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是怎样炼成的：太钢与共和国第一炉不锈钢的诞生
2024-07-30 00:00:00张悦
文史月刊 2024年7期
不锈钢即不锈耐酸钢的简称，是一种特殊钢产品，产生于一战期间。近代中国长期无法生产不锈钢，严重限制了中国钢铁工业的发展。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太原钢铁厂在国家有关部门重视下成功炼制出第一炉不锈钢，才实现了共和国不锈钢生产“零”的突破。
新中国不能没有不锈钢
1949年后，新中国对不锈钢等特殊钢产品的需求量日益增大，与此同时，朝鲜半岛局势日趋紧张，远东地区的“冷战”也愈演愈烈。因此，中国国防军工生产也急需大量不锈钢等特殊钢产品。形势发展使国家领导人意识到：“新中国不能没有不锈钢。”鉴于此，在党中央及国家有关部门统一部署下，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组织专家组赴全国各地调研，考察特殊钢生产的条件，动员全国力量发展不锈钢等特殊钢工业。中苏专家组成考察团先后赴鞍山、抚顺、武汉、重庆、广州和上海等地进行考察，并分析各地发展特殊钢工业的条件。专家组建议在东北地区或沿海地区建设不锈钢生产基地。但由于美国介入朝鲜内战及美军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我国东北地区和沿海地区受到了敌人的威胁，区位优势骤减，国家有关部门决定在内地建设可以生产不锈钢等特殊钢产品的电炉炼钢部门。
在此背景下，时任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副局长的陆达建议专家组赴山西考察。陆达是著名的冶金专家，曾留学德国，回国后参加革命工作，并长期在太行根据地从事钢铁生产和军工生产。1949年春，陆达随太原军管会接管了时为西北炼钢厂的太钢等太原工矿企业，对山西工业有着较深的了解。在他的建议下，1950年冬，由苏联钢铁专家吉米多夫、中国合金钢专家丘玉池博士、机械专家张行廉工程师和特殊钢专家王国钧工程师组成的专家考察团抵达太原，考察电炉炼钢的条件。考察团一行先后到太钢炼铁、炼钢和炼焦等车间进行参观调研，还参观了育才炼钢机械厂、炮厂、子弹厂、发电厂等厂矿企业，对太原重工业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结束对太原主要重工业企业的考察后，专家们向上级部门提出了在太钢发展不锈钢等特殊钢生产的建议，认为太原具有发展特殊钢生产的技术和资源优势。据档案记载：“第一，山西有煤有电，适宜于发展特殊钢厂；第二，太原有重点兵工厂，便于就地供应，对发展军工有利；第三，太钢有650毫米中型轧钢机，比当时全国的钢厂条件都好，可轧制较大的钢锭，更能保证产品质量。”与此同时，朝鲜局势的骤变和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使东北及沿海工业区的部分关键设备与技术人员开始在国家统一安排下疏散至内地开展生产。于是，从1951年初开始，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在副局长陆达的统一协调下，抽调特殊钢技术人才支援太原钢铁厂，并将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北京石景山钢铁厂、唐山钢厂、青岛纺织机器厂、山西机器厂、重工业部上海工程处等机构和企业的电炉、电弧炉等相关设备迁运至太钢，帮助太钢筹建可以生产特殊钢的电炉炼钢部。与此同时，据陆达回忆，为使太钢具备轧制特殊钢板的生产能力，在他的协调下，太钢从上海军管会调运了一套日本制热轧薄板设备，又通过宋庆龄从国际友人手中获得了一份德国的相关技术资料，太钢随之筹建了可以轧制特殊钢板的薄板部。至此，太钢具备了发展不锈钢等特殊钢的一系列基础条件。
特殊钢专家王国钧
1950年前后，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的干部中间有一种说法：“调太原和龙烟，就意味着不受信任的贬谪。”1951年，钢铁工业局正值壮年的特殊钢专家王国钧被上级调任太原钢铁厂工作。他总认为这是上级不信任他的表现，他带着这种想法来到太原。
王国钧，1916年生于四川成都，1945年赴美学习特殊钢生产，回国后先后在鞍钢、华中钢铁公司等处任职，1949年前后调任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此时正值壮年的王国钧本想凭借自己对特殊钢生产技术的了解在北京从事技术管理工作，却没想到会被派往基层。于是，王国钧背上了很重的思想负担，甚至认为上级对他不够重视。为此，钢铁工业局副局长陆达专门找他谈话，为他做思想工作。最终，王国钧决定服从上级的任命。王国钧在个人回忆录《为特殊钢理想奋斗的一生》中写道：“我们学习为人民服务，为什么现在又讲条件呢？自己曾经申请入党，哪有共产党员不服从分配的，现在正是公与私对我的考验。又想北京条件好，但是全国只有一个北京。把太原建设好不是又多一个北京吗？一直想建设特殊钢厂，现在要自己去建设，为什么贪恋享受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呢？”就这样，王国钧以开拓者的奋斗精神来到太钢工作，并把家属也带到了太原，打算全身心投入到太钢的建设和特殊钢生产的发展中。重工业部钢铁工业局将王国钧任命为太钢电炉炼钢部主任。当时的王国钧还未入党，于是他开创了太钢第一个非党人士担任部主任的先例。1951年1月，王国钧来到太钢报到，怀着特殊钢理想在三晋大地上大展拳脚。
在太钢基建部门的统一协调下，电炉炼钢部开始了紧张的筹建工作。为了让部主任王国钧能够全身心投入到技术工作中，太钢厂领导任命曾在解放区领导群众工作的岩滔担任炼钢部副主任，主抓行政、人事和党建等工作，与负责技术的王国钧密切配合。当时王国钧和参与筹建电炉炼钢部的职工们都住在太钢十八宿舍简陋的平房里，并在附近基建处的平房里办公，办公环境很差。可他们正是在设施简陋、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完成了电炉炼钢部的设计工作，为后来的筹建施工绘制了蓝图。
电炉炼钢部的筹建
王国钧等人利用废弃的原铸钢车间先后设计和建造了变压室、电炉地基和电炉倾动装置等，并安装了由唐山和青岛等地调运至太钢的电炉设备。在设计变压室时，王国钧和技术人员由于没有现成的图纸和参考资料，只能依靠实地考察和现有的知识进行设计。他们直接将设计室搬到了施工现场，技术人员和工人们一起参与施工，确保了工程质量。据王国钧回忆，现场办公可以有效地减少失误。例如，在设计配电操作盘时，王国钧的设计图纸没有在凹槽处画虚线，但在施工现场他及时纠正，最终没有造成误工，也为企业减少了损失。与此同时，太钢开始兴建电炉炼钢部的配套车间——锻钢车间。该车间配备有当时较为先进的锻钢设备，是后来太钢发展不锈钢锻造生产的基础。
除了土建施工、设计、安装设备外，王国钧和岩滔等电炉炼钢部领导抓紧储备和培养技术人才，上级部门也及时给予了充分支持。1951年初，冶金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全钰嘉、陈国祥夫妇被分配至太钢工作。因为全钰嘉曾学习过电炉生产技术，所以被分配在电炉炼钢部担任工场长，他的妻子陈国祥曾学习平炉炼钢，是太钢历史上第一位女炉前工，后因电炉炼钢部需要，也被安排学习电炉炼钢技术。不久后，唐山钢厂抽调了两名熟练的青年炼钢工人来到太钢，太钢也从其他部门选拔了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程度的青年技术工人接受相关培训，作为电炉炼钢部的储备人才。1951年末，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太钢选拔了二十多名技术人员和工人赴抚顺钢铁厂实习，学习相关技术。据带队干部全钰嘉回忆，当时技术人员和工人们在抚顺实习期间“一起倒班，一起住在一个仓库的大通铺上。共同的劳动、生活和学习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太钢先后派出两批技术人员和工人赴抚钢实习，为太钢筹建电炉炼钢部和发展不锈钢等特殊钢生产提供了技术与人才支持。
1952年4月，电炉炼钢部电炉车间正式建成投产。虽然本部配套车间即锻钢车间直至1953年初才竣工，但是1952年中期太钢电炉炼钢部已经具备生产不锈钢等特殊钢产品的能力，为太钢炼制共和国第一炉不锈钢奠定了基础。
炼钢炉上的竞赛
1952年初，刚刚建成投产的太钢电炉炼钢车间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首先进行了硅钢的试制工作，并于同年夏天试验，成功炼成可以批量生产的硅钢。同年秋，太钢电炉炼钢部在参考苏联等国不锈钢生产工艺后，开始独立研发和试制不锈钢。在苏联专家的建议下，电炉炼钢部技术人员选定高铬耐热不锈钢为试制产品，并独立投入生产。与此同时，他们也积极借鉴苏联先进经验，从装料、熔渣、出渣，到还原、出钢等生产环节都严格遵循了苏联专家设计的技术流程，并结合其他国家生产经验和太钢的设备与原料条件制定太钢电炉炼钢部的技术标准和流程。
在试炼工作中，电炉炼钢部组织了一批由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组成的“专业试炼小组”为全部门打头阵，并努力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据现藏于太原市档案馆的档案资料记录，该小组提出了“边试验边总结”的科学方法。这种方法不但加快了试制进程，而且节省了宝贵的炼钢原料，并可以为全部门不锈钢生产积累经验。为了规范不锈钢生产，早在试验阶段，王国钧就在苏联专家制定的技术流程标准的基础上加强了成品化验、炉渣成分鉴定和炉前检查等技术环节。这种做法有利于及时掌握冶炼变化情况，并规范生产工艺流程。技术员刘光来等人也提出控制不锈钢铬含量的技术建议。
与此同时，电炉炼钢部党委和工会将生产竞赛的动员激励形式引入不锈钢试制工作中。生产竞赛是工厂企业中一种群众运动式的动员激励机制，以提高生产效率与生产能力为目的。早在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就已经开始通过竞赛形式提高抗日根据地工农业部门生产力，激励民众的生产积极性。据当时太钢内部发行的报纸《钢铁小报》记载，1952年5月，太钢发出“红五月争当全厂‘满堂红’”的生产竞赛号召后，电炉炼钢部及时进行了政治动员工作，向工人宣传发展特殊钢与支援抗美援朝的关系。5月中旬继续召开宣传鼓动会，向干部、工人和技术人员进行政治宣传。电炉炼钢部党团组织在发展特殊钢生产中始终强调政治宣传的积极意义，努力使工人和技术人员克服畏难情绪，将完成生产任务的目的转化为该部职工的心理自觉。于是各炉和各班组间展开了积极的竞争，在技术人员指导下围绕各个参数指标进行生产竞赛，为试验工作的持续推进贡献了力量。
在不锈钢试炼工作中，电炉炼钢部党政领导积极同职工中存在的保守主义和畏难情绪斗争，并适时教育广大职工攻坚克难。据档案记载，电炉炼钢部干部在了解职工中存在上述思想后，一方面从技术领域进行突破，大量收集苏联专家的不锈钢生产资料，包括不锈钢化学性能、冶炼指示和原材料等，组织技术部门进行反复分析和研究；另一方面不断在工人中介绍相关技术经验，领导群众经验丰富的支部书记王泽民及时动员全体职工，向他们讲解试制高铬耐热不锈钢的政治意义。号召职工与困难作斗争，响应党委的号召。部主任王国钧鼓励大家坚决支持带头行动，用苏联的办法冶炼。劳模黄庆太当场表示响应党的号召。党团员、劳模及技术人员对电炉炼钢部肃清各种落后思想起到了关键作用，也为最终成功试制不锈钢作出了贡献。
不锈钢之魂铸就辉煌
1952年9月中旬，太钢电炉炼钢部在3号电炉上成功试炼了第一炉不锈钢。从1951年投建到1952年出钢，太钢电炉炼钢部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完成了不锈钢试炼，成功炼制了共和国第一炉不锈钢，在中国钢铁工业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为太钢建设成为全国重要的不锈钢生产基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年9月底，电炉炼钢部在轧钢部门的帮助下，将这炉不锈钢削制成一个银光闪闪的宝塔，由专人送往北京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喜，成为太钢献给新中国成立三周年最珍贵的礼物。这一不锈钢宝塔后来由军事博物馆珍藏。1953年，由王国钧亲自设计并组织建设的电炉开炉出钢，也实现了其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王国钧写道：“我衷心地感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也没有中国的特殊钢。我的理想和我们党的建设理想是一致的。”这位从小立志报国并曾留学海外、学习特殊钢生产的炼钢专家，用一生践行了“用特殊钢富国强兵”的理想信念，也将大半生的时光献给了太钢的特殊钢生产。其传略后入选《中国科学技术专家传略》一书中，并获得高度评价。
此后，太钢的不锈钢生产进一步发展，并成功试制了碳工钢和枪炮钢等其他特殊钢产品，为太钢由普通钢厂逐步过渡为特殊钢厂奠定了基础。1953年中期，太钢电炉炼钢部和技术部门总结出《高铬耐热钢不氧化冶炼要点》，为生产不锈钢制定了技术标准，并不断研发其他类型的不锈钢产品。1956年，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到太钢视察，重点参观了电炉炼钢部不锈钢生产车间。1970年3月，在国家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太钢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企业达成合作，成功引进了一套当时较为先进的不锈钢冷轧设备，标志着太钢逐步建立起完整的不锈钢生产线。时至今日，“太钢不锈”仍然是钢铁行业响当当的品牌，在山西省制造业格局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