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影(组章)

2024-07-25 00:00:00陈旭明
诗歌月刊 2024年7期

把一面湖水当作镜子看

没有风,自然涟漪不起,更不会幻影丛生,陡生波澜。

平整的湖水,简洁即干净。

仿佛脱下身外之衣。

只有清,只有深,只有比梦境还宽出三倍以上的蔚蓝。

弯下腰,每个人——

自己,听到了自己。

好的天气,让这座古老的湖泊变得年轻,敢于有勇气素面朝天。

掠过蓖麻、芦苇,一声鸟鸣绕行远去。那叶桨,仍然趴在搁置码头的游船上打盹。

忽然,天空低了许多。像那个一生千疮百孔的人,在新刷过油漆的路标下,俯身,坐定。

路上肉身沉重。水底身影轻盈。

所有的倒影,越好看,就越像错觉。

有时,凝视自己的影子,他,不是前世的朋友,就愈发像今生的宿敌。

——你,看清了谁?

塔影

垂下——你有不破不立的自我悯惜,以及玉石俱焚的决绝。

岁月的裂帛之声。

正午,摇摆不定。

浆果无主。草深没膝。垂柳匝岸。所有小径仿佛迷路。

有的影子产生于孤独。有的影子是时间的裂缝。

还有的,像偏见一样悦目动人。

从礼崩乐坏,到朝可闻道。荒芜仅仅局部。一记风铃响起,是去?是来?

变化不断,转换不止,不是因改变而存在。纵然波浪把你一折再折,顺从命运的姿势,把玩桎梏带来的快感。

三分,是狂的尺度。保留天生的野。

光明,始终阔大。

七层之上,苍穹,有方寸不乱的远。

——镶嵌的碎片是完整的吗?

——有谁把精致、鲜活的雕工视为共享的脸谱?

尘世浩瀚。有时候,造物主的苦恼在于:在量身定制的模型中,他沉溺已久,竟已无法自拔。

你,学会了扶正自己。

一记风铃响起,归途妩媚。

莫非,大孤独,才有真完美?

出租屋里的月光

推开窗户,让月光在人间找到一种活法。

外面雾气太重,能见度约五米,导致司机被逼出路怒症,天堂上也出现交通堵塞——雾,其色也白,其量也轻,谁为月光打假?

下午下班,我总习惯先把夜色脱在门外。

原谅我胆小,从不敢碰瓷,除了亲近意象、韵律,也对月光发发善心。

12平方米的出租屋,莫怪窄小。一床、一灯、一人、一堆书——

稍显拥挤,我无意把它变成驿站、候车室,好在,从白茫茫的缝隙中,沿着窗户,使劲挤出一条路的月光,身材还算娇小。

任他白雾弥漫,我们彼此相处融洽,月光,不再担心无处可去。

高楼遮明月。因一缕月光的造访,小区原本狭窄的采光区域,竟有了一首绝句的宽度。

迎接这位客人的绝佳方式是,把一册《东坡乐府》摆在窗口。

——那是最好的床。

只有风,把自己吹走了

那里。花田还在,脚窝还在,人海还在,声音还在——走动还在。

水,也在。

河流再窄小,也有宽容的水花。

每艘渡人的船,都是命运最合脚的鞋。

远山如标本。船身微晃:天空,打了一个翻身。

你抬头。

——只有风,把自己吹走了。

你,把影子捧起。

是的。时间还在,日子还在,站立还在,凝视还在。

光,仍在生长。

芦苇遍地,看上去,都开得比羞怯小那么一轮。

只要藤蔓上的蚂蚱、露水、丝瓜花还在,秋天,就舍不得走开。

河流微晃。之后,天空仿佛开屏。

河床逐日萎缩。一只白鹭落到断桨上。苔衣好绿。

卵石提起裤脚,小心翼翼地涉过浅水。

木船离开不久,从上游,漂浮下一只变形的、干瘪的塑料花洒。

如同风,终于把自己吹走了。

被记忆环绕的春夜

灯盏有适当的亮。

弯月有恰到好处的斜度。

那本网购的新书,刚好读到三分之二。高潮往往在结尾,兴尽而止,且把主人公的命运留在悬念中。

茶已三分淡,仍有着七分香。

人生的结局,莫不如是。

时有思。日日新。

夜色正在变弯,不是风的恶作剧。

紫檀太香了,倒像可疑的消息。

不把废话吐得满地都是。往事越枯萎,灵魂越洁白。

锈迹尚浅的挂钟是一枚假寐的月亮。抽屉里信封渐渐发黄,纸渐渐薄脆。一把碎屑里,我首先捧住你的名字——在彼此的体内找到远方。

还原:在仿佛中仿佛。

春天如此鲜嫩,偏偏,旧爱一般美好。

陈旭明,湖南桃江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散文诗杂志社编辑部主任。著有散文诗集《以诗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