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空间正义: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空间意蕴

2024-07-17 00:00:00吴美川
理论导刊 2024年7期

摘 要:文明与空间具有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人类文明发展依托一定的空间形态展开,而空间的延伸与拓展为人类文明进一步变革与跃迁创造了场域支撑。从空间非正义迈向空间正义,不仅构成人类文明形态演进的价值图景,而且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构造的价值底色。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历史性出场实质上是对既有的空间非正义的批判与解构,是一种引领人类迈向空间正义的价值文明。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与经济、政治、文化、生态、话语等共同演化与相互融合,形成了多维互构的空间正义样态。

关键词: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维度;空间正义样态;历史唯物主义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4)07-0042-08

正义是人类文明发展中永恒的话题。空间是人类一切生产生活的场域,而空间的正义之维是人类展开有序、良善的生产生活的基础条件和价值规范。党的二十大报告把“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纳入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之中,并要求新征程上要“不断丰富和发展人类文明新形态”[1]。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当前学界研究的热点和焦点问题,学者们从科学内涵、基本特征、重大意义等方面对人类文明新形态展开了深入探讨,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基于空间正义视角去审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理论本质、价值底蕴与现实力量的研究仍然较为薄弱。事实上,人类文明每一进步与变革都伴随着对正义的向往,这不仅是对人类自身及其社会发展空间进行系统性重构的过程,更是一种空间正义价值主张实现的过程。作为人类文明史上的伟大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历史性展开不仅是一种对既有的一切不合理的空间状况进行猛烈性批判、彻底性改造、革命性创造,而且是中国共产党成功重构人类文明发展空间的时代性表达。

一、互促互构:空间与文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透视

空间、文明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研究内容,两者不是独立存在的两个问题,而是构成了互相依存的辩证关系[2]。透过表层的空间意涵,把握人类文明的空间性维度,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维度。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提到了空间与人类实践活动关系问题,认为“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的要素”[3]875。“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与人类文明创造相互表征与相互印证。在马克思看来,空间是一个被赋予了具有深厚的实践意蕴、打着人的实践活动烙印并承载特定社会属性、历史使命的范畴。“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生产出自身的空间”[4],从一种生产方式转换到另一种新的生产方式过程,也就是人类文明的空间性不断历史性拓展与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人类文明每一变迁都是生产方式发生巨变的历史结果。归根到底,就是人类创造出一种最无愧于人的本性、把人的世界即人的关系还给人本身的文明空间,它的深层旨趣在于通向马克思恩格斯所构想的[HJ]共产主义文明的空间形态。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人类生活总是聚焦在社会—空间辩证关系中,“社会进程在塑造空间性的同时,空间性同样在塑造社会进程”[5]61。这意味着,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与空间性的塑造彼此推动、互促互构、辩证融合在一起,文明的空间性与空间的文明性是人类文明发展中的同一过程的两个呈现。可以说,马克思的“空间”概念蕴含着文明的意蕴与维度,这种空间的文明性意蕴指向,为推动更广阔的人类文明形态空间关系提供前进方向与价值引领。

(一)文明的生成是在一定的空间形态中展开的

文明既具有时间性维度,也具有空间性维度。“文明是实践的事情,是社会的素质。”[6]97文明是人类智慧共同创造的成果总和,是人类的本质力量不断在空间发生作用,改造着空间的使用形式,生产出符合人类生活和发展的空间。这一空间形式统摄外在于人的自然空间、主体的人身空间和社会空间。首先,外在于人的自然空间为文明的创造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支撑。文明既表现为一种观念意识、价值理念的形态,也表现为一种可视化的实体性物体。归根到底,文明不是人们凭主观臆想、臆造的事物,而是人们通过对自然空间的材料进行收集、加工形成的,是“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6]163的集中表现和反映。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工人创造的文明成果是以自然空间提供的材料为条件,“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自然“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6]158。也就是说,任何一种文明的创造与跃迁“必有两个因子:一是物质的,包括种种自然界的势力和质料;一是精神的,包括一个民族的聪明才智、感情和理想。凡文明都是人的心思智力运用自然界的质与力的作品”[7]2。由此可见,自然空间是文明得以生成和发展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其次,主体的人身空间是文明生成的前提条件。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6]519。“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是一切文明发展之主体的人身空间。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一切社会空间结构、国家空间“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但是,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6]524。现实的个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于自然空间的同时既改造人本身的身体空间,也改造着人的心智结构和人的能力空间,“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6]545。主体的人身空间的改造与外在于人的自然空间的改造是内在一致的。最后,文明的生成依托社会空间,是在一定的社会空间组织结构中丰富和发展的,因而文明的空间也具有社会性。人化自然空间的过程就是社会空间的生成过程。现实的个人通过加工、改造自然空间,让自然空间蕴含了人的意识、社会关系、社会联系,由此形成一系列相互关联的社会空间结构,表现为“物质空间”“政治空间”“文化空间”“生态空间”等诸多形态。同时,文明的生成受到一定的社会空间内在结构的制约。例如,就物质空间而言,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们……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6]531。也就是说,物质空间是人类进行一切文明实践活动的基础。又如,就人的身体空间发展而言,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6]531,这一新的需要能超越既有的空间生产力水平,又能催生出新的生产工具、新的技术,由此孕育了人们创造新文明形态空间的动机。可以说,一切文明的创造都必须诉诸自然空间、主体的人身空间、社会空间的相互作用、相互交融才能得以展开。

(二)空间的延展为文明发展提供了条件

文明发展与空间拓展相互支撑。文明的生成诉诸一定的空间形态中得以展开,而空间自身的不断丰富和拓展也为人类文明创新性发展提供坚实的场域支撑,“空间的扩展其实就是人类在历史进步中不断进行空间建构的过程,空间的建构反过来又为文明变迁提供了条件”[2]。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推动人类空间活动范围不断扩展。人类新地理空间的发现,强有力瓦解了旧文明形态内部的空间生产关系,触发出一种新的革命因素,为创造人类新的文明形态奠定场域基础。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因而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8]32发轫于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文明要实现“长盛不衰”,关键在于必须“利用空间而不断地生产出自己的空间来”[9]。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8]35,由此形成一个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空间格局。资产阶级必须“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8]34。可见,不断突破既有的生产方式束缚,开辟出生产方式发展新空间是资本主义文明空间性不断增长的重要手段。资本主义文明推动着民族国家的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进而使“孤立的点”地域性文明迈向世界历史性存在的文明,这是一种文明空间不断走向世界化的过程。正是这种普遍性的、世界性交往空间的形成,“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动,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6]538-539。另一方面,由于分工与交往不断突破地域性限制,由此推动文明主体交往空间不断扩大,推进人类文明成果传播、传递与创新。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某一个地域创造出来的生产力,特别是发明,在往后的发展中是否会失传,完全取决于交往扩展的情况……只有当交往成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业为基础的时候,保持已创造出来的生产力才有了保障。”[6]559-560因此,一个民族国家的文明能否实现保存、传播,取决于该民族国家与外界交往扩展的情况,只有摆脱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狭隘化的空间视野,使处于不同空间维度上的文明主体实现交互作用、交流互鉴,才能为文明发展注入新元素和新材料,进而不至于使之遭受彻底的毁灭或失传。因此,在马克思那里,空间是人类生存目的性很强的构造以及空间社会化的产物,进而空间的存在方式也便具有了深厚鲜明的文明属性,文明属性构成空间的基本特性。可以说,空间的不断延伸和拓展为人类实现马克思所构想的真正的普遍的文明奠定了深厚的社会现实根基。

二、空间正义: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构造的价值底色

尽管每一种文明都有其特有的空间范围,然而对空间中的正义追求却是任何一种文明的价值主题。“寻求增加正义,或者减少非正义,就成为所有社会的一个基本目的,也是将人的尊严和公正最大化的一个基本原则。”[5]19事实上,空间正义也是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文明构想中的非常重要的特性,它是文明主体相对平等、动态地享有空间权利以及进行空间生产的理想状态[10]。马克思恩格斯在其理论著作中尽管没有明确提出“空间正义”概念,但其对正义之思始终置于生产方式视野中,认为“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义的”[3]379。具言之,马克思恩格斯站在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哲学立场,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正义性展开了深刻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人本主义批判等多重批判,深切表达了对人类文明发展空间正义的吁求,最终所要致达的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6]185的空间正义图景。

(一)空间正义是马克思审视和批判资本主义文明的中轴

马克思以历史辩证法为方法,以空间正义为批判视角,全面且深入剖析了资本主义文明非正义的图景。一方面,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社会历史空间构建中起了进步性作用,认为它“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8]927-928。另一方面,马克思也指出资本主义对社会历史空间建构的局限性,亦即它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之上的,鲜明特质就是空间资本化。由此,资本主义文明带来了文明的空间危机、空间赤字,“由于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充斥着以资本无限积累为动力和目的的发展进程,始终存在政治经济体系不平衡、贫富差距扩大、生态环境恶化等诸多不正义的现象”[2]。空间不正义的产生正是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结果。马克思从以下方面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造成的文明空间非正义事实进行了揭露。首先,从自然空间领域看,资本对空间的掠夺实质上是对各种自然资源的私人占有。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其经济优势,将本国资本、技术转移到贫穷落后国家,形式上是帮助它们打造经济新空间,实际上却是转移国内生态环境矛盾,其后果便是“好处集中在世界某些地区,代价则由其他地区承受”[11]。其次,从社会空间领域看,空间资本化也就是对社会空间的主体即人民群众的生存空间的挤压以及剩余劳动的残酷剥削。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的生产亦体现为异化劳动。也就是说,它用物的关系遮蔽了人与人的真实关系,掩盖了人与社会真正的空间关系,造成了文明悖论:“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8]580“现代工业和科学为一方与现代贫困和衰颓为另一方的这种对抗,我们时代的生产力与社会关系之间的这种对抗”[8]580已成为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复次,从全球空间领域看,资本的空间化就是对全球空间秩序的等级化布展,由此形成“中心—边缘”的断裂性空间结构。以资本积累和资本扩张为目的的全球性空间生产不是一个相对均衡的发展过程,而是以空间的不平衡为先决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主义文明的空间关系建构,塑造出了一种“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东方从属于西方”[8]36的二元化的空间结构,由此反映了全球空间发展的不平等性、不公正性,损害了处于边缘的民族国家的正当性的空间权益,“资本主义所有的经济再生产都是‘扩大再生产’,因为其经济秩序不可能像存在于过去大多数传统体系中的情形那样,维系在一种大致的静态平衡之中”[12],“不平衡地理发展不仅构成新的资本增殖来源,而且形成了阶级剥削的新花招。这种剥削表面来看以一种自愿互助的形式出现,但实质上却使社会贫富分化加剧”[5]7。最后,从人的身体空间领域看,“空间、空间性具有人之存在的本体论意义”[5]41。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英国工人阶级栖居的城市空间权益的深入剖析,深刻揭示了工人阶级悲惨的生存环境与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运行规则的内在联系,指出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支配下的城市空间之分配的极端非正义性。总之,以私有制为核心的资本主义文明把空间作为“一种控制手段……一种支配手段、一种权力方式”[13]。也就是说,它并没有把塑造空间正义作为其价值取向;相反,空间非正义性的价值主张为其延续自身生命力注入动力支撑。资本主义自身无法解决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由此决定了它是无法真正彻底解决空间非正义的现代性困境,进而也推动了以实现空间正义为历史己任的共产主义现实行动。只有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与民主的统一,进行彻底的空间革命,消除资本主义存在的一切空间关系,才能实现以空间正义为价值旨归的共产主义文明。马克思立足历史唯物主义深入考察资本主义文明的空间生产实践,“对资本积累支配下的非正义空间现象展开批判,为构建正义的社会主义空间形态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创造条件”[14]。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内蕴空间正义的应然指向

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的不可或缺的合理性支撑。然而,空间正义的实现,却“只能通过带有资本主义发展特征的社会生产关系转型才能实现。这些社会或阶级的关系明显地塑造着空间”[5]83。也就是说,只有“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15],才能使空间正义的形成由理想性构想转变为现实。在马克思看来,“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变革之后的未来制度形态指向就是共产主义。人类文明发展的最终形态指向就是共产主义文明形态。中国共产党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其百余年的奋斗实践,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人类文明形态,这种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深厚的共产主义文明的基因和元素,以实现共产主义文明为未来指向。可以说,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造本身就是对空间非正义的批判与解构,是一种引领人类社会发展迈向空间正义的价值文明。

首先,从历史文化传统看,构成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化根基中就蕴含着对空间正义的深度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在5000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创造,孕育于中华文明的沃土中,“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贤、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讲信修睦、亲仁善邻”[16]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本身也表达了正义性的诉求。例如,在未来理想社会的构想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崇“天下为公”的价值理想,它追求人心、世道和顺,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推崇正义的集中体现。历史和实践充分证明,人类文明新形态不是诸如“一些国家通过战争、殖民、掠夺等方式实现”,不走西方资本主义文明“那种损人利己、充满血腥罪恶的老路”,而是始终“坚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文明进步的一边”[17]19,它“坚持合作、不搞对抗,坚持开放、不搞封闭,坚持互利共赢、不搞零和博弈”[17]485。在人与自然关系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是以主客二分的思维定势把人的身体空间与自然空间分离出来,而是把人的身体空间的发展与自然空间的发展统一起来,努力构建一种和谐共生的空间关系,正如习近平指出的:“中华文明历来崇尚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18]

其次,从领导力量看,一个政党的世界观、价值观决定着该民族国家空间建构的根本方向、前途命运。构建空间正义的价值文明是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天职。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从理论逻辑上对“空间正义建构为了谁”作了本质性规定。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共产党领导的空间革命是一种“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8]42。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政党的空间建构是以实现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价值内核,而不是“为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8]42。因此,中国共产党始终把“是什么、要干什么这个根本问题”[17]589渗透到空间正义建构的整个进程中,使之在前进的方向、性质上不变质。习近平指出:“公平正义是我们党追求的一个非常崇高的价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决定了我们必须追求公平正义,保护人民权益、伸张正义。”[19]129可见,实现空间正义是共产党执政的伦理追求,也是共产党执政的价值导向。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共产党具有始终保持先进性、引领性的实践品质。从理论原理来源看,“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决不是以这个或那个世界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原则为根据”[8]44,而是始终以“现存的阶级斗争、我们眼前的历史运动的真实关系”[8]45为根据,因此,共产党人在理论上“胜过其余无产阶级群众的地方在于他们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8]44。在实践上,共产党人是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的部分,共产党人在当前社会空间革命运动中同时代表空间运动的未来。习近平指出:“党的领导决定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性质,只有毫不动摇坚持党的领导,中国式现代化才能前景光明、繁荣兴盛;否则就会偏离航向、丧失灵魂,甚至犯颠覆性错误。”[20]

最后,从所有制组织形式看,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的关键。不同 所有制组织形式决定了不同的文明空间的实践底色与价值底蕴。以私有制为基础的文明形态空间建构以“旧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把实现“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6]156作为其逻辑出发点,因而这种文明形态的空间建构始终以“物”的增值为终极目标。马克思指出:“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6]502在这里,它塑造出的是一个人性扭曲、自私自利的物化空间,“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8]34。可以说,以私有制为基础的文明形态在空间正义问题上表现出“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8]690。与之不同,以公有制为基础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本身就是对空间正义的认同和落实,其突出的特点就是坚持空间生产力归人民群众所有。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空间生产的本质不是服务于资本增殖的需要,而是以满足“现实的个人”的空间需求,它所要建立的公平正义的空间分配结构以保障每个人都能平等享有优良的生产、生活空间。因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空间正义建构是服务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在其现实性实践过程中,努力“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6]11,彻底变革“非神圣形象”对“现实的个人”的抽象统治而造成“自我异化”的生存空间境遇,最终把“物”的个性和自由扭转为“人”的个性和自由,为实现人类解放和自由发展开辟新的空间道路。

三、多维互构: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样态呈现

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是以实现空间正义为旨向的发展。在这一进程中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出现及其催生出新的生产关系,推动着空间正义样态和图式实现新丰富和新拓展。具言之,人类文明的空间正义与经济、政治、文化、生态、话语等范畴共同演化与相互融合,空间正义样态是由多维要素和结构联结在一起的空间集合体。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建构也正是遵循这种理论逻辑进路展开的,不断衍生出不同形式与结构的空间样态。

(一)经济空间正义

经济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建构的物质性基础。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文明之经济空间非正义性的深刻批判基础上表达了经济空间的正义性样态的构想。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空间正义建构的经济制度在于它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21]。这意味着,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能够发挥历史主动精神自觉调整空间生产关系,“使资本作为生产要素,与土地、技术、劳动力等生产要素相互促进”,使“资本主义社会中以资本为尊的状况得以彻底改变,资本的运行得以始终以人民为圆心,以社会利益和社会责任为限度,在和谐有序的空间中施展能力和发挥优势”[22]。另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建构“注重经济发展的普惠性和初次分配的公平性”[23],保障人们不再受自己创立的经济关系、社会关系的奴役,而成为历史和时代的主人。马克思始终坚信,当人类进入共产主义文明,经济空间正义将处于完满、丰富的状态,到那时,人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24]。在这里,一切社会成员能够共享人类经济文明发展的成果。人类文明新形态追求经济空间正义也展现出其世界历史性视野。如果“放任资本逐利,其结果将是引发新一轮危机。缺乏道德的市场,难以撑起世界繁荣发展的大厦。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的局面不仅难以持续,也有违公平正义”[19]524。因此,人类文明新形态之经济空间正义建构不仅彰显出其地域性维度,也深刻彰显出其世界历史性维度。

(二)政治空间正义

政治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建构的保障。实行“真正的民主制”是政治空间正义的基本面向。政治空间正义以维护公共利益为基点,是“基于一定的政治立场和道德评判而建立起来的政治价值理念,并以政治共同体为主导经由公共程序为全体公民所认可和接受”[25]。马克思曾深刻批判黑格尔犯了“主谓颠倒”的唯心主义错误,认为国家只是抽象的东西,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主体与实体,“民主制是一切形式的国家制度的已经解开的谜。在这里,国家制度……就其本质来说……被设定为人民自己的作品。国家制度在这里表现出它的本来面目,即人的自由的产物”[26]。由此,政治空间正义归根到底就是人民拥有真实而非形式的自由和平等。空间非正义是资本主义政治意志的产物,“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关于投票主体和投票权重方面的分配往往有利于资本特别是大资本一方,对于绝大多数无产者和中产阶级来说,其投票主体资格要么被取消,要么权重变得很低。所以,空间是一个充满社会生产和再生产斗争的场所,‘它不是旨在维系和巩固空间性的诸种社会实践,而是旨在深刻地重构并剧烈地革新诸种社会实践’”[5]6。马克思深刻揭露与批判了资产阶级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等政治价值的虚伪性,在此基础上指出了政治空间正义实现的场域条件,即“真正的自由和真正的平等只有在共产主义制度下才可能实现;而这样的制度是正义所要求的”[27]。人类文明新形态作为社会主义文明的中国形态,始终把实现政治空间正义作为其生命力延续的基础。习近平指出的:“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17]530可以说,人类文明新形态政治空间正义植根于积极的、多样的、公共的协商中,“寻求通过差异而建立团结的生产性道路”[5]26,把人民的意志上升为国家意志,进而为维护或达成优良的生活的公共价值、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坚实基础。

(三)文化空间正义

文化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的魂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文明的突出特点在于它始终将文化与资本结成一起,使这种思想文化体现为资本权力和资本意志,文化也便成为了资本主义文明挤压、剥削和压制空间的一种重要手段。“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实现本国与其集团利益的最大化,强行将本国的主流价值观输入其他地区,企图排挤、打压和侵袭异质文化,使本国文化在他国畅行,在文化上实现压制他国的目的。”[28]资本主义文明通过文化霸权和文化扩张,对民族性或全球性的文化空间正义进行侵蚀、打压,企图为资本主义文明发展开辟更大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条件。资本与文化联姻,以其同一性逻辑抹杀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差异性,构筑同质化、一元性的异化的文化空间,消除了文化空间的丰富内涵,为资本获取最大化利润创造条件。因而,文化空间正义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对立面。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化空间正义坚持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化空间在世界观上坚持文化的多样性、多元化,反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以同一性消灭、否定文化的差异性、异质性,抹杀文化的具体的个体性;强调正是不同的文明、文化交流、交锋生成了人类丰富多彩的空间格局,丰富了人的精神生活空间,最终为人类安身立命夯实了坚实空间基础。另一方面,人类文明新形态具有突出的包容性特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取向,决定了中国各宗教信仰多元并存的和谐格局,决定了中华文化对世界文明兼收并蓄的开放胸怀”[29],由此维护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空间和谐,优化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空间秩序。

(四)生态空间正义

生态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中的重要部分。“由于空间资源既具有空间属性又具有生态属性,在空间生产、分配和消费领域都蕴含着生态价值诉求。”[30]生态空间是保障人类生存和文明发展的关键性场域,其内在的正义性主张关乎人类文明发展的兴盛与永续,正如习近平指出的:“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31]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了人与自然界二元对立的关系,“只有诉诸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界的共生,真正推动‘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32]。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态空间正义建构能够“超越资本逻辑主导的空间生产,建构起一种规范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新型空间关系的价值准则”[30]。具言之,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空间生产力建设上构筑生态生产力,“推动发展方式绿色低碳转型,坚持把绿色低碳发展作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治本之策,加快形成绿色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厚植高质量发展的绿色底色”[31]。它在空间建构的视野上始终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明高度,谋划经济空间、政治空间、文化空间、全球空间、人的身体空间等一系列空间结构体系建设,“为子孙后代留下山清水秀的生态空间”[33]。它以制度形式巩固既有的生态空间正义性成果,激发其生态空间正义建构的内生力,“坚持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保持常态化外部压力,同时要激发起全社会共同呵护生态环境的内生动力”[33]。可以说,生态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进程中的根本性议题,关乎人类社会与文明发展的持续性、安全性、稳定性。

(五)话语空间正义

话语空间正义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构造的不可或缺的内容。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来,话语、思维作为统治阶级的思想的表现,“决定着某一历史时代的整个面貌”[6]551。话语空间是一个民族国家主体的话语权在一定的地域空间范围内实施的影响力、实力场域[34]。其中,话语的影响力、实力场域是话语空间正义的重要维度。话语空间是否实现正义,关键看它是否代表人类文明进步方向、是否引领人类文明进步发展、是否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广泛接受和认同。因此,话语空间正义不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自我意识的单向化表达,而是一种自觉反映人类历史进步发展大趋势、自觉反映人类历史整体主义精神的话语样态。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的话语空间具有虚假性、狭隘性、自利性,表现为一种非正义性话语样态。例如,在经济话语空间方面,资产阶级的商品买卖关系反映在其语言当中,资产阶级“牟利精神渗透了全部语言,一切关系都用商业术语、经济范畴来表现”[6]478;在政治话语空间方面,资产阶级向全人类推崇一种“自由与平等”的价值观,事实上,这是资本逐利的自由,“‘社会一切成员’和‘平等的权利’显然只是些空话”[35];在社会话语空间方面,资产阶级所谓的“保证‘公共安全’,也就是为了保证资产阶级的安全”[36]等。资本主义文明为遏制、打压和瓦解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基础,不断炮制“中国威胁论”“国强必霸论”“中国不可持续论”“民主和平论”“价值观外交”等妖魔化、矮化中国的话语[37]。人类文明新形态话语空间正义建构实际上既追求“达己”的主体性话语建构,又追求“达人”的公共性话语塑造,在现实性实践中实现“利我性”与“利他性”内在统一,这是其话语空间正义建构的基本特性。例如,“人类命运共同体”“区域共同体”“一带一路”“全人类共同价值”“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等具有全球性质的话语都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空间正义建构的话语形态,其以自身的历史洞察力与世界观方法论为人类准确研判与有效应对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提供话语智慧支撑与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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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雨蕙】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马克思人学理论视阈中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研究”(23CKS010)。

作者简介:吴美川(1992—),男,福建大田人,福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