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面湖水当作镜子看
没有风,自然涟漪不起,更不会幻影丛生,陡生波澜。
平整的湖水,简洁即干净。
仿佛脱下身外之衣。
只有清,只有深,只有比梦境还宽出三倍以上的蔚蓝。
弯下腰,每个人——
自己,听到了自己。
好的天气,让这座古老的湖泊变得年轻,敢于有勇气素面朝天。
掠过蓖麻、芦苇,一声鸟鸣绕行远去。那叶桨,仍然趴在搁置码头的游船上打盹。
忽然,天空低了许多。像那个一生千疮百孔的人,在新刷过油漆的路标下,俯身,坐定。
路上肉身沉重。水底身影轻盈。
所有的倒影,越好看,就越像错觉。
有时,凝视自己的影子,他,不是前世的朋友,就愈发像今生的宿敌。
——你,看清了谁?
塔影
垂下——你有不破不立的自我悯惜,以及玉石俱焚的决绝。
岁月的裂帛之声。
正午,摇摆不定。
浆果无主。草深没膝。垂柳匝岸。所有小径仿佛迷路。
有的影子产生于孤独。有的影子是时间的裂缝。
还有的,像偏见一样悦目动人。
从礼崩乐坏,到朝可闻道。荒芜仅仅局部。一记风铃响起,是去?是来?
变化不断,转换不止,不是因改变而存在。纵然波浪把你一折再折,顺从命运的姿势,把玩桎梏带来的快感。
三分,是狂的尺度。保留天生的野。
光明,始终阔大。
七层之上,苍穹,有方寸不乱的远。
——镶嵌的碎片是完整的吗?
——有谁把精致、鲜活的雕工视为共享的脸谱?
尘世浩瀚。有时候,造物主的苦恼在于:在量身定制的模型中,他沉溺已久,竟已无法自拔。
你,学会了扶正自己。
一记风铃响起,归途妩媚。
莫非,大孤独,才有真完美?
出租屋里的月光
推开窗户,让月光在人间找到一种活法。
外面雾气太重,能见度约五米,导致司机被逼出路怒症,天堂上也出现交通堵塞——雾,其色也白,其量也轻,谁为月光打假?
下午下班,我总习惯先把夜色脱在门外。
原谅我胆小,从不敢碰瓷,除了亲近意象、韵律,也对月光发发善心。
12平方米的出租屋,莫怪窄小。一床、一灯、一人、一堆书——
稍显拥挤,我无意把它变成驿站、候车室,好在,从白茫茫的缝隙中,沿着窗户,使劲挤出一条路的月光,身材还算娇小。
任他白雾弥漫,我们彼此相处融洽,月光,不再担心无处可去。
高楼遮明月。因一缕月光的造访,小区原本狭窄的采光区域,竟有了一首绝句的宽度。
迎接这位客人的绝佳方式是,把一册《东坡乐府》摆在窗口。
——那是最好的床。
只有风,把自己吹走了
那里。花田还在,脚窝还在,人海还在,声音还在——走动还在。
水,也在。
河流再窄小,也有宽容的水花。
每艘渡人的船,都是命运最合脚的鞋。
远山如标本。船身微晃:天空,打了一个翻身。
你抬头。
——只有风,把自己吹走了。
你,把影子捧起。
是的。时间还在,日子还在,站立还在,凝视还在。
光,仍在生长。
芦苇遍地,看上去,都开得比羞怯小那么一轮。
只要藤蔓上的蚂蚱、露水、丝瓜花还在,秋天,就舍不得走开。
河流微晃。之后,天空仿佛开屏。
河床逐日萎缩。一只白鹭落到断桨上。苔衣好绿。
卵石提起裤脚,小心翼翼地涉过浅水。
木船离开不久,从上游,漂浮下一只变形的、干瘪的塑料花洒。
如同风,终于把自己吹走了。
被记忆环绕的春夜
灯盏有适当的亮。
弯月有恰到好处的斜度。
那本网购的新书,刚好读到三分之二。高潮往往在结尾,兴尽而止,且把主人公的命运留在悬念中。
茶已三分淡,仍有着七分香。
人生的结局,莫不如是。
时有思。日日新。
夜色正在变弯,不是风的恶作剧。
紫檀太香了,倒像可疑的消息。
不把废话吐得满地都是。往事越枯萎,灵魂越洁白。
锈迹尚浅的挂钟是一枚假寐的月亮。抽屉里信封渐渐发黄,纸渐渐薄脆。一把碎屑里,我首先捧住你的名字——在彼此的体内找到远方。
还原:在仿佛中仿佛。
春天如此鲜嫩,偏偏,旧爱一般美好。
陈旭明,湖南桃江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散文诗杂志社编辑部主任。著有散文诗集《以诗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