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诗
儿童骑在父亲肩膀上
要去摘天空的白云
少年张开手臂模仿天鹅的飞翔
他果真飞了起来
青年时一个秘密的吻
像山峦举起他整整一生
中年时他唱一首比火焰还要热烈的歌
他不停地唱,他用全身的器官在唱
老了他搂着阳光跳舞
像一场洁净的雪无声无息地融化
他始终是一棵树,长满绿叶的头颅
抬起在野兽和岩石之上
他呼唤星星,星星孩子一样微笑
他向蓝天招手,蓝天赠他晴朗和光明
闪电一个有分寸的恶作剧
让他笑得前俯后仰
被大雨淋湿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在太阳下一晒,奇迹神话一样生长
尊严之诗
飞翔是鸟的尊严,也是我和你
灵魂的尊严
色彩缤纷是大地的尊严
辽阔和无穷无尽的变幻
是天空的尊严
绿是野草的尊严,白
是雪的尊严,黑是乌鸦的尊严
把夏天叫得如痴如醉
是蝉和青蛙的尊严
一座山崖宁肯崩裂也不弯腰
一块礁石宁肯被淹没
也不愿融化为海水
无论雷电发出多么恐怖的威胁
没有一颗雨点会回头
什么是一首诗的尊严?
什么是一滴泪
和一滴血的尊严?
谦卑之诗
青草总是弯着腰,它从不跟树和动物
争夺阳光
泥土悄悄地说话,唯恐打扰
正在接吻的蟋蟀,正在策划重大事件的风
石头剖开自己的身体
让溪流穿过它投奔大海
雨点跟高高在上的乌云道声再见
它在大地的最低处寻找亲人和朋友
悲悯之诗
我想放弃做一座山的梦想
只做一缕细细的阳光——线一样穿过针眼
去缝补大地上的破洞和裂缝
我老了,要抓紧学会哭
要流清澈的泪水。我的哭
要成为别人的音乐
看到一棵树被雷电谋害
我不能闭上眼睛——我必须去看一看
它的伤口
我要随身带着手电筒
有人在黑暗中被陷阱追赶
他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我走路时一定要左顾右盼
三心二意——一条蚯蚓的挣扎
一只蝼蚁的流血,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睡觉时要把窗户打开
让黑夜进来,灯光进来,风进来
流浪的灵魂进来——让需要进来的进来
我醒来后要多看看大地
那些凹陷的地方,我要填上一些泥土
填上我的诗歌,我的祈祷
诗之诗
我在诗中死去,又在诗中重新出生
诗是闪电,也是一块陨石
诗从海王星、织女星、彗星上坠落下来
也从陷阱和深渊中升起
诗在我的脸颊上抓几滴汗水和泪水
又随手把它们扔进草丛
它深入我的体内
抓住我的筋脉和骨头不放
它要求我的眼睛能发出伽马射线
我的嗅觉像大象和老鼠一样灵敏
它常常把我赶到狮子面前
它把一些蚂蚁和蜗牛放在我的身上
要我把它们当作亲人
它踩在我肩膀上去察看
彩虹的真相。它拔下我的几根头发
作为献给蓝天的礼物
它不客气地拉下我的面具
在我身体上刻下时间的伤痕
它用孤独折磨我。又不断地
把我从烈火、漩涡和囚牢中
拯救出来
祝福之诗
我祝福大地——
充满激情和奇迹的山峦
比哲学家思想还要深邃的河流
爱情般的大海,友谊般的草原
失恋一样的沙漠——它赐予我们
一种探险家的体验
青草像少女的初恋一样干净
树木喜欢在人群中走动
它搀扶,安慰,对危险发出警告……
道路不戴面具,它尊敬每一双鞋子
石头从不对泥土发号施令
风从不对庄稼指手画脚
大地和我们面对面跳交谊舞
我们祝福它,它也情人一样祝福我们
旧车票之诗
旧车票瞄准我——射击!
它有无声手枪的镇静和威力
旧车票把一个个城市制作成
我的手指,我的睫毛
我的一颗牙,一道伤口
我遇到的每一个旅客都是千古之谜
每一个车站都像匍匐而行的鳄鱼
当它猛地跃起——
我看见了太阳的惊慌失措
旧车票的祈祷声像铁轨一样延伸
它石块一样虚张声势地叫嚷
它枕木一样不由自主地颤抖
车窗外的风景纯属虚构
有人说:方向!云彩笑得东倒西歪
候鸟的脸色孩童一样虔诚
透过手指缝,旧车票看见
它主人和主人手里一封信的命运
但它从不说出真相
所有错误都长着自己的翅膀
除了睁大悲悯的眼睛
天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旧车票聚集在一起
像乱哄哄的丐帮大会
旧物之诗
我用皱纹和白发
听见它在岁月深处发出的叹息
它也老了。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到窗口
看旧天空还在搔首弄姿
旧河流仍然少爷一样懒散和暴躁
“主人!”是它在呼唤我
还是我在呼唤它?我们尴尬地笑笑
“兄弟!”我们听见了各个角落里的应答
它反对密不透风的柜子
反对日记里的轻描淡写
反对我的遗忘和冷漠
反对掺杂表演成分的泪滴和诗行
它过于长久的睡眠,使一个梦
学会了无赖
它常常在我的抚摸中醒来
它也伸出手
抚摸我
而我们总要离别,就像我和她
就像一个孩子与他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