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树（八首）

背 影

雨把父亲按在田地

出穗的玉米淹没他喉咙的热烈

他用锄头之语唤醒脚下的土地

山从后面爬上

倾斜的雨，击中小的玉米

喊不出的声音成为他腹中的一部分

微弱的雨缠绕着他中年的日落

被束缚在田地的挺拔，如他

生活之书没有解释冷和低头，也没有解释

在越走越深的傍晚，哪一张影子能够闪烁

从哪张镜子能掏出年轻的脸和蝴蝶

纪 念

一阵风压低坟前的荒草

弯下的声音，进入里面的耳朵

还容纳花朵和泪水

而她始终沉默，在我记忆的风景中

这些空荡的回忆向我造访

悲伤的短语，用祖母的脸记忆我

而现在，我仿佛一棵没有根的树

在我生命的上半场。有一些落叶

先于我得知秋天到来

风。把她的名字吹醒

在我身后，

好像有很多事物，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日 落

一些饥饿的光，团结如小的拳头

交出漫长的电线，

我看见很多鸟，从这里动身

比明亮再亮的词也不够赞美

偏头痛的村庄，藏着一隅温柔

直到退后的光线缩小成心脏

被时间埋入耳朵的路，慢慢变黑

脚底镇守无用的一生

久了，落日住进眼睛，关于它的美学

用尽整个童年才能阐释

小桥流水

水被围困久了，羡慕就几乎没有了

欠秋天一个老龄化容器

收集鸟的行踪，碎花瓣，和信使

而桥依然空着

我尝试用乡音填补它断掉的部分

但那些木头又在我心中断了一次

我更坚信，孤独是衰亡之始

就像一个人和他的记忆

我梦见亲人从桥的一头走

另一头回。在月光下，走啊走

直走到河水变瘦

背不动白云和柿子树。桥与水之间

童年的纸船结出新的雾霭

一块小的波浪推翻了身后的故乡

山楂树

落与不落，秋天接近枯萎

在推迟的清晨失去听觉

风搬动内心的月亮

剥开一颗猩红小果

短暂的美，在轻咳中冒险

脸走向镜子的另一面

慢慢干涸，剩余的酸涩沉到腹中

从冷颤中惊醒，窗户挂着一朵云

树下的水涨了一些，又涨了三分

花草低下头，那些出现和消失

让一个人寡言了许多

五 月

雨在手掌尽头出现，攥紧的雷

在湖中打出水花，一只清楚的船

停靠在天空的口袋

我尝试记忆一些事物，风提竹篮

打捞清泉的吻，水涨了很多

我看见风筝落在石头，

它们互不相识，也束手无策

两岸空空，一生的起伏把昨天推迟

袖口的雨，已度尽沉沉暮色

榆钱树

春天，结出麻雀和难眠之雨

一颗。两颗。那些花骨先于父亲

坐进春天的影子

紧握烟蒂。他抬起头，吹了吹

云就离他远了

背靠树，感受挺拔填入身体

从前的话长一茬儿，落一茬儿

总有人还在说。地上的雨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

终于那棵树慢慢高过灰瓦

像一个提满心事的老人

我们脸对脸，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

西风谣

西风吹，把墙吹到父亲的背上

把父亲吹到麦子里

挺拔和重量过招，若输，就是一生

麦子收敛起一切表情

他徒手掷出云朵，装进口袋

耳朵被锁在风中

带走听到的一切和中年的磁场

风又近了。这一次来自身后

前面麦子越来越低，

直到他眼中慢慢出现微驼的背

如一座山的行程委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