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机飞行
工业发明了飞机,我发现了孤独
当万米高空再次呈现,腋下已没有风
机翼的伸展不够柔软,降落的目的地
多重难辨。气流仿佛不停在增厚
从机窗向外望,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勾不住云层的边,下坠的胆怯一直挂在
旅程的侧沿。人类飞行历史只有百年简介
而我更为短暂,从北京到杭州仅备注了两行履历
杭钢遗志
作为后来者,我只参与了部分间接消费
即便溯源的分支很深很细,我的需求也不是
主动的挖掘机。我肚边的牢骚有我购房的辩词
而经过数年搬迁和改建,杭钢已经没了怨气
一个人如果被拆去了炉火大致也是如此
他的遗址上,就只剩下种花和遛狗
但因为从前的代表性,杭钢遗址公园的
摆件保留不少。孩子们正在爬火车头
而我想顺着停工的生产线,做一回铁的果汁
塔吊黄昏
偶尔它会吊起一轮落日
为下班人群制造黄昏延时
我也在人群之中,从沈半路左转
至北秀街,从旁观者的角度切开
余晖磁场泄露的情感乳浊液
浮力微弱,勉强搀扶着城西瘦巨人
躺入夜色。那么瘦,如何拉起
钢筋和混凝土的下坠?而楼市并不为劳力担忧
只是很久以前,我的瘦父亲
曾一边一个,升起日与月两兄弟
他勾起鱼网,在海上练习拔河
当我仰头目送一座塔吊入睡
那晚下弦月吊钩,便垂入我的梦中
地铁虫
上班,是地铁虫的饱腹时刻
下班也是。这种规律支撑着它的生活
它的生活就是钻洞,进站,钻洞…
如果有诗意,那就是进站前的连图广告
外面的世界若有若无。应该是有的
从吃进又吐出的人料中,它幻想
直流电以外的味道,弥漫在另外一根
洞里?另外一只地铁虫咬着
闪电导管,进站,钻洞,进站…
幻想是浪费的。它只会在空挂
和每天停运前多看一眼,今天的
人料饲养说明书,好像换了
卡车驼
卡车驼认为自己是食肉动物
至少从前是或以后是。三十年前
一只卡车驼吃掉了我最心爱的小堂妹
也吃掉了我对卡车驼饲养员的好感
他们是食肉的一部分
高架求索
一条蜈蚣无止境地传送自己
在人类出行的时刻,它要表演
水泥般的假死。但高架公路不可蜷缩
作为城市的搬运代表,它没有嘴
也没有手空出来拿选票。我怀疑它想
同时举手,把身体从苦行哲学中投出去
那将是一场空难。但相传蜈蚣可以
再次活过来,在某个秘密的夜晚
集体出动。星河也压不住毒尘在弥漫
绿植碎末
五月末的早晨,园林工人
正在为路边绿植理发,平头
规矩的长方体,似乎即将装箱
但剪下的碎末更快被运离
橙色清洁车,一并收走多余和不幸
不远处,探出围墙的蔷薇
惊落一地花瓣。爬山虎密集
向高架桥上逃窜。阳光被楼群切成片
无力地扶在我右脸。就在前一分钟
一把巨型剪刀,一个左肩耷拉的
园林工人差点和我撞上。如果撞上
大概率,我们会碎在同一堆
夜幕初临江东村
顺着夜幕的滑坡,我落入了
稻田的视线。风从江上来
带着咸湿记忆的透明颜料
加入伴奏的,几撇留云
这一场,应该是画师和舞者的
酒会。而我坐在诗人的切面
一种倾斜的透视感穿过全身
我知道,那是旷野的笔力
劝诫曲谱,就藏在环村跑道左侧
我必须把这些音符学会,沿着音阶
回到画布的顶端。坐在这里
我离星空,只差一个静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