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雪山的人

2024-07-30 00:00:00崔故
百花园 2024年7期

崔故,1998年生,甘肃临洮人,毕业于兰州大学文学院,现居西安,在《人民文学》《作品》《飞天》《百花园》等刊发表过作品。

他把身上沾染的月色掸到门口,进入客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他戴着黑色的礼帽,把脸藏匿到黑暗里,将身上背的行李安排在了房间最僻静的角落。我看着他卸下鼓鼓囊囊的行李,坐在木头椅子上吞下一碗茶。那时我就对你讲,他肯定不简单。你不以为意,还嘲笑我的敏感。我内心透过一丝凉意,屋外的月亮像个巨型洞穴的出口,露出缥缈的光,挑逗着无能为力的人。

客栈里有几个本地人,他们围成一桌,要两三碟花生米,又各要一碗清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板到他身边,问他是否需要酒。他摆摆手打发走老板,垂下头打起呼噜,于是客栈里又添了新的噪音。我知道你忍受不了,可我们也是傍晚时分才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应当谨慎一点。你握紧拳头,朝一旁的虚空挥去,周围平静的空气被划拉开一道口子。他停止打呼噜,抬头盯着我们,目光寒彻,杯中的热水居然结了冰。我一哆嗦,立马叫你转过头,不要去招惹他。你却瞪圆双眼,眼里满布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几个本地人碰着酒碗大声说笑,他转过脸,又朝他们看去。我立马把水放到一旁的火炉上解冻。那群本地人被他看得不自在,停了谈论,屋里难得地安静下来。坐东边的一个本地人站起,说:“你们这帮外地人,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就为旁边这座雪山?死了这条心吧,这雪山和别处的雪山没啥两样。你们的愿望,它一个也实现不了。过不了多久,等开发商的施工队来了,它自身都难保。”

雪山在客栈一旁神秘地立着,月色和周遭的雪勾兑,散着诡异的光。你听了这话,突然泄了气,小声抽噎起来。我理解你的难过。家乡遭受灾害,只有我们走了出来。一位老人曾告诉我们,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雪山,它可以实现人们的任何愿望。我们为了让大家活下去,千里迢迢赶来,却被告知是个骗局。你难过,我更难过。你趴在我肩头,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渗下去,衣襟开始滴水。

坐北面的本地人站起,对刚讲话的那人说:“胡说八道,小心遭雷劈!这雪山,可了不得。我比你大几岁,听长辈讲过流传下来的故事。这里以前气候温润,土地肥沃,后来发生了灾害——有人说是火山喷发,有人说是发了洪水,总之死伤无数。灾害过后,有个老人拄着拐杖,往山顶爬。你们说神不神奇——上面那么大的风和雪,他居然爬到顶了!他把拐杖插在山顶,跪拜三次,那风啊雪啊就全停了。那老汉跟人说,当时他一闭眼,一睁眼,就又直直回到了山下。之后那些在灾害中伤残的人,当天就痊愈了。那时候人们求这个神拜那个佛,都没这山灵验。你说它没用?要真的没用,现在还能有你?”

你停止哭泣,转悲为喜,拍打着我的肩膀,晃动起来。我脱下外衣,搭在炉子旁的架子上,看他戴正黑帽,继续盯着本地人看。

坐在西面的本地人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说:“这雪山分明就是一个恶魔,比阎王还可怕。你们一个认识不清,一个完全被骗了。你所说的灾害,就是雪山引发的!这雪山,它自然实现不了你的愿望。你不知道,那爬山祈祷的老汉,几天后就因冻伤和风寒离开了人世。”

你眼角又噙满了泪。我束手无策,只能拿来炉上的水,给你补充水分。他依旧歪头盯着那几个本地人看,饶有兴致。

坐在南面的本地人有些醉意,拍拍桌子站起:“你们都没错,这雪山到底是什么呢?把你们的看法糅起来,就是真实的雪山了。”

他把目光移到桌子底下,下面躺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握着酒瓶,摇晃着坐起,说:“都错了,都错了。把你们这些想法全扔了,扔了,就是最真实的雪山了。”

我看到你眼里满布疑惑,和我一样。我们千里迢迢赶来,难道真的毫无意义吗?你目光呆滞,仿佛失去了生命。

他还是盯着本地人看,目光如炬。几个人开始浑身发热,纷纷脱掉外衣。东边那个擦擦额头的汗,说:“那个一身黑的人,你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他指指我们,说:“和这两个人一样的目的。”

外面卷来一阵狂风,搡开门,吹落了他的帽子。他弯腰去捡。桌子底下那人看到他的脸,大叫起来,掀翻桌子,挥舞着四肢跳出门,跑进了凝重的雪夜里。他拍掉帽上的惊吓,戴稳妥,提了角落里的行李,说:“我该走了,我也在找寻雪山,不过不是这一座。”他出了客栈,托付给黑夜的背影不消片刻就完全被抹去了。

北面那个本地人说:“这人我好像去年见过,他似乎每年都来一趟。”西面那个说:“我也有印象。以前听他讲,他每年都会到全世界的雪山走一遭,却从不上去,今天怕又是路过。不过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南面那个笑笑:“他当然是为了找雪山,只不过,他一直都在寻找的路上。”

那么我们呢?我们到底在找寻什么?“是该继续出发,还是停在此处?”我转过头,轻声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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