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七街,是一个偏僻的小乡村。
蜻蛉河自白鹤水库发源出来后,就顺着七街弯弯曲曲的流淌,直到汇入金沙江。七街人就依蜻蛉河而居。广义的七街,其实是一个乡镇,新中国成立前是大姚县的福照乡,新中国成立后改成七街区,1988年更名为七街乡。2005年,七街乡撤销并入大姚县金碧镇。
无论历史如何风云变幻,起承转合承载了多少悲欢,我心中的七街,只是那个人生起步的地方,是曾经最稚嫩的脚步无数次丈量亲吻过的故土,是那条曾经铺着青石板路,有马帮经过,有大大小小杂货铺,供七街人赶集的街道。是清泉石上流的蜻蛉河,是河里抓过的鱼,光屁股洗过的澡,是那些满山遍野的野花,野果,还是爬过的那棵老桃树,掏过的那个燕子窝。七街,是祖父祖母的七街,是父亲母亲的七街,还是小花,小虎,小强,小梅,小兰的七街。
记忆里有一幕挥之不去。还在睡梦中的我被祖父抱起来,抱到客厅里,许多人围着桌子,非常激动兴奋的样子。祖父示意我抓一个纸团,我伸出小手去抓了一个,祖父打开一看,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那应该是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我抓的阄,其实是关系全家温饱的三亩良田。这一抓也奠定了我的家庭地位,祖父认为我是这个家的功臣和福星,从小把我宠上天。田里的秧苗青了又黄,山上的树绿了又枯。童年,是马背上的三国红楼,是田埂上的西游水浒,还是菜地边的鬼怪聊斋。那个荷锄而归,手里总是拿着旱烟袋的老农身后,总是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跟班。
童年记忆中的七街,是美丽富饶的。春天蜻蛉河流水淙淙,山花浪漫,夏天稻田里稻花青青,蛙声阵阵,秋天果园里瓜果飘香,硕果累累,冬天天地银装素裹,薄雾如纱。
只是不知曾几何时,七街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我13岁小学毕业,后来一路读书求学、工作。七街,逐渐成了在记忆中遥望的那片故土。2003年,八十三岁高龄的祖父走完了他坎坷曲折的一生,撒手人寰。在他留下的一首小诗里,有这样一句话:奋发图强从头苦,重振家园二十五!二十五,是祖父任七街,不,任福照乡乡长的年龄。和祖父同时期的老人们说,祖父任乡长时期,治理有方,爱民如子,把七街铺成了青石板路面,那些喜欢小偷小摸懒惰占小便宜的人,直接抓来叫管事的用皮鞭抽。那时七街粮食高产丰收,家家牛羊成群,猪肥马壮,环境整洁美丽,邻里和睦,夜不闭户。村里有锣鼓队、花灯队、龙灯队,每逢过年过节,古戏台前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村民们摇身变成演员,相继登台表演,老老少少喜笑颜开。
祖父祖母相继离世后,姐姐弟弟也远走高飞。七街的老宅,只剩下年迈的父母在坚守。孙辈们接连报到后,两个老人为了帮带孙子孙女,也离开了七街。
某年清明,我一个人回乡祭祖。那条曾经的青石板路,挖了青石,铺成了水泥路,路两边的村民们生活好了,把老祖宗留下的木板楼,雕花窗棂拆了,建起了洋气的小洋楼。蜻蛉河干枯了,裸露的河床上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还有小动物尸体,飘来阵阵恶臭。站在祖父长眠的山头,可以看到曾经属于我家的良田,无人栽种,早已荒芜。我从街头走到街尾,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乡邻。年轻人们都外出打工去了。那些老人,也如秋风中的落叶,一个个飘落无踪。一把大锁,锁住了我家的老宅,也锁住了过往的记忆。而我就算有钥匙,也不想去打开它。我在门口驻足良久,心里五味杂陈,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踩下油门。再一次,把七街抛在身后!
再次回到七街,发现七街变了。不,是红了。
整洁宽阔的乡村道路,路两边栽上了美丽的花花草草。蜻蛉河里河水清清,还有自由自在的鱼游来游去。曾经沉寂破败的七街,人声鼎沸,当夜幕降临,以前黑咕隆咚的街道也灯火通明,夜空霓虹闪烁,烟花璀璨。一场乡村摇滚音乐会正在举行,成千上万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激动而兴奋的应和着舞台中央的歌手。
那一刻我有些恍然,仿佛老态龙钟的老祖母忽然青春焕发,穿上花裙子跳起了现代舞。然而,内心是欣喜而激动的,甚至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七街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源于一个人——革命烈士赵祚传。
这是七街人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我们从小就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赵祚传1903年出生于七街仓西,1925年考入上海大学,1926年加入共产党,1928年成立中共云南省特别委员会,赵祚传任省特委书记。他在任期间,深入工厂,学校,农村积极发展党团员,建立党的基层组织,足迹遍布滇南,滇西十多个县。他还对云南早期农民运动做出了重要贡献,写出了通俗易懂,向农民宣传革命道理的《农民四字经》。那时党的活动经费非常困难,赵祚传长期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他把家里寄来的生活费绝大部分交给组织,还三次变卖家产,为党筹集活动经费。“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国民党开始大肆抓捕和屠杀共产党人。赵祚传离开昆明回大姚为党筹集经费,不幸被捕。1929年3月29日,优秀的共产党员、坚贞不屈的共产主义战士赵祚传,被秘密枪杀在大姚县北城外。
谁说黄花岗后无烈士,且看蜻蛉河畔有伟人!一代代七街人,是踏着英烈的鲜血成长起来的。当我还是七街小学那个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每年清明,老师就会带着我们列队步行到仓西的烈士陵园,到赵祚传烈士墓前敬献一个花圈,再恭恭敬敬的鞠个躬。烈士陵园位于仓西的一个小山坡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墓碑,周围用砖头立了一圈围墙,围墙外,是当地村民的生产用地,有种瓜果的,还有种苞谷的。几十年来,赵祚传烈士安安静静的长眠于故乡的山头,许多人甚至并不知道,这一座毫不起眼的山上,居然长眠着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立下丰功伟绩的人,他可歌可泣的一生,足以光昭日月,辉映千秋。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七街人也许想不到,七街能有一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走出群山包围,走进公众视野,靠的不单是白鹤水库、蜻蛉河畔的田园风光,也不是昔日鱼米之乡、蚕桑胜地的辉煌过去,更不是出走游子的良心发现,回乡建设,而是因为这片土地曾经孕育过的一代伟人——赵祚传烈士。2014年9月,赵祚传烈士故居被中共楚雄州委命名为全州党史教育基地;2015年10月,故居被云南省人民政府命名为国防教育基地。2020年12月,七街社区成功入选云南省首批红色村组织振兴建设红色美丽村庄试点项目。随着项目的推进,整个七街,开始了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变化。
2024年4月,楚雄州大姚县·七街文旅小镇开园仪式系列活动纷纷推出,有乡村文化音乐节、田园之旅马拉松、垂钓大赛、特色商品展销会等,我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再一次回到了七街,和昔日的七街小伙伴一起,走上了那条青石板路。七街还是七街,但七街似乎已不是昔日的七街。七街仿佛一个多年闲门不出的村妇,卸下了她的沧桑和苍老,在现代文明的催发中,在红色文化的引领下,在烈士光辉的光照下,焕发出了青春的光彩,顾盼生辉,引人注目。
蜻蛉绿了,七街红了。
游子的心,暖了!
责任编辑:李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