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菜刀原名金栓子,金菜刀这个外号是后得的。
金栓子原本是个苦命人,小时候就没了父亲,母亲没有再迈出一步,含辛茹苦地拉扯他一个人。那个年月,家里没有顶梁柱,似乎比别人矮半截。好不容易熬到金栓子成年了,母亲却一病不起,临咽气时望着房笆说了句话,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啊!
埋了母亲,烧过“五七”,金栓子一人在家喝闷酒,猛听门口传来一声吆喝,磨菜刀!金栓子低头寻思一下,便迅速起身,在外屋抄起菜刀出了门。磨刀师傅姓曹,长得人高马大,一脸横肉,走路有点腿瘸。据说他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枪法也不错,早年在占三江绺子里有一号。有一年砸窑,老曹被打残了腿,便拔了香头下了山,在奎县以磨刀为生。大家很照顾曹师傅生意,主要是讨好他,省着他找麻烦。老曹对此门清,一来二去,竟以此为资本,蹬鼻子上脸,耍无赖,在奎县横着膀子乱晃。有一回,老曹进了王寡妇家,以王寡妇磨菜刀不给钱为由,硬占人家便宜,气得王寡妇跑到街上哭天抢地,但愣是没人敢说个啥。
金栓子站在老曹面前,把菜刀一横,说磨刀。老曹接过刀,看了一眼满身酒气的金栓子,没吱声,放下绑着磨石的长条凳子,往磨石上撩了一下水,唰唰地来回蹭了两下,对金栓子说,完活,一毛。金栓子一听价,吓了一跳,太贵了,再说就磨了两下子,你这不是硬拽老牛的孩子上街——扯犊子嘛!不是裤裆擤鼻涕——讹人嘛!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变,还没等说话,老曹却一脚踢翻了凳子,金栓子,你一出来那架势,老子就知道你今天根本不是磨刀,你是他妈的磨我老曹头上的角来了。老曹这一嗓子,喊来了不少人,大家都静观事态如何发展。金栓子笑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递给老曹,来,扯别的没用,你先砍我。老曹一下子愣住了。砍不砍?我问你砍不砍?金栓子提高了嗓音。老曹心里一哆嗦,妈的,真是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正想怎么下台阶,金栓子说,好,你不砍我我砍你,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说完,抡起菜刀奔老曹脑袋砍去。一股风声直逼脑门子,老曹妈呀一声,转身就跑,布衫的后背却被金栓子劈开了一尺多长的口子。老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说,栓子,我老曹服了,你是我爹,不,是我祖宗。我再也不来二佐磨刀了。金栓子说,你不来不行,我们找谁磨去?可有一样,你记住了,买卖公平,正常价,好好磨,规矩的。老曹点头,像鸡鹐米一样。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不知谁喊了一声金菜刀,从此,金栓子就成为金菜刀了。
话说没两年,小鬼子占了奎县,老曹不磨刀了,成了保安队队长,穿着一身黄衣服,挎着盒子炮,耀武扬威。当队长没几天,他就把王寡妇逼得上了吊。又过些日子,他领着几个日本兵进了二佐,找到金菜刀。有日本人在背后撑腰,老曹在金菜刀面前明显硬气了很多。怎么的老弟,我想你知道现在是谁家的天下了吧?知道哪边风硬了吧?怎么样,出来跟曹大哥混吧,二佐缺个保长,我在皇军面前举荐了你,这可是个肥差,吃香的喝辣的,人上人哪!
金菜刀正在抠牙,闻听老曹一番话,他扒拉扒拉耳朵,啐了一口,把抠牙的笤帚糜子棍吐到老曹的脚面子上,说,老曹我真瞧不起你,过去听说你在占三江手下当炮手,砸窑专砸大财主,那时候我真拿你当个好汉。后来你不走人道,我真想一刀劈了你。看你像个三孙子似的,我就让了你一步。可是没想到,东洋人一来,你都不知道你是什么面做的了。金菜刀说这些话,小鬼子的头头没听明白,扭过脸看老曹,见老曹的脸色不太正常,又转过脸看了一眼金菜刀,伸出大拇指,说,吆西,你的大大的。小鬼子的意思是金菜刀明显比老曹厉害,想把这小子拉过来为大日本皇军服务。于是,他对翻译一通哇啦,翻译连连点头,然后直起腰,拿着架势对金菜刀说,皇军想请你加入皇军,官职和待遇要比曹桑的高。金菜刀听完,寻思一会儿,露出笑容,拽了一下小鬼子的头头,对老曹和翻译说,你们都出去,我和长官单独谈谈。小鬼子的头头听翻译哇啦两句,马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并摆了两下手,一伙人都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金菜刀和这个小鬼子头头了。
老曹有点不高兴,和翻译耳语,你和太君说,不能让金菜刀管我,话没说完,就听小鬼子头头在屋里一声惨叫,接着大门猛地被撞开了,金菜刀拎着菜刀冲了出来,刀刃还滴答血呢。老曹、翻译还有几个鬼子都愣住了,金菜刀眨眼就到了老曹面前,一刀砍在老曹的脖子上,老曹连喊都没喊出来,就翻了白眼。两个日本兵反应过来,同时用刺刀扎进了金菜刀的后背。鲜血喷出,菜刀飞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选自《广西文学》
202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