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孝,女,2004年生,湖南常德人,现就读于湖南科技大学,曾参加《创作》改稿班学习。
微风细雨中,他活得像一口苍老的古井。
有些事情实在离他太远了,他只需要关心小县城跌宕起伏好似心电图一样跃动的油价,像对待女儿一样尽心照料他的爱车,并尽量地避开道路上细碎的石块,这是轮胎的仇人。
苍老的降临在他身上尤其明显。
他在幻想中看见一方墓碑,方方正正,立在一片极静的黄土坡上。月光打在沉默的墓碑上。
他在落日的余晖里回忆往事,像剥一个洋葱。
除了三哥,他极少与旁人谈起近况。父母相继去世,大哥因工伤不治离世,二哥早早离乡,三个姐姐亦远嫁他乡,奔南赴北。他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去处,仿佛落脚在一片水面上,飘摇不定,似一只鹤那样单脚站立。有眼疾的三哥困在一座小小的黄色土楼中,靠回忆维系单调的生活。
一九七四年,他还记得那天。午后的光线从一方窄窗射进空荡的房间,在存有活人与死人气息的砖块上留下一片光明。那片光明一直闪在他的脑海里。三哥患上眼疾,也是那天的事了。那时村中还未扯上电线,随着西天最后一抹霞光渐渐暗淡,村庄即陷落到一片浓墨似的乌黑中去。那天夜里下起了雨。风雨声从房顶、窗口传来,其中混杂着远处的狗吠声。后来风声渐息,狗吠声也停了,雨势却依然。三哥侧卧在床上,用几块木板拼合而成的简易床板在夜里摇摇晃晃,吱呀吱呀。高烧引起的并发症像深秋低伏在田野里肆虐的蝗虫一样啮咬着三哥。三哥瘦得厉害,双颊凹陷,像空置的酒盏。
深夜时,三哥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后猛然起身,又呻吟着躺下。那呻吟声极锋利地在房间里挪移。三哥将手臂蜷起又伸开,在空中虚画,也许是在画一个饱满浑圆的太阳,也许是在虚空中写了两笔字。
自那之后,三哥的眼睛便不中用了。偶尔对上那一双深灰的眼,他的目光立即就逃了,尽管他知道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三哥什么也望不见。
想起三哥,他也会想到死亡。他少时便经历了父母的离世,两口枯木制的大棺木放在堂屋整整三宿,吊唁的人一圈圈站好,如年轮一般。纸钱在铁盆里燃烧,蹿出老高老高的火焰,把整个堂屋都照得红彤彤的。人们的脸上也都泛着红光,显出些超脱于生死之外的意味。
想起三哥,他也会想到家乡,想家乡每一道精瘦的小道、一座座隆起的小丘。绒毛风粘在脸上,痒痒麻麻的,心也酥了,手一捻便掉脆脆的渣。门前的那棵树,现在也不知多高了。他曾蜷在那树荫里,抬眼看那碧翠的树冠,只觉得头发晕。他还曾把柳条挂在脖子上,想象自己是一只隐伏于枝条的蝉,“知了知了——”地鸣叫。想到家乡的蝉鸣,他就想到了村头的小路。小路延伸,再延伸,就到了他生活的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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