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第一卷中的商品概念对于卢卡奇物化批判理论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卢卡奇明确指出物化具有客观和主观两重向度上的规定性:物化在客观向度上的规定性就是人类的实践活动所创造的社会被扭曲为一个商品的世界;而物化在主观向度的规定性则表现为商品形式对人类劳动的抽象化。卢卡奇通过对于马克思的商品思想进行再阐释,为一种适应于组织化资本主义的社会批判理论提供了可能性。但卢卡奇尚未到达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高度,其对马克思商品思想的再阐释陷入了一种唯心主义的抽象中。
【关键词】卢卡奇;马克思;物化理论;历史与阶级意识
【中图分类号】B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8-0065-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8.021
《历史与阶级意识》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圣经,其直接开辟了贯穿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演进中的理论传统: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理论和新革命理论。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这两条理论线索被具体化为以物化为核心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和以阶级意识为核心范畴的新革命主体理论。通常,人们对于卢卡奇物化批判理论的理解停留于一种文化哲学的范式上,认为卢卡奇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青年马克思的理论形象相似,都是以一种人的本质性存在状态作为价值悬设去批判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但当代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殊同却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理解卢卡奇物化理论的全新路径,普殊同在其代表作《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再阐释》及其一系列访谈中严谨地论述了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内在关联[1]。笔者认为普殊同所提供的全新阐释路径并非一种学术研究上的标新立异,而是有坚守的文本支撑的。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曾经明确指出自己的物化理论是对于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思想的直接继承,《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出现的零散的对于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社会基础、方法论前提以及具体结论的批判更佐证了卢卡奇对于马克思《资本论》中政治经济学批判思想的精深理解。本文将承接普殊同的思路,以《资本论》中的商品范畴作为理论出发点,阐明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批判理论对于马克思《资本论》中商品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一、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商品思想与卢卡奇
物化理论之间的内在关联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曾经多次指出,物化是一个具有主观维度和客观维度的立体结构。卢卡奇首先对于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物化现象做出了一个宏大的历史哲学判断:物化意味着外在的社会规范对于个体活动的规制,更为要紧的是这种外在的社会规范对于主体来说表现为一种僵死的、不可改变的物性。物化在主观维度则表现为人的活动在外在的社会规范下进行,而落实到作为社会主体的无产阶级身上则表现为抽象劳动成为支配劳动过程的现实原则。物化在客观方面的规定性则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表现为了物与物之间的联系。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贯彻了自己在《1857-1858经济学手稿》中所揭示的“从抽象到具体”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马克思从商品这一最抽象、最普遍的范畴出发,上升到复杂而具体的范畴,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一“具体的总体”展现在世人面前,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真正兑现了黑格尔所要求的“深入到事物的实体性内容”的认识论承诺。因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商品这一政治经济学范畴的理论阐释不仅仅局限于商品在交换过程中最为抽象的形式规定性,其包含着丰富而具体的内容,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对于商品思想的阐释主要包含以下三部分:首先,是商品在交换过程中最为抽象的形式规定性;其次,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由于普遍化的商品经济所产生的商品拜物教;最后,马克思将商品交换、货币流通视为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现象界”,而资本主义生产才是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本质界”,劳动力商品理论成为勾连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现象界”和“本质界”的理论桥梁。
不难看出,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和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围绕商品所构建的理论体系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对应关系。首先,卢卡奇对于物化现象所做的历史哲学判断看似与《资本论》中较为实证的、缺乏哲学维度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无关,但实际上则呼应着马克思贯穿于《资本论》三卷中的核心理论主题:对资本所带来的抽象统治形式的批判。不过与马克思将资本逻辑视为一个多重维度的结构不同,卢卡奇则将商品形式视为资本逻辑的化身。其次,卢卡奇物化理论的主观维度对应着马克思的劳动力商品理论。最后,卢卡奇物化理论的客观维度对应着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本文将从前两个层次出发,论述卢卡奇对于马克思商品思想的创造性阐释。
二、抽象的统治:卢卡奇对于马克思资本逻辑
批判思想的再阐释
(一)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思想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完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建构,并将现实的实践主体视为历史的剧作者和剧中人。马克思在写给安年柯夫的信中批判了蒲鲁东将人类社会视为理性的化身的唯心史观。马克思指出,现实的社会历史不是观念自我运动的结果,社会在本质上是“人类交互作用”[2]的产物。但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思想转变,马克思将资本视为一个“自我运动的主体”,并在其自身增值欲望的驱动下,不断建构着社会生活。马克思的论断揭示了在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人类历史还不是“属人”的人类历史,在资本逻辑的裹挟下,人类历史呈现出一种与人相疏离的运动状态。资本逻辑对于社会生活的建构具有以下三重内涵。
首先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上,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以商品和货币为中介的普遍社会关系。但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所带来的普遍化的社会关系并不是由社会共同体成员自觉形成的,而是资本这种盲目的经济力量作用的结果。而货币就是资本这一盲目的社会力量的集中化身:“货币本身就是共同体,它不能容忍任何其他共同体凌驾于它之上。”[3]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和黑格尔达成了一致,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用市民社会这一范畴来指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他指出将原子化的个体凝结为一个社会共同体的力量不是具有普遍性的伦理机制,而是原子化个体自私自利的物欲冲动。[4]黑格尔引用霍布斯的话,将市民社会定义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
其次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人类史与自然史是相互纠缠的,具体的物质生产力集中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资本迫使科学为自己服务。这一点我们可以通过审视当前西方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加以领会,少部分技术寡头垄断着所有技术发展的话语权。
最后是在个体的活动形式上,马克思在《1857-1858经济学手稿》中指出:雇佣劳动成为现代人的普遍活动形式。马克思首先分析了斯密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与现实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内在联系。在斯密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中,已经形成了粗陋的劳动价值论,斯密将普遍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视为社会财富的源泉。但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被斯密视为一切社会财富源泉的劳动不是那种中介人与自然之间变换的生产性劳动,而是资本主义历史条件下的雇佣劳动。马克思早在《哲学的贫困》中就曾经指出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范畴不是将黑格尔哲学体系中抽象的思辨逻辑应用于政治经济学领域的结果,政治经济学所使用的理论范畴本质上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理论表现,劳动这一范畴也是如此。斯密的政治经济学产生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以大机器生产为物质基础的产业资本几乎统治了整个社会生产。绝大多数的社会成员沦为无产阶级,他们为了谋求最基本的肉体存活,必须进入资本所创造的生产场境之中从事雇佣劳动。正是由于雇佣劳动在社会生活已经成为普遍性的事实,斯密才能在头脑中抽象出普遍的、无差别的劳动概念:“比较简单的范畴,虽然在历史上可以在比较具体的范畴之前存在,但是,它的充分深入而广泛的发展恰恰只能属于一个复杂的社会形式,而比较具体的范畴在一个比较不发展的社会形式中有过比较充分的发展。”[5]这种雇佣劳动在社会形式上表现为劳动必须要依附于资本才能取得现实性,在具体的物质内容上则表现为劳动在资本的规训下被肢解为局部的劳动片段。
(二)卢卡奇对于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思想的再阐释
人们凭借自己的实践活动构建了社会世界,但是社会世界仿佛拥有了自身的“生命”,并且以一种独立的、与人相疏离的逻辑运转着,彻底否定着人的主体性。可以说,卢卡奇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所做出的宏大历史哲学论断在其前马克思主义时期的理论作品中就已经成型。在《心灵与形式》这一部卢卡奇第一次公开发表的理论著作中,卢卡奇运用自己的理论语言重新阐释了西美尔的文化悲剧思想:心灵是个体最大的精神行动力,并且渴望着本真性的生活,但如今心灵只能屈从于自己创造的、却疏离于心灵自身的外部资本主义经济逻辑。在卢卡奇前马克思主义时期的另一部重要著作《小说理论》中,卢卡奇已经将现代社会理解为受到一种抽象的自然规律所统治的社会。启蒙运动以来,人们对于自然界的理解脱离了宗教神学的束缚,而走向了理性主义的怀抱,近代自然科学的自然观基础将自然界视为按照理性规律严密运行的机器。但是,由人类自觉的实践活动构建起来的社会世界却也出现了类似于自然律一样的规律与秩序。卢卡奇指出人们面对现代资产阶级文明这个“第二自然”时,个人的生命体验与社会生活的外在规范之间难以像古希腊城邦时期的人们一样达成一种亲和一致的关系,现代个体面对例如货币交易、官僚主义科层制这些社会生活的外在规范时,他们洞悉这些社会规范的强制性,但这些社会规范无法为他们的行动提供真正的价值与意义,因此他们只能感受到一种异己的疏离感。总体来说,尽管卢卡奇在前马克思主义时期没有采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语言,但卢卡奇出于自身生活经验而产生的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体悟以及他对于韦伯、西美尔思想的批判性吸收已经使他洞察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所带来的强制性社会规范对于主体活动的规制,为卢卡奇日后转向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而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已经自觉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立场上,因此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解具有了深厚的社会历史感。卢卡奇效仿马克思和韦伯,力求对于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做出宏观的质性判断,卢卡奇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之区别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规定性在于商品形式的普遍性,资本主义社会是商品形式实行普遍统治的社会。卢卡奇不仅仅将商品理解为一个经济范畴,更将商品范畴理解为资本主义社会中“对象性形式”的原型:“更确切地说,一个商品形式占支配地位、对所有生活形式都有决定性影响的社会和一个商品形式只是短暂出现的社会之间的区别是一种质的区别。因为有关社会的所有主观现象和客观现象都按照这种区别获得质上不同的对象性形式。”[6]对象性形式是新康德主义所使用的概念,但卢卡奇通过对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思想的深入研读,使得这一概念褪去了新康德主义的色彩,从而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政治经济学批判接合起来。
对象性形式也是一个具有三重维度的概念:在总体上来看,对象性形式是主体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具体生存形式;从客观方面来看,对象性形式是指规制主体行为的客观社会规范;从主观方面来看,对象性形式是指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意识形式。
资本主义条件下,商品作为“对象性形式”的原型具体表现如下三重维度。从总体上来看,商品已经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组织原则,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是我们在理论上把握社会世界的经纬线,而在当下的资本主义条件下,物质生产的直接目的不是具体的物质产品,而是作为抽象价值凝结物的商品,在这个意义上,商品中介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在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上,商品成为人与人之间展开普遍交往的社会中介。而在客观方面,卢卡奇基本延续了马克思的思想,卢卡奇认为在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抽象劳动已经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成员的主要活动形式,人必须要将自己的劳动视为一件属于外部力量的物,同时人必须依照一定的经济理性去展开与他人的商品交换,因此商品形式成为规制主体行为的客观社会规范。而在主观方面,商品形式也根本性地规定着主体对于世界的认知图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了商品的二重性,并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所发生的价值对于使用价值的遮蔽,马克思还探讨了这种遮蔽对于现代人思维方式的影响,马克思指出古代思想家更注重不可量化的使用价值,而现代思想家更注重可量化的经济价值。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明确指出,“量化”和“可计算性”已经成为现代知性思维的主导原则:“数学和几何学的方法,即从一般对象性前提中设计、构造出对象的方法,及以后的数理方法,就这样成了哲学、把世界作为总体的认识的指导方针和标准。”[7]
但我们必须要清醒地认识到,尽管卢卡奇和马克思一样都认识到了资本逻辑所带来的抽象统治结构,但卢卡奇尚未达到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论高度。首先在对于资本逻辑的理解上,马克思将资本这一“实在主体”理解为具体的社会进程,而卢卡奇则将资本狭隘地理解为商品形式。正如普殊同所言,资本主义的真实历史在卢卡奇的理论体系中只是一种“幽灵般的运动”。其次,卢卡奇对于资本逻辑的狭隘理解导致他过度强调资本逻辑所带来的抽象统治结构,而忽视了对于政治上层建筑的分析,从而导致在对无产阶级革命策略的论述上陷入了一种抽象的“行动主义”。
三、卢卡奇对于马克思劳动力商品概念的再阐释
(一)《资本论》的劳动力商品概念
马克思是从对于剩余价值来源的探讨中引出自己的劳动力商品概念的。针对一些资产阶级经济学认为剩余价值的起源是来源于流通领域的贱买贵卖的观点,马克思指出,这种贱买贵卖的资本增值模式在商业资本的增值中确实存在,但如果全社会的资本家都这样做,只是无意义的“零和游戏”,社会的总价值并不会发生增值。马克思紧紧抓住资本主义发展的现实,他分析的是相较于商业资本、高利贷资本来说完成了的资本形式即产业资本。马克思指出,现实的产业资本之所以能够发生增值,是因为资本家在市场上找到一种独特的商品。这种独特的商品的使用价值能够使价值得以保存和增值,这个商品就是劳动力商品。
劳动力商品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经济得以产生的重要基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劳动作了哲学-人类学高度的探讨,马克思指出在劳动过程之中总是存在着三个要素:劳动、劳动资料、劳动对象。但是在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经济中,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作为劳动得以进行的物质前提掌握在资本家的手中,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与工人相对立。劳动者失去了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其劳动也就丧失了得以实现的现实性,而仅仅作为一种潜在的可能性在工人身体之中存在着。同时,一无所有的劳动者为了不至于饿死,就必须选择进入由资本所规定的雇佣劳动体系之中。因此,劳动力商品概念体现了资本对于劳动宏观意义上的权力支配关系。
而马克思则在对资本生产组织形式变化的阐释中,进一步探讨了资本对于劳动的微观规训。首先,马克思将简单协作视为资本主义生产组织形式的起点,在这个阶段工人的劳动只是在社会形式上发生了变化,独立的小生产者由于丧失了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只能进入资本所创造的劳动场境之中从事雇佣劳动以获取基本的生活资料。但工人的劳动在具体的物质内容上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工人从事的雇佣劳动与独立的小生产者所从事的那种完整、有机的手工劳动基本上无异。但马克思指出,资本对于劳动的规训已经在这个阶段悄然发生。工人在进行简单协作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社会性的集体生产力,这种社会性的集体生产力不是工人在劳动过程中自觉形成的,而是资本有意识地使用他们的结果。具体的使用价值的生产已经不是工人的目的,而是资本的目的;对具体的物质生产过程进行组织和管理的权力,已经不是雇佣工人的权力。尽管在20世纪初泰罗才将资本管理、规训劳动的原则在理论上予以提炼,推动了现代管理科学的产生,但资本管理、规训劳动的实践过程却是贯穿了资本主义发展始终。
工厂手工业是资本主义生产组织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工人劳动的具体物质内容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工厂手工业阶段,由于实行了分工,资本逻辑“侵袭”了劳动方式,资本将原本完整、有机的手工劳动肢解为孤立的片段分配给工人,这进一步强化了资本对于劳动的规训,并且严重摧残了工人的身心。许多工人只能终身从事枯燥乏味的局部操作,成为片面发展某种能力的畸形物。同时他们的个体的劳动能力在脱离了由资本所控制的生产组织之外很难独立存在,这在心理上助长了工人对于资本主义生产秩序的认同。
在机器大工业阶段,中介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客观生产力已经从工人身上转移到了巨大的机器体系之上,工人只能成为机器的奴仆。这时,工人所从事的那种劳动已经很接近马克思对于抽象劳动的定义了。
马克思通过分析劳动力商品概念,揭示了剩余价值的真正起源。同时,马克思还从资本对于劳动的权力支配关系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另一组重要矛盾:社会客观生产力的发展是以大部分工人阶级的不发展为代价的。因此,马克思指出,未来的理想社会要在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础上构建一种理想的、真正符合人类发展要求的劳动形式。
(二)卢卡奇对于马克思劳动力商品概念的发展
卢卡奇效仿韦伯和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社会本质规定性的追问,卢卡奇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规定性界定为商品形式的普遍性。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形式就是一种先验的形式理性原则,这个如同幽灵一般的先验的形式理性原则渗透进了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要求对于一切人类活动作“根据计算、即可计算性来加以调节的合理化的原则”[8]的处理。对于工人来说,抽象劳动现在不仅仅是交换过程中所进行的一种思维抽象,更是一种在生产过程中发生的现实抽象。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劳动的质性差异被彻底抹除,劳动正在转化为纯粹的抽象劳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劳动不再是劳动者与劳动对象处于有机统一之中,其独特的质性得到尊重与承认的传统劳动。卢卡奇结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发展过程的论述,指出劳动的抽象化表现为:在具体的劳动对象之上,劳动对象被无止境地切割与分解;工人面对这些无止境切割与分解的对象时,每一个工人只能片面地进行专门化、特殊化并且能够在时间上被精确计算的劳动;机器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运用不断加强劳动抽象化的趋势。在工厂手工业阶段,残存于工人身上的创造性与主体性在大工业生产阶段消失了,在大工业生产阶段,工人彻底隶属于机器。
卢卡奇对于现代官僚制度的批判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韦伯。卢卡奇指出,物化不仅仅是工人的命运,更是当代人的普遍命运,高高在上的现代官僚也难逃于此。卢卡奇指出,现代行政官僚在科层制下所从事的那种工作很接近于产业工人进行的那种机械操作,甚至比产业工人的工作更要无聊枯燥。卢卡奇引用了韦伯对于现代司法制度的批判:一个法官在审判具体案件时,必须过滤掉案件的具体内容,只能依照机械的司法程序与明确的法律条文,法官在审判中表现出来的任何对于具体内容的关切,都会被视作封建家长制的复活。资产阶级的司法制度要求形式上的普遍性,而这样的普遍性是以牺牲掉司法对于具体生活的关切为代价的。
四、结语
卢卡奇转向马克思主义之后的经历可以说是20世纪跌宕起伏的社会主义运动和左翼知识分子命运的一个缩影。青年时期,卢卡奇放弃优越的资产阶级生活,义无反顾地投身社会主义革命。晚年尽管自己重病缠身,但卢卡奇依旧选择坚守匈牙利的社会主义事业,拒绝像阿多诺一样在资本主义的学术体制之内从事理论批判。尽管卢卡奇迫于政治压力做出过一些违心的自我批评,尽管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有失偏颇,但是卢卡奇从未动摇过对于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信念。
参考文献:
[1](加)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再阐释[M].康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84.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77.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72.
[4]张一兵.回到马克思[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20:81.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1.
[6](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智章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147.
[7](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智章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182.
[8](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智章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152.
作者简介:
张天辰,男,江苏泰州人,天津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国外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