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格格(四首)

2024-08-01 00:00:00吕周杭
江南诗 2024年4期

乾隆皇帝的一天

起雾了,紫禁城好生厚重。

臣子们漂浮起顶戴,噤声做红水母,

从脚底喘气,也从脚底生根。棋盘上,

形色各异的珠子,王座吐出的卵

已演化成中年王国的神经节点。

他们的双腿没在积雨里,吃紧了

催动弯曲的应力。好聪明的头颅——

也愈发肥大了。奏章里无代价的忠诚,

殷勤如收银台吐出的小票。扔下朱批,

你的巡视只能触及弹性的拟态壳,

谁让你们同样聪明呢?偶有的意外,

是漫长热浪翻动的大明湖,更像男孩

遗精时的梦境。那个女孩会寻来,

在二十年后,虔诚地跪在脊椎的末节。

而荷叶摩擦的静电,与照亮躯体的

雷暴间,依然隔着看似无尽的海洋。

屋顶的格格

夏季了,屋顶的格格重复爱情

的样板戏,像毛燥的滚轮仓鼠,

奔跑在循环的厨房口,指不定

碰倒什么心爱的玩意儿。多留心些。

疯格格辨不得调料罐,柱状的盐

与琐碎的砂糖都是白色,可阿玛

往往扮演个瞎子。他操控着最敏锐

的舌头——皇宫,去舔舐瞳孔里

倒映的地图。格格总能看得见,

她曾试图解开蛛丝盘绕的眼罩,

但进化论没有放过最大的权力,

或者,离得越近进化得越快。

她想再吵闹些,再跑快些,去激怒

他愈发老态的耳朵。把伤口换算成砝码

——如果天平还在。去对抗

反复权衡的生活,以蝴蝶或炸开的坟墓。

勇于掏出璀璨的一个,在我们中

皇后娘娘在静心苑

天凉了,静心苑坐成一口

光洁的枯井,像火罐扣在

起皱的紫禁城,褪下一圈落叶。

这儿藏着无数的引线,可惜

历史是个哑巴,它攥着吸满

真相的墨囊,旁观织布机

再造新锦绣。这儿也不缺少被欲望

奴役的忠诚,御花园结满澄明的灯蕊:

亭亭然。忠诚带来秩序,

新词旧赋,上了台都伴同样的曲。

遍历空心的细腰,哪儿的粉都是味

不苦的良药。坤宁宫不缺皇后,

更不需要妻子,仅仅要承接圣谕的

丝绸,柔软地让那些命令的字眼

渗入光滑的切面。心窝的内陆港,

统治的咒语从这儿出发。

这儿早已习惯了匍匐,上与下,

尊与卑。当爱带来填不尽的欲望

——平等,紫禁城没有活水,

只有燃烧,和燃烧中响亮的爆破音。

容嬷嬷的叹息

下雪了,静心苑的炭怎么烧

也烧不热。她想捡点易燃的物件,

在成为乳母前的冬天,她常要

去田地里捡拾冻秸秆,

在炉子边烘干它们体内的雪水。

可惜了。这些经验只适用于旷野,

人和草木一样随意地长。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木头也有,

硬的要绷紧传递权力的匾额,

软的要能缓缓烧成带香的雾,

各自有各自的用,而冷宫似乎

就应该冷着。但她是个嬷嬷,

换掉韵母就是妈妈。她想让

自己的孩子暖和点,她翻着自己,

像整理一个年迈的箱子。尝试

再摸索出新的物件,还有什么

可以典当呢?一切不合时宜着,

她像刚进宫里一样慌张,那时

她是陪嫁来的绣花针,干惯了

缝缝补补。但很快,她成为了

最锋利的刺,朝向别人的女儿。

现在她老了,她摘掉自己的骨头,

在屋子里不出声地踱步,像只

轻盈的老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