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掉网纱窗,从窗户翻出去,到放置空调户外机的窗台上,拔掉了那棵桃树。这棵桃树离开了春天,它拒绝拥抱夏天,它的枝叶已经干枯,和其他旺盛生长的植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等了数周,才决定把它拔掉,总觉得还有机会,它会复活。毕竟在零下十几度的室外温度下,仅仅依靠花盆里的那堆山土提供的暖意和营养,它扛过了漫长的冬天。它够坚强,我想它一定是对春天抱有幻想,才能熬过那些寒风呼啸的日子。
这棵桃树高不过三四十厘米,是疫情期间,我从山中路边把它“收养”回来的,如同收养一只弃猫那样。同时带回的,还有一袋山土,我想模拟它在山中的生存环境,担心如果用其他植物的腐殖土,没法磨砺其意志、锻炼其筋骨,开不出怒放的花来。把它种在我家阳台上后,我透过窗户玻璃看着它,有些担忧,它毕竟是离开家的树木了,此后它只能在100多米高的人类家园眺望20多公里外的故乡。
桃树会想家吗?我觉得会的,每一种植物都会想家,但它们也会退让一步,选择与种植它们的人类和平相处,不会动辄就“死给你看”。那些妥协了的植物,让枝条和绿意都放肆地生长,换取人类的自来水和营养颗粒。它们茁壮生长,人类悉心照顾,彼此提供价值,相安无事地陪伴。但总有一些植物,会任性地逐渐枯萎,它们怀念山中的味道、大自然的气息、虫鸣和月光,然后在某一个夜晚,忽然拒绝与这个世界和解。
那棵桃树,在我家胜利地度过了第一个年头。为它我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心血,隔段时间调整一下位置,保证它的每根枝条都可以吸收适当的阳光;关注土壤的含水量——保持足够的干燥又不能缺乏必要的水分;在它遭遇虫害的时候,从网上数次买了驱虫药水加水稀释后使用,一度厨房柜子里各种植物用药水堆积成小山……它在我家的第一个夏天和秋天,处在“死去活来”的状态下,喷了药水,会恢复几天活力,一旦停止,叶子就又蔫巴起来,有的枝条猛长,蹿得很高,有的枝条枯萎,不得不剪掉,直到深秋的时候,它貌似完全适应了环境,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样子,我才放心下来。
冬天的时候,我犹豫要不要把它搬进有暖气的房间里,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把它留在室外。在山中,它也要承受低温的考验,不能打乱它的节奏,不能让它在冬天里错觉春天来临。在室外白天温度降到零下5℃之前,按照网上的教程,给它浇足了最后的封冻水,用黑色的垃圾袋将花盆包裹了起来,以便白天获取更多阳光热量……初春的时候,迎春花开的季节,这棵桃树也迫不及待地抽芽了,嫩绿、生动、活泼,活力四射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心情愉快。
可就在认为它可以潇洒地活进夏天的时候,它猝不及防地死掉了。这和我有关,那段时间我忙碌别的事情,很少有时间坐在阳台的沙发椅上,看着这些花花草草超过半个小时,对那棵桃树的关注度也不够,等到想要上“急救措施”的时候,为时已晚,无论如何都救不活了。我想把它留在那里,抱有希望,期望明年春天能看到奇迹,它在春风中缓慢醒来。可这不符合逻辑,一棵桃树离开了春天,就等于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还是得学着告别。
有几天,我内心若有所失,在想,自己究竟给了这棵桃树以自由,还是囚禁。过去我曾养死过多种植物,乃至于有了点心理阴影,不再买任何植物回家。
与一棵桃树,在夏天说再见,它无需在孤独的阳台上继续遥望远方。此刻在它的故乡,万棵桃树正在竞相生长……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