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老谭常来河边,做一闲钓者。不过,老谭不寂寞——常来钓鱼的,还有老莫。
春日,日光柔暖。河静静流淌,水波不兴。有水草探出水面,搅起细细涟漪。日光在水面荡漾,迷离如幻。
鱼漂,一红一绿。红的属老莫,醒目;绿的属老谭,如其人,低调。
红色鱼漂颤动,倏地没入河水。老莫起竿,白鲫徒劳甩尾,乖乖入了老莫的网。
老莫笑:“谭兄,不动心吗?”
老谭也笑:“能钓这满河清风,足矣。”
老莫叹服,早知老谭鱼竿下有玄机,空钩无饵,垂钓,只图了那份闲逸。
可老谭脸上仍有疲态,眼圈照例笼着黑晕,不时,还要打一个哈欠。
“失眠还没改善吗?”老莫问。
老谭摇头:“很顽固,真是无奈。”话落,轻轻一叹。
“你呀,操心的命。”
老莫深知,老谭居官多年,是个工作狂,在位时政绩颇佳,脑袋早早秃了顶,人比实际年龄显老好多。作为发小,又同为处级干部,老莫感同身受。若不愿做撞钟和尚,用心谋事,劳神自不必说。
“退下来,就好好享几天清福吧。”老莫劝慰。
“我倒是想,可这心,总也静不下来。”老谭苦笑。
“也别急,心闲自安,慢慢就好了。”
“但愿。”老谭又打了一个哈欠。
绿色鱼漂随水波轻漾,静若处子。老莫的红色鱼漂却又有了动静,鱼竿抬起,是个大家伙,在水中负隅顽抗。老莫笑弯了眉,任那条红鱼扑腾半天,最终束手就范。
“我老伴做鱼最拿手,中午来我家,尝尝你弟妹的手艺。”老莫说。
老谭摆摆手:“还是算了,我现在吃素。”
老莫有些扫兴。
日头一点点升高,老莫已收获满满。见好就收,老莫准备打道回府。
“我真羡慕你。”老谭突然说。
老莫疑惑:“怎么又羡慕起我来了?”递过鱼饵,“来,穿上。”
老谭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你把我搞糊涂了。”老莫搔搔头。
老谭长叹一声,看着天,几朵闲云在碧霄游弋。
“心宽体胖,逍遥自在,活神仙!”老谭竖大拇指。
老莫笑了,拍拍自己的大肚腩,自嘲:“嗨,瞧我这肚子。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清瘦。要说羡慕,该我羡慕你才对。”
老谭不语了。
“回吧,不早了。”老莫收起鱼竿。
8b2857cec31cd334e019f691791fe3a5“我再坐会儿。”
忽然,绿色鱼漂猛烈抖动,倏地没入水下。老谭疑惑片刻,下意识抬竿,竟真有一条鱼上钩,身子狂摆,好像在无声叫冤。
“稀罕,还真有咬空钩的!”老莫感叹。
老谭把鱼取下,哑然失笑:“你这条傻鱼啊!”扬手,把鱼重新抛进水中。一朵浪花溅起,鱼即刻潜入水底,遁匿无踪。
“这傻鱼倒是有福,遇到了你这位活菩萨。”老莫说。话音未落,有引擎声传来。一辆车沿着河堤沙石路颠簸驶来,到了二人近前,停下。老莫好奇,见下车数人,面色严肃。为首的大个子,老莫认识,是纪委的老高。这个老纪检办案无数,一年四季难得清闲。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闲情来这里了?”老莫打趣。
老高不言,冲他点头示意,径直来到老谭跟前,开口,字字如重锤。“留置”二字,老莫听得真切。
“天天睡不着,这一天还是来了。”老谭站起来,脚下发飘,脸色也瞬间蜡黄了。
“谭兄,你……”老莫惊讶。
老谭不答,只说:“稍等。”他徐徐走开去,从草丛中抓起一条黑绳,收拢,竟有长长虾笼从水下浮出。小鱼小虾、泥鳅黄鳝,收获颇丰。
老谭把它们全部放生了。
老莫惊讶尤甚——这么久,他竟不知老谭还有这一手。
“头天晚上悄悄放进去的。”老谭对老莫说,“我这一辈子,在阳光下钓清风,在隐蔽处放虾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顿了顿,老谭又说:“这笼子,终究是给自己扎的。其实,我就是那条傻鱼啊!”
选自《百花园》
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