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字

2024-07-30 00:00:00李伟昊
百花园 2024年7期

李伟昊,2000年生,福建南平人,现为南京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2024年初开始尝试小小说创作。

失恋令我心痛,但不后悔。刻骨的心痛让我忘记我所失掉的不过是一场暗恋。我听说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心痛,更何况我们这小诊所的医术还算不上怎么高明。

现在他们叫我“三九医生”,而我爱的她名叫……噤声!她的名字是那么美妙,我没有资格用世俗的声音把它吐出来。如果我现在还处在那激情的青春时代,我会说我愿意牺牲我的生命,为了守护她的名字。

名字搞不清,麻烦是很大的。我这个名字就总是给我闹误会。病人们以为我叫“三九医生”是因为感冒治得好,连我的同事也会忘记我是个牙医。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靠治病也赚不了几个钱。我看他们为了抢那十个荣誉代号挤破了头,拿的那点绩效还不如我搞几场牙齿整形手术,觉得他们真可怜。

关于我得到“三九”这个代号,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我们公司(小诊所)每年抛出十个荣誉代号,让员工凭业绩来抢。取得的代号越漂亮,待遇也会越好。每年老板会提出一个数额,他把这个数字称为一个“目标点”。他要我们去拉人办卡——就诊卡也好,体检卡也行——办卡充值的总额上了那个目标点,就有资格在年终大会上争取那珍贵的荣誉代号。我叫“三九”,因为我去年拉到了三个目标点,在公司排第九名。这样你就知道,那位叫“十一”的医生有多了不起了。他去年凭一己之力拉到了十个目标点,当上了年度销售冠军。我这个“三九”的“三”,有两个就是从他那里拿来的。

长话短说。“十一大夫”拉到了一笔大单子——给一家人数不算很多的小企业办体检卡。事太多,他忙不过来,要我帮忙。我本来是推辞的,但他一句“事成之后送你两个点”让我动了心。

签完单子回到诊所的时候,我又在前台看见了她。她微笑着站在那里,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我扫了一眼。每天上班经过前台时,我都会这样扫一眼,然后默念她的名字。美啊,美啊,像夏天晒得滚烫的脚边流过一道泉水,踩进去,清冽,爽心。然后我舒舒服服地走进诊室,抖一抖白色的外褂,甩到身后披上。

正因如此,我喜欢趁着临近上班的时间走进公司。老板说我懒惰,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曾早到过,但来得太早,她还没站到前台。我看不到她的工牌,读不到她的名字,那一整天上班都会像没睡醒一样昏沉,浑身像穿着脏衣服一样难受。老板竟不能理解,我来得迟,完全是为了有更好的工作状态。但卡着点也有不好的地方。我看到她的名字时,必须赶紧把那个已读过千遍万遍的名字默念出来,然后匆匆赶去诊室。这样匆忙,只能快速地囫囵回味一遍而已。要像一个刚识字的孩子那样,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拼出她的名字,在匆忙中只能是枉然。

那天我看到她时,她的身边正有一对老年夫妇在说话。迟一点回诊室老板不会说我的,我想着,放慢了脚步,因为这天我完成了两个目标点。老人家说想给全家人办一套全身体检卡,这里的体检费比外面大医院便宜一些。我心里暗暗算了一下,数额也不小,有一个目标点那么多。我为她高兴。我又看了她一眼,又看到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那么神圣!但她即将拿到一个点,她很快就不再叫那个名字了。她将不再戴那个旧牌,她的新名牌上将写着“引导员:一十”。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麻,像湿漉漉的沙子糊遍我的皮肤。我将在未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读不到她的名字。我每天都要迷糊地走进诊室,透过眼镜片上挂的水雾,看着一个个大口张在那里,牙齿上挂着唾液,分明要流出来。清冽的泉水,在哪里?扒开草丛,只有被破烂的塑料袋堵死的泉眼……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只是大跨步走上去。老人家一看见我就说:“牙医生,我认识你,你还记得我吗?我儿子的蛀牙就是在你这儿治的。”我哪里能记得住每一个病人?不要紧,他们认得我就好办了。“要办什么卡?我来给你们办。”我说。老人家连连道谢,跟到我的诊室里来。

我下班路过前台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她的微笑不见了,对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个白眼像箭一样把我刺伤了,我向后猛退了几步。但我又看到她的名字。是她的名字!不是别的什么数字。我叹了口气,那些都不重要啦,总之我保住了她的名字。

[责任编辑 田双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