己登门拜访齐师爷。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城北十里外的齐家庄,打听着找到了齐春家。

齐春正在院子里劈柴,见有人进来,直起腰刚要开口说话,衙役已微笑着先对他说道:“齐师爷,新任县太爷来看你了。”

齐春白了衙役一眼,没好气儿地说:“这里只有齐春,没有齐师爷。”

嘴上这么说着,齐春还是扔掉手中斧头,用毛巾擦了把手,紧走几步迎上来,把他俩请进了屋里。

进屋落座后,齐春让家人给陆成他们泡了茶。陆成一边喝茶,一边询问齐春的近况,齐春一一如实作答。最后,陆成问起了吴员外和胡财主的那两桩命案。齐春听后脸色大变,几次欲言又止。衙役见状,识趣地找个借口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陆成和齐春两个人。陆成对齐春说:“齐春,现在屋里只有咱们两人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尽管讲来。你放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如果我给泄露出去,天诛地灭!”

齐春听罢,突然红了眼圈。他扑通一下跪倒在陆成身前,急切地说:“县太爷,求你给那些屈死的人和被冤枉的人做主!”

陆成赶忙把齐春扶起来,让他坐下慢慢讲。齐春叹了口气,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3

齐春自从给董川亮当了师爷后,感觉他是个好官,就尽心尽力地帮他出谋划策。两人配合默契,通力协作,干了不少于民有利的事情。

大约两个多月前,城东吴家埠一个老头儿来县衙报案,说自己闺女在吴员外家当佣人,吴员外想赖掉工钱,就诬陷他闺女趁人不备溜进享堂偷吃了给祖宗上供的供品。他闺女气不过就和他理论,结果吴员外大怒,在他闺女肚子上狠狠踢了几脚,把她轰出了吴宅。可怜他闺女身受重伤,还没走到家门口就死了,请求知县大老爷给主持公道。

董川亮听后感觉案情重大,就派衙役把吴员外传来问话。吴员外来了后没进县衙大堂,直接去了后室,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了董川亮。董川亮看到银票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下了。他向吴员外打包票说一切由他做主,这件事到此就算结束了,但需要吴员外配合他走一下后面的程序。吴员外听后欢天喜地地跟在董川亮身后来到大堂。一番“审讯”后,吴员外不但没承认那个老头儿对他的指控,反而控告老头儿诽谤污蔑他。董川亮大怒,吩咐当值衙役把那个老头儿摁倒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然后轰出了县衙。老头儿回家后越想越恼,一气之下上了吊。

这之后没多久,城西胡家村一个老妪来县衙状告本村胡财主,说她儿子在胡财主家当长工,赶着马车去地里干活时不小心掉下来跌伤。胡财主不但不请郎中给她儿子医治,反而趁夜深人静派人把她儿子扔到了乱葬岗,导致她儿子被野兽啃食,最后连个全尸也没留下。董川亮派衙役去传唤胡财主。胡财主有备而来,见到董川亮就递上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董川亮收了银票,把老妪训斥一顿赶出了县衙大堂。老妪有冤难伸,愤懑不已,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大河,就投河自尽了。

又过了几天,城南郑家屯开染坊的郑掌柜被人告到了县衙,说他与他人在赌场赌博时发生纠纷,他竟然带人在路上设伏,将对方两人砍伤致死。郑掌柜得知消息后,不等董川亮传唤他,就主动来到县衙,把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送给了他。董川亮见钱眼开,自然不会再难为他。

这三件事彻底颠覆了齐春对董川亮的认知。他不明白,之前那个公正清廉的董川亮,为啥去了趟京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齐春与董川亮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董川亮告诉齐春,和他同年考中进士、同时放任知县的同僚,多数都获得了提拔重用,有的升任知府,有的调到朝廷担任要职,唯独他,在现任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官。前段时间他去朝廷述职,和几个相熟的同僚聚在一起喝酒,那几个同僚给他传授了“秘诀”,让他在朝廷找棵“大树”,逢年过节“孝敬”点儿银子,保准他飞黄腾达。董川亮问他们“孝敬”点儿银子是“孝敬”多少?同僚们说每次一万两起步,“孝敬”得越多升得越快。董川亮听了直咂舌,他当知县这么多年积攒下的俸禄也不超过一百两,人家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向人家“取经”。那些人都笑话他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纷纷“倾囊相授”,什么制造假账、私吞库银,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等等,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从京城回来后,董川亮连续好几天吃不好睡不香,他实在不甘心在知县这个位子上一直这么干下去。想想那些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的同僚,他实在有些眼热。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董川亮下决心要为自己的前程“搂钱”铺路。刚好这时吴员外、胡财主和郑掌柜相继出事,所以面对他们送上的银票,董川亮统统“笑纳”。

讲到这里,齐春问陆成:“县太爷,你知道吴员外和胡财主是怎么死的吗?”

陆成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被董川亮给害死的!”齐春一字一顿地回答。

陆成听罢差点儿把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喷出来:“什么,是董川亮害死了他们!难道是因为他收了人家的银票,怕人家告发,所以杀人灭口?”

齐春听了陆成的话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因为董川亮咽不下心里那口恶气!”

陆成这下更糊涂了。

齐春告诉陆成,吴员外、胡财主和郑掌柜这三人都和巡抚大人相熟。他们出事后,虽然通过第一时间给董川亮送银票躲过了一劫,但那么多银子送出去,他们心里还是十分舍不得。于是,他们就各自给巡抚大人写信,揭发董川亮的“索贿”恶行。巡抚大人看到他们的信后勃然大怒,当即给董川亮发来文书,要求他把收受的银子还给人家,并警告他及时收手,如果再有下次将写折子给朝廷参他。董川亮看到巡抚大人发来的文书后面如死灰,自己这点儿事被巡抚大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晋升?一旦被巡抚大人参上一本,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丢了不说,还有可能被朝廷治罪!董川亮越想越气,尤其当那三个人来他这里领他们的银票,并用幸灾乐祸的口气嘲弄他时,他心中的愤怒达到了极点。既然不让我过好日子,那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他决定除掉他们,以泄心中恶气。

齐春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天,董川亮把我约到后室,把他打算除掉吴员外他们三人的想法告诉了我,并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劝他不要冲动,否则会一失足酿成千古恨。前程受影响就受影响呗,一辈子当个百姓爱戴的知县也不错。但他却不听劝,非要对他们动手不可,还让我想办法,我不干,于是我们就吵了一架。我不想他这摊浑水,就向他提出了辞职。他也没挽留我,但警告我不要把我知道的信息透露出去,否则就对我不客气。”

“后来呢?”陆成问道。

“后来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但听说董川亮和城北一个养蜂人走得很近,他时常去那人的养蜂场参观,那人也时常来县衙给他送蜂蜜……”

陆成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脱口说道:“难道那个养蜂人那里有可以杀死人的大马蜂?”

陆成说完,见齐春一副呆愣的模样,就把调查吴员外和胡财主两桩命案了解到的情况给他讲了一遍。

齐春听后说道:“如果那个小男孩所说为真,那么那天他看到的应该不是金蝉,而是特大个儿的马蜂!”

4

陆成赶紧向齐春告别,匆匆忙忙回到县衙,向衙役们打听那个养蜂人的情况。但衙役们都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也从没听董知县说起过。

陆成派人把齐春请到县衙大堂,和他说了了解到的情况,恳请他给出出主意。齐春沉思了一会儿,对陆成说道:“县太爷,当初董川亮说过要把那三个人都除掉,如今已死了两个,他不可能放过另一个。现在他虽然调走了,但他找的杀手应该还会按计划行事。”

陆成听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那个杀手还会对郑掌柜下手,对不对?”

齐春点点头说了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紧接着,他又补充道:“目前郑掌柜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县太爷应该派人对他进行暗中保护,同时秘密查找破案线索!”

陆成采纳了齐春的建议,挑选了几个能干的衙役、捕快,乔装打扮后悄悄摸进了城南郑家屯。

这天中午,陆成他们正在郑掌柜家附近秘密蹲守,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村外走来。这个男子穿戴有些怪异,明明艳阳高照,头上却戴着一顶大草帽,身上披着厚蓑衣,背上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陆成心里想:这个人的装扮和那天小男孩描述的一样,难道他就是杀死胡财主的凶手,如今又来对郑掌柜下手?

中年男子来到郑掌柜家门口,随便找个阴凉处坐下来休息。没多久,郑掌柜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中年男子见状起身,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竹笛放进嘴里吹起来。

随着怪异的笛声响起,七八只金蝉样的东西从中年男子背后的木箱中飞出来,在中年男子跟前转了几圈后向郑掌柜飞去。

陆成见状大惊,向身旁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衙役会意,从藏身处冲出来,一个扫堂腿把中年男子绊倒在地,然后伸手夺过了他口中的竹笛。笛声停下,那几只即将落到郑掌柜额头上的东西又踅了回来,在中年男子身旁转了几个圈,随后四散飞走。

这时陆成也从藏身处走了过来,向中年男子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中年男子惨然一笑,说道:“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折在了你们手里。”

中年男子被拘捕后带去了县衙,陆成立即对他进行了审问。

原来,中年男子名叫戴庆,靠上山采割岩蜂蜜为生。去年夏天,他在山上发现了一个马蜂窝。这窝马蜂和当地常见的虎头蜂不一样,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品种。于是他做好防护将这个马蜂窝摘下带回了家。后来,他用这窝马蜂的蜂王与当地虎头蜂的雄蜂进行杂交,没想到竟然培育出了一种个头和金蝉差不多的大马蜂。有一次,邻居家的一头驴从大马蜂的蜂箱旁经过,后蹄不小心在蜂箱上面踢了一下,结果大马蜂飞出来把那头驴给蜇了,哪承想那头驴竟然瞬间倒地死亡。

他这才意识到这种大马蜂的蜂毒毒性巨大。由于这种大马蜂的后背上长着三个星状的花纹,于是他就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三星蜂”。经过长期观察,他发现三星蜂喜欢听竹笛,便摸索出了一套用竹笛控制三星蜂的方法。

前段时间,知县董川亮找到他,把吴员外、胡财主和郑掌柜的事儿给他讲了一遍,问他有没有办法秘密除掉他们。当年董川亮曾救过他的命,他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如今董川亮上门求他,他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戴庆经过乔装打扮,先去了吴家埠。在离吴家埠三里远的大路旁,他凑巧碰到吴员外坐在一棵大柳树下休息。他按捺住心中狂喜,吹响竹笛,驱动三星蜂蜇死了吴员外。这时两个轿夫听到动静从不远处跑过来,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就连滚带爬蹿进路旁深沟里,然后逃之夭夭。隔了两天,他又来到胡家庄,在村口碰到了胡财主,但由于有个小男孩刚好路过,他没敢轻举妄动,挨到小男孩拐过街角走远后,他才吹响竹笛驱动三星蜂蜇死了胡财主。

杀死吴员外和胡财主后,戴庆本想马上对郑掌柜动手,谁知郑掌柜去外地谈生意一直没回来,只好暂时作罢。这期间,董川亮被调走了,但他心里想,当初既然答应过恩人,就得把事儿办利索。于是,他打听到郑掌柜昨天从外地回来,就立刻展开了行动。

戴庆交代完后,又对陆成说:“县太爷,今天你不该制止我,不该救那个郑掌柜的狗命。他和吴员外、胡财主的秉性一样,为富不仁、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他们手上都有人命,他们三个都该死!”

听了戴庆的话后,陆成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即便他们作恶多端,确实该死,但除了官府,谁也没有权力剥夺他们的生命,他们应该经过审判明明白白地死在官府的刑场上,而不应该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陆成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吴员外和胡财主要是不给巡抚写信,不要回已送出去的银子,他们也不会被害死,可能一生都会逍遥法外。唉,只要舍得送银子,作再多的恶,犯再大的罪,又怎会死在官府的刑场上?见微知著,想我大清朝,通过贿赂官员而逍遥法外的人得有多少啊!”

陆成让戴庆在自己的供词上签字画押,然后派衙役押着他来到他的养蜂场,找到那箱三星蜂,挖个深坑连箱带蜂一起埋了,以免它们再祸害人。

陆成把事情来龙去脉写成文书呈送给知府,知府又呈送给巡抚,巡抚又呈送给朝廷。朝廷指令刑部会同吏部将董川亮押解进京、严加审讯,如果罪行属实,严惩不贷。

当押解人员将枷锁套在董川亮脖子上的那一刻,自知罪孽深重的他,眼望苍穹恨恨地说了句:“那些同僚,误我!”

这话传到齐春的耳朵里,他叹口气说:“董川亮啊董川亮,不是同僚误你,而是你自己误了自己。你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改变了自己的追求,始终没能战胜自己的心魔,如今悔之晚矣啊!”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