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呼吸的木叶(组诗)

2024-07-25 00:00:00张智学
诗歌月刊 2024年7期

蓝色深海

快不能呼吸,氧气此刻成为黄金无法置换的

资产。为时晚矣,再见阳光时

我是一只会漂浮的鱼,翻滚着肚子吐泡泡

从人类的网孔逃掉——如脱掉一件生前的外套

世人说得简单,两条腿走路成为我的难事

记得当时我坐电脑前发呆,掉的头发比

敲出的字多。那天,我按照这个数字吃米饭

以体会生产的重要性。浪花在衣角形成

两股气压交织切磋,天气预报说远方海湾有飓风

我不信。困意莫名其妙袭来,比如白天突然睡着

意外醒来时,蔚蓝的深海让我无法喘息

而今最后悔没有建一艘诺亚方舟,或借一双翅膀也好

自病

夕阳。江岸。你坐在喜爱的暮色旁

一只蚂蚁爬进鞋里,你靠近城市的麻袋口

淡色线条本是国画有意的着笔,你用来

圈出牢笼的轮廓。不定期为自己买一把锁

很奇怪。你丢掉给别人的备用钥匙,在云端

什么时候开门?你在心里默念密码锁

无人知晓。江上的风已过。月色正好

微信有99+的未读讯息,红点是夜空闪烁的飞机尾翼

一闪一闪。你打心里拒绝别人靠近

等爱你的人找到你的巢穴,上锁的层数

(这是你对自己住处的昵称)

甚至大于那些未读讯息,你躲到空空的橱柜

听他们叹气,读出你张贴门扉的字迹:

主人外出,归期未知。听得真清楚——

可是,骨头里的虫子粘住了舌头,你闭口不应

都成了枯灰。突然间的事。篝火的熄灭不必说

飘向海洋的黯然船只不必说。你黑色瞳孔也终成落叶

踩上去焦脆——咔嚓——咔嚓,你说春天的阳光

是只躲在琥珀里的昆虫,眼泪的味道是它走过的

流痕。你尝过后只喜欢江岸发青的暮色

那天蚂蚁爬进鞋里时,自己是裹挟而来奔涌的树脂

自医

习惯性站阳台等第一缕明亮。不回话

奔跑的少年按时在你的心头早起,迎接冬天的雪

“该吃药了”。你胡乱抓一把塞进嘴里,不喝水

小时候偷吃糖果也这样,害怕被发现:

于是咀嚼药片也有种甜。五彩糖衣是平凡日子的虹

是打开你一层层密码锁的电源

高架已有车群。某辆缓慢前行的四轮车身后排起

长队,隔着玻璃的十二楼也在咒骂声的

狙击范围。你曾是发动机老损的豪车,为了避免

突然熄火阻塞交通,你在橱柜躺了很多年,身旁

吉他的铁锈多次剥落。各种和弦烂熟于心,你想象

自己左手握住方向盘飞驰,右手拨弄琴弦“53231323”

风是你双手的和声。你双手握住风,就握住了希望

给朋友回信,你删删减减一直未发。以前读书写作文

都没这么用心。所有钥匙都在门口窗缝

你故意设计,复杂锁链并非迷宫

(很少有人知道,你想起找不到的挂饰,和对爱人的考验)

那张“主人外出”的纸条背后是:

欢迎进来,我在等你。为了练习发自内心的真诚问候

舌头并非粘住而是打了结。一直以来,你渴望成为世界的光

你想象着自己的强大,拯救那只险些被踩死的蚂蚁

它在你的鞋里安家,用蜇咬的疼痛与你对话

金城光

黄河。在这里尚未混浊,清澈如故乡的淮河

此后它流经群山,坦诚裹着枯黄

金色阳光成为不容褪去的薄纱,在夜幕中

是它半山腰亮灯的楼群。被遮挡的山影

隐没黢黑后,烟火不灭,白塔耸立:阴面的雪

难融,至多见几日灰树。与水无关

它的“黄”是多年后八百里的秦川底色

曲转十弯。在那之前,弹孔穿桥而过

战争里的红不过它缓淌的曲子

裹头巾的女人顶着风。喜欢坐在小院

等暖意晒过罐罐茶,我们煮水饮杯

汽笛声呼啸,一刀刀切开山脉。我已同意

老的时候想起今天,我们泡玫瑰都爱加冰糖

九寨,眼眸里的海子

九寨沟。今晚我和你心跳同频,瀑布里

一对清澈的眼,凝望你碧绿深邃的

眸子,想在脑海记住她。这烟火——

即将迎来重生的时刻

今天跟信仰者前行。闭目,是你海子水底

横竖的木头,微量元素发出的靛蓝

是多年前无人知晓的秘密境地。丝毫不影响

你的生命,当我还原震裂掉落的石头?譹?訛躯体上

那一道道破碎的纹路,关于明天的未知

都有了答案:血一样迷人

注:

?譹?訛地震掉落的巨石,经过之处,树木皆亡。

阆中城

三国名将扼守七年。一碗牛肉面吃了半座山

那环绕古城的嘉陵江,南向后热爱榨菜——

(这是几百公里外的故事,不提也罢)

依旧绿水。依旧清早的雾落满城,和江南的

春天住这里:此处不比东吴的鱼米之乡逊色

毛竹、青笋、浮桥。穿城而过的路正刺人中

我站在阆中的身边,隐声作痛。中天楼

四面有敌,为争夺那块风水罗盘

二十八星宿转动于锦屏山,最终直上而去

成为头顶神秘的苍穹。同一片夜空下,旧友离远

街口仿古的音乐清吧,民谣吉他手醉人

忽然闪过漓江不眠的桂花酒。跃动的架子鼓

正有节奏地和山水共舞,我的手脚我的鼻舌

凝作一桶当地酿造的特色醋,飘进会呼吸的木叶

城墙

它望见我。从小孩只能摸到墙根的

我,而今走在城墙上,这些年我长高的个子

在它的斑驳里。我已求证砖头表面的裂痕

随便某处,够我慢慢变老——

最终蜷缩成它身体里的一枚指纹

我还不能成为它的一部分。角楼的管道中,

千军万马,嘶喊声未碎

它曾颤抖,一如我站在威严的群山面前

夜晚。你偶有低调,更多时候

站在灯光中吸引火力——如果人类的双眼能

扫过不可抵挡的炮声。城墙,你懂得

如何反抗,离开冷兵器时代后

你的身躯别有用途:彩色霓虹代替鲜血

激光切割天空的那一瞬间,古树在旅游巴士的

二层玻璃咔咔作响。我已错过刀剑扎你的年代

但在和平的此刻,甘愿成为你烟火中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