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舅疼我,每次从北京城里回京西的老家,都给我买玩具。
小舅对花鸟虫鱼感兴趣。他家城里的房子不大,却在屋子里养了一池子金鱼,还养了两只鹦鹉。小舅来信说,让我给他寄些小米喂鸟。我妈说:“这个老山,还像个孩子,玩儿鸟。”
老山就是我小舅韩庆山。
小舅喜欢鸟,我也喜欢鸟。
有一次,小舅回老家时给我买了一个陶瓷玩具。那是一只豆青色的小鸟,活灵活现的。小鸟的肚子是空心的,鼓鼓的。翘起来的尾巴上有一个孔,扬起来的嘴巴上也有一个孔,尾巴和嘴巴相通。顺着它的嘴巴往肚子里灌水,然后对着尾巴上的孔吹气,便能发出鸟叫的声音来,“嘟嘟儿、嘟嘟儿”的。那鸟的嘴里咕嘟咕嘟的,不断地喷出水花,直到一肚子的水喷溅干净,叫声才停下来。
它那“嘟嘟儿”的叫声,不光能招来伙伴们,还能招来山里的鸟。我没少和伙伴们显摆这陶瓷鸟。
我有一位同学,名叫老亮。山里孩子的小名儿,一般都加一个“老”字。老亮有一只鹞子,也就是红隼,可能也叫灰鹞子,也可能还叫雀鹰、鹞鹰。这小鹞子长得花里胡哨,实在好看。把它放出去,不管飞多远,还会飞回来。它甚至学会了抓松鼠、逮麻雀的本事。它太让我喜欢了。老亮看出我的心思,便打上了我那只陶瓷鸟的主意,而我也打上了那只鹞子的主意。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一拍即合,我那陶瓷鸟就到了老亮的手里,也可以说到了老亮的嘴里。他“嘟嘟儿”地吹着陶瓷鸟,说:“老国真好!”我抱着用陶瓷鸟换来的鹞子,也觉得老亮真好。
我把鹞子带回家,放到一个带花眼的笼子里。我给它逮蚂蚱吃、捞小鱼吃。它吃得口口香。它吃饱了,就冲我点头哈腰的,有感谢我的意思。我把它放飞,它落在墙头上,很快又飞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下雨天,我把它放出去,雨水把它淋成了落汤鸡,它“呱呱”一抖翅膀,羽毛很快就干了。
暑假,小舅回老家住了几天,和鹞子处出感情来了。他常常捧起鹞子,把鹞子的羽毛贴在脸上,说鹞子真好看。
我也看出了小舅的心思。小舅要回城里去了,我决定把这只鹞子送给小舅。小舅欣喜地抚摸着鹞子,我却有点儿难过。
我妈让我送小舅去火车站。
列车开走了。我的鹞子也随着列车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我的宝贝。
那一刻,12岁的我居然哭了。
第二年六月份,小舅又回到了老家。我先询问那鹞子的事。
小舅说那小鹞子被带回北京后,住在楼房里,很是招人喜欢。可问题也来了,这鹞子挺能吃,城里又没处给它逮蚂蚱、逮鱼。它常常被饿得够呛,有一次小舅去楼下放它,它险些把人家饲养的松鼠逮住吃了。
小舅每天买两角钱的肉皮,切碎了给它吃,可还是不能满足它的食欲。我的表妹叫小燕子,还不到10岁。它奓着翅膀,把我表妹追得嗷嗷叫,落到我表妹的肩膀上,跟她讨吃的。我表妹吓得直扒拉鹞子,说:“小鹞子你快下去吧,我给你拿馒头吃,我给你拿大米吃。”
鹞子不吃馒头,也不吃大米。
鹞子想吃肉。
小舅养不起这只鹞子了,只好狠狠心把鹞子送给了一户算是富裕的家庭,让那鹞子到人家那里吃肉去了。
听完这些话,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舍地说:“如果那鹞子在山里,有的是蚂蚱和小鱼吃,也能逮松鼠和麻雀。”
说这些都没用了。小舅塞给我一把大白兔奶糖,得有五六块吧,花花绿绿的,透着一股奶香,我却一块也没舍得吃,都揣进了衣兜里。
谁也不知道,我又打上了另一只鸟的主意。
02
另一只鸟在老臣的手里。老臣比我小几岁,是黄土嘴村的一个小伙伴儿。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从小河边弄到了一只鸟。这种鸟就爱在小河边飞来飞去、跑来跑去。我们不知道它的学名,只叫它水筲梁子,或者是颠尾巴雀。叫它水筲梁子,是因为它的叫声“吱扭吱扭”的,像扁担钩子碰撞水筲梁子发出的声音;称它颠尾巴雀,是因为这鸟落在地上的时候,尾巴扭动的幅度很大,颠来颠去,走起路来也总是爱来回摆动修长的尾巴。这鸟有两种颜色,一种羽毛以黄黑相间为主,另一种偏重于黑白相间。
老臣笼子里那只颠尾巴雀,是偏黄的那种。我看上了这只鸟,于是和老臣商量,我不白要他的鸟,拿衣兜里所有的奶糖和他换。
他很乐意。他笼子里的鸟,就成了我纸盒子里的鸟;我衣兜里的奶糖,就成了他衣兜里的奶糖。
我得到了一只颠尾巴雀。
我把鸟带回家与小舅显摆,表示这鸟是给小舅的。我还特别说明,这鸟好养,不吃肉,有米粒就可以,吃草籽也行。当然,吃蚂蚱、虫子也没问题。它老实,不会追着表妹小燕子不放,它跟那鹞子不一样。
那天,我和小舅一起,用河边的柳条编了一个笼子,把那颠尾巴雀装了进去。它在笼子里来回转圈,习惯性地颠尾巴。它虽然有几分急躁,但还是有点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它知道它是逃不出那个笼子的。
翌日,小舅提着那个鸟笼子,就要回北京去了。我望着小舅的背影,听到那笼中的鸟清脆地叫着。
这是50多年前的事了。我送过小舅两只鸟,一只是用小舅送给我的陶瓷鸟换的鹞鹰,一只是用小舅给我的大白兔奶糖换的颠尾巴雀。
现在,小舅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我送他鸟的情景,有时候还浮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