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鸿沟 重返舞台：积极老龄化视角下“银发网红”平台参与模式研究

摘 要：平台技术在重构公众日常生活的同时，也给老年群体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和挑战。一方面，老年人积极使用数字媒体，借助平台实现一定程度的社会参与；另一方面，当数字技术拓宽老年群体的社会活动范围，他们也面临除接入、技能和素养之外的参与性鸿沟。本文采用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法，聚焦深度参与平台内容生产活动的“银发网红”接入平台社会的模式，考察其在此过程中如何实现积极老龄化。研究发现，以老年人为中心的多层次、嵌入性、创造性平台参与结构正在形成，“银发网红”在多维平台参与的过程中获得了积极体验和暮年生活新意义。在“自我接入”模式中，他们将平台视为自我展示的空间、日常生活的延伸、拓展社会关系和满足自我需求的工具，在内容创作中获得技术自我效能感和重塑第二人生的机会。“家庭作坊”模式中，他们与家人合作参与平台社会，在获得代际反哺的同时形成代际互惠，也获得了更多情感联结与自我身份认同。“机构辅助”模式中，他们适应自我商品化，跻身银发经济，获得了个人价值的放大，实现了更大范围的社会融入。

关键词：平台参与；积极老龄化；老年网红；数字融入；参与性鸿沟

作者简介：曹书乐，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传播思想史、网络视听、平台社会研究；王心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平台经济、老龄化与媒介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获 “清华大学自主科研计划资助” （suppor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Initiative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 ，“‘银发网红’社交媒体实践与积极老龄化探索”（项目编号：20225080006）的成果。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4）04-0162-10

DOI：10.19563/j.cnki.sdzs.2024.04.016

一、导言

近十年来，人口老龄化已成为全球关注的重要议题。我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末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规模已达2.97亿，占全国人口的21.1%，其中65岁以上的人口为2.17亿，占总人口的15.4%。①" ①《人口总量有所下降 人口高质量发展取得成效》，https：//www.stats.gov.cn/sj/sjjd/202401/t20240118_1946701.html，2024-01-18。老龄化社会是我国今后较长时期的基本国情。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把积极老龄观、健康老龄化理念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也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确定为国家战略。②" ②《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https：//www.12371.cn/2020/11/03/ARTI1604398127413120.shtml，2020-11-03。

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成为“积极老龄化”的重要维度。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积极老龄化框架强调“参与、健康、保障”，鼓励老年人通过参与社会、经济、政治等活动实现自身价值，提高老年阶段的生活质量。大量老年学实证研究表明，不同形式的社会参与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和社会质量都具有积极作用。①" ①Yu-Chih Chen et al，“Activity Patterns and Health Outcomes in Later Life：The Role of Nature of Engagement”，The Gerontologist，Vol.59，2019，pp.698-708.

目前，平台渗透生活的不同方面，成为日常生活的基础设施，重构我们身处的时间和空间，改变着我们的认知方式、行为特征乃至社会结构。老年智能机的发展和平台适老化改造为老年人接入平台社会提供了技术中介。一项报告显示，受测的2 000余位老年人平均每天使用短视频应用及小程序2.83小时。②" ②《老年人情感关怀与短视频使用价值研究报告》，https：//news.bnu.edu.cn/zx/xzdt/a74379283b9d422382e4162284de7047.htm，2023-12-01。平台媒体丰富了老年人的娱乐生活并拓宽其社会交往的空间；但另一方面，包含农村老人在内的数字弱势群体在数字融入时遇到困难，还有很多老年人受生理、心理或知识水平的限制，难以深度参与平台内容创作。③" ③马越然：《老年人智能手机使用中的数字不平等研究》，清华大学2022年博士论文。

随着网红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银发网红”在各大平台涌现。他们是老年人中的特殊群体，持续进行内容创作，展现自身行为、态度与特质，从而引发网友关注、取得较高热度。④" ④杜鹏、马琦峰：《银发网红：缘起、机遇与挑战》，《社会建设》2023年第2期，第15-25页。他们所展现的精神风貌、面对衰老的态度与积极老龄化的观念不谋而合。

因此，本文聚焦银发网红的数字实践，探索其平台参与的动机、不同参与模式及特点，以及在此过程中如何实现个人数字资本与社会资本的增长并实现积极老龄化。通过对这一特殊群体的研究，探索已在人生高光舞台谢幕的老年人如何克服数字鸿沟，在平台社会的语境中重返舞台。

二、文献综述

（一）老龄化社会与传播实践

20世纪50年代的“脱离理论”（disengagement theory）认为人到了一定年纪后具有脱离某些社会角色的权利，从而免除一些社会责任。⑤" ⑤Arlie Russell Hochschild，“Disengagement Theory：A Critique and Proposal”，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40，No.5，1975，pp.553-569.老年人因身体机能和学习能力退化，会退出那些与自身条件不匹配的行业，如制造业、建筑业、信息技术行业等。⑥" ⑥翟德华、于存洋：《积极老龄化视角下我国老年人口就业情况分析——基于第六次、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的比较》，《老龄科学研究》2023年第3期，第14-27页。退出生产性活动后，老年人成为家庭和社会中被照顾和供养的对象。⑦" ⑦杨晓莉、巨高乐：《老年人数字排斥的影响因素与理论解释》，《应用心理学》，2023-09-22，https：//doi.org/10.20058/j.cnki.CJAP.023084.

60年代的活动理论（activity theory）则认为老年人在接受自然老化的过程中应该参与必要的社会活动。⑧" ⑧Bruce W.Lemon，Vern L.Bengtson amp; James A.Peterson，“An Exploration of the Activity Theory of Aging：Activity Types and Life Satisfaction Among In-movers to a Retirement Community”，Journal of gerontology，Vol.27，No.4，1972，pp.511-523.20世纪末随着积极心理学的发展，人们转向认为老年人是家庭、社区及经济发展的宝贵财富。鼓励个体采取更积极正面的态度对待衰老，倡导健康的、有能力工作的老年人继续参与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活动。⑨" ⑨宋全成、崔瑞宁：《人口高速老龄化的理论应对：从健康老龄化到积极老龄化》，《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第36-41页。

我国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之前更倾向以人口学概念而非社会学群体的视角看待老年人。这种偏向使得研究者往往关注与老年人有关的社会保障、劳动就业、养老、医疗等议题，而非老年人自身境遇或者内部差异。国外研究则更早开始从传播学与社会学结合去看待老龄化问题。

对于个体来说，生理老化随时间推移而自然发生，但社会老化——在社会行为、社会角色、社会互动、社会认同等方面因老而变——则必须在传播实践中完成。因而，学界寄希望于信息传播技术在积极老龄化中起到正面作用，帮助老年人在互联网世界中找到精神寄托，缓解现实世界变迁造成的失落感。①" ①孟伦：《网络沟通对老年人家庭角色缺失的补偿》，《新闻界》2013年第7期，第3-8页。研究发现，老年人能够借助互联网获得新的社会角色，从而实现再社会化、强化自我图像、获得价值认同和提高生活质量②" ②Liat Kulik，“The Impact of Multiple Roles on the Well-being of Older Women：Strain or Enrichment？”.In：Muhlbauer，V.，Chrisler，J.，Denmark，F.（eds） Women and Aging.Springer，Cham.2015.，在身体、心理和社会生活等方面获得积极影响。③" ③Sanna-Mari Kuoppamki，“Digital Participation in Service Environments Among Senior Electricity Consumers in Finland”，Technology in Society，Vol.55，2018，pp.111-118.

（二）银色数字鸿沟与老年人积极数字生产

“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指数字社会中的参与不平等，不同人群在新媒体使用中分为信息技术富有者与信息技术贫穷者。④" ④Jan van Dijk，“A Framework for Digital Divide Research”，Electronic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12，No.1，2002.“数字鸿沟”被进一步划分为接入沟、技能沟和素养沟。与年轻人相比，老年人在数字技术使用、信息资源获取、社会参与程度、个人权利维护等方面存在差距，具有“银色数字鸿沟”。⑤" ⑤Thomas N Friemel，“The Digital Divide Has Grown Old：Determinants of A Digital Divide Among Seniors”，New Media amp; Society，Vol.18，No.2，2014，pp.313-331.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不同的人群因数字素养的不同在创作能力和社会活动的参与程度上也存在差距，因而出现了“参与性鸿沟”（participation divide）。⑥" ⑥Eszter Hargittai，Gina Walejko，“The Participation Divide：Content creation and sharing in the digital age”，Information，Community and Society，2008，Vol.11，No.2，pp.239-256.不同老年群体因认知、态度、价值观、行为模式、经济社会水平等方面的差异，处于数字鸿沟光谱的不同位置。⑦" ⑦潘曙雅、邱月玲：《“银色数字鸿沟”的形成及弥合——基于2001—2019年的文献梳理和理论透视》，《新闻春秋》2021年第1期，第27-33页。不同数字素养的老年人在内容创作能力上存在差异，老年人在创意性和经济性数字活动中面临“参与性鸿沟”。⑧" ⑧Panayiota Tsatsou.“Editor’s Introduction：Digital Inclusion，Vulnerability and Associated Complexities”，Vulnerable People and Digital Inclusion：Theoretical and Applied Perspectives，Springer，2022，pp.1-23.

“数字融入”（digital inclusion）指的是弥合这些数字鸿沟的行动和过程。对老年人来说，“数字融入”不仅指能在方便的时间和地点访问数字设备和互联网服务，更指借助数字技术获得经济成果和实现社会融入的过程。⑨" ⑨薛翔、马海云、赵宇翔等：《活动理论视角下的老年群体数字融入结构与路径研究》，《图书情报知识》2022年第6期，第78-88页。提高老年人的数字互动、心理互动和社会互动的频次，将有助于缓和老年人在家庭中的隔阂感、边缘感以及距离感。⑩" ⑩晏青、李宁馨：《联结、驯化与社会应许：农村老人短视频使用与社会融入研究》，《新闻与传播评论》2022年第6期，第26-36页。目前国内有关老年人“数字融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融入动机、融入障碍和融入路径三个方面。社会网络为其数字融入提供了社会支持，以子女和孙辈为代表的代际反哺对老年人媒介素养提升作用非常突出，熟人和权威人士也是老年人获取技术知识的重要途径。B11" B11张大伟、谢兴政：《农村中老年人提升新媒介素养的“关系”路径研究》，《新闻大学》2022年第8期，第1-16页。然而，由于系统化老年友好型的社会政府、社会、家庭三者缺乏协同性，老年人在数字融入的过程中依旧面临较大的困难。B12" B12刘述：《积极老龄化视角下我国香港老年人数字融入路径研究》，《中国远程教育》2021年第3期，第67-75页。

平台作为“能让两个或以上群体发生互动的数字基础设施”B13" B13Nick Srnicek，“Platform Capitalism”，Polity Press，2017，p.50.，其重要性越发凸显。内容创作平台的蓬勃发展重构了创作者与他人的互动，也让用户获得了内容分享与自我表达的机会。B14" B14何威等：《工作、福祉与获得感：短视频平台上的创意劳动者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6期，第37-57页。平台化的信息技术作为“社会联结点”搭建了老年人新的参与空间，强化了其原有的社会参与。B15" B15Peter Biniok amp; Iris Menke，“Societal Participation of The Elderly：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 As ‘Social Junction’”，Anthropology and Aging，Vol.36，No.2，2015，pp.164-185.老年人尝试用智能手机、照相机和平板等设备进行创作，完成有关个人生活故事的数字叙事。①" ①Anthony McCosker etal，60+ online：Engaging seniors through social media and digital stories，Swinburne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2018.参与在线社交的老年用户自我感觉更年轻，对技术的焦虑程度更低，也更加具有冒险精神。②" ②Begoa Peral-Peral，Jorge Arenas-Gaitán，ngel-Francisco Villarejo-Ramos，“From Digital Divide to Psycho-digital Divide：Elders and Online Social Networks”，Comunicar：Revista Científica de Comunicación y Educación，Vol.23，No.4，2015，pp.57-64.老年人的数字互动、心理互动和社会互动频次得到提高，有助于重新获得自信、独立性和社会参与度。③" ③Steven Baker et al.，“The Supportive Network：Rural Disadvantaged Older People and ICT”，Aging amp; Society，Vol.37，No.6，2017，pp.1291-1309.

三、研究问题与研究方法

已有研究显示，在老龄化社会中，推动积极老龄化对老年人和社会整体的健康发展都大有裨益，老年人基于数字平台的内容生产传播能帮助老年人融入数字社会并带来经济和情感的双重满足。但目前的研究还存在以下缺失。

一是银色数字鸿沟和数字融入研究中，主要强调老年人的接入沟、技能沟和素养沟，却很少从“参与性鸿沟”的角度剖析老年人内容创作与分享。二是聚焦老年人平台参与的研究大多针对普通老年用户的日常使用，缺乏对“银发网红”群体的关注，事实上“银发网红”与普通老年用户的平台参与路径和结果并不相同。三是少数对老年人数字创作活动的研究，目前只集中在对其形象呈现、话语策略和商业模式的分析，缺乏对其创作活动如何导向积极老龄化的过程研究。

因此，本研究聚焦能够驾驭平台媒体的“银发网红”的实践，试图回答这样三个研究问题：（1）“银发网红”有哪些平台参与模式？（2）这些参与模式如何弥合了参与性鸿沟？（3）“银发网红”的平台参与过程是否有助于实现积极老龄化？

本研究采用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法。

抖音是典型的内容创作平台，在老年人用户服务方面，不仅搭建了适老版APP、老年人防沉迷系统，还推出了《银龄互联网使用手册》和公益教学视频。基于此，本研究选取抖音平台上的“银发网红”的账号进行研究。这些账号的粉丝数越高，账号商业化程度更高。本研究基于以下3个标准在抖音平台上筛选了16个“银发网红”账号：（1）视频中出镜的老年人在60周岁以上；（2）账号粉丝数在1万以上，且拥有一个及以上粉丝群；（3）老年人本人实质性参与了视频内容创作活动。这16个账号中，粉丝规模在1万～10万有2个、10万～100万有5个、100万～200万3个、200万以上6个，内容主题涵盖舞蹈展示、家庭互动、时尚穿搭、美食制作、日常锻炼等，出镜老年人的年龄从60岁到103岁不等，平均年龄为75岁。

这些账号通常并非由老年人本人运营，而是由其家人或商业机构运营。因此，本研究的访谈对象包括以上账号中的7位老年出镜者，5位老年人的家人和4位MCN机构工作人员。④" ④详细数据处理过程可邮件获取。访谈问题涵盖老年人内容创作的动机、分工协作的方式、创作带来的日常生活变化等，访谈方式为线下面访和语音电话，每位对象的访谈时间在40分钟至2个小时不等。

研究者还用近三个月的时间观察这些“银发网红”与粉丝的线上互动。此外，在知情同意的情况下，研究者用一周时间对若干“银发网红”的线下拍摄和直播活动进行参与式观察，和其一起构思剧本、拍视频、吃饭聊天，了解账号拍摄运营与老年人的生活日常。

四、“银发网红”的三重平台参与模式：自我、家庭与机构

不同于普通老年用户，“银发网红”账号发布的视频对连续性、原创性和趣味性有更高要求。账号创作者需具备较高的创作素养，熟悉剧本创作、脚本编排、画面拍摄、身体表演的多个环节。但大部分老年人很难独立完成以上所有环节。研究发现，银发网红具有三重平台参与模式，即自我接入式、家庭作坊式和机构辅助式，不同模式下的老年人的创作活动介入程度有所不同，从而形成了多层次的平台参与结构。

（一）自我接入：在线上重塑第二人生

在自我接入模式中，老年人独立在平台上完成内容创作，该过程也较为自主和受控，内容集中在情境模仿秀、对口型拍摄和分身特效等风格。这类老年人往往具备积极的衰老观和较强的数字能力，包括对数字技术的理解能力、基于平台功能的创作能力和数字交往能力。他们通过平台学习新技能、发展兴趣爱好并拓展出更多的社会关系。平台所提供的集成式技术工具也提高了老年人内容创作的便捷性。

1.内容创作提升技术自我效能感

“老年创造力”（later life creativity）指的是人在老年阶段的个人创造能力，与老年人的自我表达相关。①" ①Vera Gallistl，“The Emergence of the Creative Ager—On Subject Cultures of Late-life Creativity”，Journal of Aging Studies，Vol.46，2018，pp.93-99.当老年人参与到艺术、话剧、写作、音乐等创意活动中时，老年人的健康、生活质量和自信心将得到提升。②" ②Tony Noice et al，“Participatory Arts for Older Adults：A Review of Benefits and Challenges”，The Gerontologist，Vol.54，No.5，2014，pp.741-753.短视频平台给拥有表达欲的老年人提供了内容创作的工具和机会。

具有较强的数字技能和表达欲望的老年人，包揽短视频创作过程中的视频拍摄、音乐选取、内容编辑和文案写作等各个环节。有受访对象（S14）将短视频的创作过程比作“画画”。她喜欢尝试不同的滤镜来美化视频，那些异彩纷呈的滤镜仿佛自己挑选的颜料。她说：“我本身就喜欢画画，拍短视频就和画画一样，要选音乐、选风格、写文案，我每次都会选很久，总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多位访谈对象都表示非常享受创作过程。“（我）存各种各样的音乐。我琢磨这个照片大概是什么感觉，就自己做标题，然后选音乐，有时候还做点花、鼓什么在上面。”（S2）

而对于不熟悉数字技术的老年人来说，对新技术保持开放学习的心态，是其数字融入的关键。今年68岁的主播（S15）在抖音平台上拥有五十多万粉丝。他最开始使用短视频是想学唱歌，现在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进行直播。他常在直播中分享学习经验：“原先我也觉得难，但只有尝试去做了，才发现很简单，软件、话筒、直播、拍照，这些东西其实都不难的。”也有访谈对象提到，自己在拍摄的过程中不断探索新的创作方法。“三脚架是我自己在网上买的。因为口播老是记不住词儿，我就自己准备了一个提词器，镜头比较密的地方就说一段拍一段。”（S2）

除了数字内容创作，他们还踊跃采用基于智能手机的其他服务，如在不同平台网购、点外卖、叫网约车等。平台内容生产活动不仅给老年人带来了新的体验，也提升了他们技术层面的自我效能感。他们在收获更多数字技能的同时，也变得更为自信和乐观，这又进一步推动了他们的多元平台实践。

2.发展个人兴趣与满足自我需求

个体的媒介技术使用需求包括认知需求、情感需求、个人整合需求、社会整合需求和纾解压力需求五个方面。③" ③Elihu Katz，Jay G.Blumler and Michael Gurevitch，Uses and Gratifications Research，Vol.37，No.4，1973，pp.509-523.银发网红接入平台的初衷是为了填充生活中的闲暇时间。多位银发网红在个人简介中标明了建立账号的原因，如“记录老年的美好时光，分享我们的家庭故事”“喜欢跳舞，希望我开心快乐的时候可以给你带来快乐”“以歌会友，用抖音记录我的足迹”“记录农村美好生活，分享乡村美食”“在平台找自我感！当名平台宣传员，带货！”等等。平台参与不仅满足了他们日常娱乐、兴趣发展的需求，也帮助其在平台上建立数字身份，提升主体意识，在生命经验传递的过程中增强老年生活的意义感。

银发网红在平台上营造的人设，有的呈现了退休前就具有的个人特点和兴趣特长；有的则是在老年生活中逐渐形成的。他们借助短视频平台上的免费资源学习新的技能，培养新的爱好，如做菜、画画、弹琴、养花。一位访谈对象原先是一名游泳教练，现在是舞蹈才艺展示者。在她看来，退休之前工作繁忙，没有时间发展兴趣爱好，退休后有更多时间学习新技能和出门逛街。她（S2）认为，老年人应对网络平台保持开放心态，不能因年龄增长而给自己设限：“你上了这个互联网，眼界开阔了，在这个自由的大海里想学什么学什么。我从来不参加舞蹈班，我的舞蹈都是网上学的……我从来不会去想我自己老，就是不要把年龄当做一个拦路虎。”

3.拓展陌生人社交

老年人进入晚年生活，意味着退出先前的生产性活动，从独立的经济个体转为社会与家庭的依附者，这不仅意味着所掌握的社会资源变少，也意味着社会角色的丧失和社会关系的中断。①" ①高夏丽：《老年旅游的发生机制及旅游体验的意义建构——基于活动理论的视角》，《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第116-123页。我们常看到老年人特别是老年男性在退休后社会交往骤然降低，日渐退缩到与家人的小范围交往中。而推荐算法则给老年人提供了更多与陌生人连接的机会。

当平台上的陌生人给老年人的视频点赞留言时，看似随机和随意的点评却能给老年人带来莫大的精神回报，也带来他们更强的人际价值感。老年人会密切关注视频的反响，即使是拥有近百万粉丝的银发网红，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都会对视频底部的留言进行回复。“留言我一般都会看的，我能解答的问题我也尽量回答”。（S2）他们非常愿意和粉丝进行互动，分享自己的个人经验。“我的粉丝都非常喜欢和我聊天，我也愿意分享我的一些经验。”（S14）“我看到群里面有人发视频，我也会给他们点点赞，互相鼓励。”（S12）

老年人在与外界互动的过程中获得的正反馈，促使他们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平台上。多的人一天能发三四条视频：“平时要照顾另一半，累的时候就会拍一拍，想着自己美一下、搞笑一下。”（S12）多位访谈对象表示，自从开始拍短视频之后，自己每天在手机上花的时间多多了，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会看手机。这种类型的“玩手机”不能被简单地归为手机成瘾，而是对日常生活的逃离，是对自我价值的再确认，导向人际关系在虚拟世界中的拓展和社会资本的提升。

（二）家庭作坊：一起工作一起玩

家庭是老年传播中重要的分析单元。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拥有丰富社会经验的老年人往往掌握着家庭经济支配权和重大事项决策权，居于家庭权力地位的中心。②" ②费孝通：《乡土中国》，三联出版社1985年版，第65页。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老年人的经验、技术和价值取向的现实效用不断下降，老年人在家庭中的权力和地位也日渐式微，成为家庭和社会中的边缘性角色。③" ③张新辉、李建新，《现代化变迁与老年人家庭地位演变——以代际同住家庭经济决策权为例》，《人口与经济》2019年第4期，第94-106页。如何将老年人拥有的丰富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转化成数字资本，是提升老年人数字影响力的重要挑战。很多老年人由于客观上缺乏数字素养或主观上惧怕学习数字新技能，只有在家庭子代或孙辈的辅助下才能实现参与性鸿沟的弥合。因此，在“家庭作坊”模式中，家庭成员主导账号的创作与运营，老年人作为被记录者/出镜者参与内容创作。通过代际合作，老年人获得了新的生活体验和更高的自我评价，不再是家庭中的权力边缘；而家庭成员也从合作中获得了一定的经济回报，与老年人缔造了更深的情感联结。

1.不仅是反哺，更是合作

一直以来，“数字反哺”被学界认为是老年人“数字融入”的解决之道。从1990年代的“器物反哺”到2000年代的“技能反哺”再到2010年代的“观念反哺”，对年长世代的反哺也从行为上升到观念、从生活方式上升到思维方式。以往的相关研究多将老年人定位为平台内容和服务的消费者，关注家人如何帮助老年人更高效地获得平台服务。④" ④周裕琼、丁海琼：《中国家庭三代数字反哺现状及影响因素研究》，《国际新闻界》2020年第3期，第6-31页。我们的研究中，数字反哺也体现在了老年人的内容生产活动中。

以家庭为创作单元的账号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记录老年人日常生活的纪实类账号，另一类是以老年人为核心角色的剧情类账号。家人不仅为老年人提供视频策划、拍摄剪辑、账号运营等技术层面的支持，还帮助老年人进一步理解平台内容生产的逻辑，指导老年人肢体表演、表情管理、直播互动等内容。

在抖音上有三百多万粉丝的账号S6在访谈时分享了自己和爷爷的共创经验：“剧本、拍摄和剪辑都是我来做，就和爷爷说怎么做就行。他有的时候不能理解，但是多说几遍或者多拍几遍，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就行。”另一名采访对象谈起自己和奶奶的分工：“奶奶其实并不是很懂……脚本、拍摄和剪辑都是我们自己做的，主要是我做的。”（S7）参与拍摄的老年人自己也有提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懂，都是我儿子弄的，我们主要就是按照他说的做。”（S13）

这样的数字反哺，呈现出动态调整。孩子会根据老年人的学习接受能力不断调整教学目标，其目的不是将老年人教会，让对方完全掌握相关技能和素养，从而独立进行创作生产，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确认双方的职责，将合作创作的流程理顺。没有孩子的参与，这些老年人的账号将难以为继，这或许有悖于我们通常理解的“扶上马、送一程”的观念；但这也有效避免了老年人“眼睛学会了但手还没会”的技术学习常态。当老年人知道自己并不需要担心技术问题时，也会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创作中去。

2.情感联结与代际互惠

代际合作的创作方式给了年轻人更多陪伴老人的机会。多位访谈对象表示，在共同拍摄之前，老年人没有太多娱乐活动，日常生活相对枯燥。现在，老年人在创作活动之余，可以和家人一起逛街、吃火锅、喝奶茶。访谈对象S3提到自己开设账号的初衷就是记录带父母出游的经历。S7的奶奶103岁高龄，因为乐观幽默而得到很多人的喜欢，拍摄活动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和孙女一起出门。“奶奶很喜欢吃，我们主要就带她去试试年轻人喜欢的。”（S7）

内容创作活动增强了老年人和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结。部分老年人腿脚不便，日常活动的范围有限，和家人一起拍短视频成了日常最重要的事情。“爷爷之前一直都是在农村的，他在城市里也没有太多自己的朋友……如果我很久没拍的话，爷爷还会催着我拍。我们拍摄的过程其实是很快乐的，我们一起嘻嘻哈哈的，要比我们拍出来的快乐很多。”（S6）家人作为老年人平台账号的“代理人”，不仅协助老年人进行拍摄和直播，也会把粉丝们的喜爱传达给老年人：“我有的时候就把评论读给他听，主要是那些夸他帅的。他知道了之后都很高兴的，因为他很注重自己的外表，喜欢经常照镜子。”（S6）短视频创作活动成为了家庭关系黏合剂。创作缩短了老年人和家人间的物理距离，也将全家人的情感连接在一起。

拍摄过程让小辈有机会进一步了解长辈。访谈对象S7提到这两年和奶奶一起拍摄的经历自己进一步了解了奶奶的性格。“小时候其实和爷爷更亲一些，一直觉得奶奶比较严肃。这两年才进一步感受到她的性格，奶奶真的心态非常好，生气从来不过夜，遇到事情也从来不抱怨。现在才真的理解了她的智慧。”（S7）

老年人在获得家庭成员的照顾和支持的同时，也向家庭成员提供了创业支持。当账号能在平台中获得较好收益时，家庭成员往往将其当作可全职从事的工作。本研究发现，银发网红账号的初衷往往是记录家庭生活而非赚钱，但账号能长久做下去，大多是因为获得了持续的收入。对平台文化生产逻辑较为陌生的老年人，一开始时并不都能理解家人的决策，但依旧愿意尽可能地给家人支持。“他一开始辞职的时候（我）是不支持的，但是他也不听。也没什么办法，既然开始做账号了，只能支持他了。”（S13）“爷爷愿意出现在我的视频中，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答应过爷爷要做到500万的粉丝，所以我后面肯定还会继续拍的。”（S6）

3.怀旧式身份再书写

在家人主导的账号中，家人是老年人的合作者，也是其书写者和表达者。在家人拍摄的短视频系列中，不仅有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片段，也有其从前生活经历的展示和介绍，如以前的工作、年轻时的照片、之前的经历等。这一方面是为了打造老人的形象，让粉丝更了解短视频的主角；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留下更多有关老年人的生命资料，作为珍贵的家庭影像。“所有的（我爸的）视频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财富，给我留下满满的回忆。”（S3）

老年人在讲述过往经验的过程中，也在进一步确认自我的身份，让昔日辉煌在当下的生活中继续发光。S8的太爷爷是一名抗美援朝的老兵，爷爷喜欢给他讲那个年代的风云故事，于是他开通了账号分享爷爷的个人经历。“爷爷的故事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还包括很多的学生。……拍这个视频他本身是非常开心的，因为他觉得拍的视频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而且他非常积极、励志和自强。”（S8）受访对象S7提到，奶奶的好心态源于对先前职业的认同：“奶奶年轻时是一名医生，帮助过很多人，成为一名医生让她找到了个人价值，她非常自豪。”老年人也会在直播互动中讲述往事，希望自己的人生经验能启发更多的年轻人，并在助人的过程中获得进一步的身份认同。

（三）机构辅助：跻身银发经济

随着平台上老年用户规模的增长，越来越多掌握着多方资源的MCN（Multi-Channel Network）机构进入银发网红账号的创建和运营领域。MCN机构通过提供人力资源、硬件设备和调整创作方向等方式，介入创作生产过程。MCN支持下的账号往往具备更专业的内容生产能力，并以商业变现为主要目标。机构围绕老年人搭建多元数字支持系统，鼓励老年人获得多元数字经验，有助于提升老年人在技术层面自我效能感。①nbsp; ①Sangyoon Han amp; Seok In Nam，“Creating Supportive Environments and Enhancing Personal Perception to Bridge the Digital Divide Among Older Adults”，Educational Gerontology，Vol.47，No.8，2021，pp.339-352.

1.人设打造与全流程支持

MCN机构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老年人与平台之间的中介组织或经济组织。在MCN机构的选角标准中，那些在某方面成就超越同龄人的老年人有更高的被打造成网红的潜力。机构受访人员表示：“只有你能踩到别人的痛点，比如更健康、会做饭、懂养生，只有戳中观众关心的，才能够吸引人。”（S4）此外，有良好社会关系、身体健康、个性积极、气质良好、表达流利、具备个人才艺等都成为MCN机构眼中的加分项。

在秀场主播研究中，“人设”（fashionable persona）被理解为具备情境性、叙事性、表演性的一种人格特征，是平台社会中个体自我认同与集体文化叙事融合的产物。②" ②叶韦明、金一丹：《平台·公会·主播：不确定数字产业中的生产组织》，《国际新闻界》2021年第12期，第96-119页。定制人设、身份包装、脚本表演是主播们维持粉丝关系的关键策略，是一种平台劳动。对于平时没有太多表演经验和展示机会的老年人来说，人设打造反而给了他们特别的体验和乐趣。访谈对象S5年轻时就特别喜欢模特行业，退休后报名了模特训练班，学习形体知识。她每天忙于在线做操、在线讲课、直播带货，但因为是感兴趣的事，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一个人要喜欢去做一件事情，就怎么辛苦都不觉得累，这个很关键。”（S5）

老年网红将每天的直播拍摄任务视为退休后的新工作，每天按时开播。同时，他们重视个人的声誉，希望将自己的账号打造为品牌，获得更多粉丝们的信任。“我的粉丝粘性特别高，大家都是相信我的人品，所以我一说什么好，大家就开始抢了。”（S5）S4也表示，很多粉丝都是她之前就认识的，对她非常尊敬，也相信她说的话。

从人设打造、视频拍摄到商业变现，老年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MCN机构全方位的支持，双方形成互相负责的合作伙伴关系。当MCN机构介入老年网红账号的运营后，老年人参与内容拍摄的难度大大降低了。“奶奶的一整套房子都是MCN公司给她弄的，每天都有车接车送，（MCN把）一套（人员）全部给她搞好，有编导、摄影人员，有管直播和后台的。”（S4）“我们基本上什么都不用管，导演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听他们的就行。”（S5）

2.超可见性与个人价值放大

“可见性”是个体能否被看见以及获得他人关注的权利。③" ③Daniel Dayan，“Conquering Vsibility，Conferring Visibility：Visibility Seekers and Media Performanc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No.3，2013，pp.137-153.在高度商业化的平台语境中，可见性意味着账号的受欢迎程度及商业变现能力。MCN机构凭借组织化、专业化与体系化的优势，成为内容创作者和资本之间的有效中介。①" ①罗奕、罗恒：《社群经济视角下的MCN模式分析——以papitube为例》，《传媒》2018年第24期，第70-72页。MCN机构在行业中拥有较多的商业资源，因而也在平台上获得较高的可见性。头部银发网红账号大多都有MCN机构的支持。

成熟的MCN机构往往签约多名银发网红，打造多个账号。老年人在平台上获得更高的可见性和更高的经济收入，也给MCN带来更大的商业回报。不同的银发网红的合作方式和收入水平不同，但只有老年人和机构双赢时合作才能长久。受访对象S5是较早和MCN机构签约的老年人，她非常认可MCN机构的商业模式和商业决策，也给MCN机构带去百万级别的收益。“我们俩是相互成就的……所有奶奶当中，我的直播间的效果是最好的。”（S5）

但对于大部分老年短视频创作者来说，商业变现并不是他们拍摄短视频的主要诉求，“相比于赚钱，他们还是更加关注自己的健康”（S4）。也有一些老年人不太认同MCN过于商业化的运作模式，对于MCN机构组织的付费活动表示排斥，“我不是很喜欢那样，商业性太强了”（S2）。可能处于人生暮年的老年人，更不容易受困于“成功”魔咒，对人生也更为豁达。

银发网红在创作活动之余，还被邀请参加商业活动或公益活动，实现更大范围的社会融入。有访谈对象提到，自己每个月都可能去不同的地方，有的时候是去拍摄，有的时候是参加合作方组织的活动。“我们有的时候会参加一些活动的开场，会去做一个演出……大家都特别开心，舍不得离开”（S5）。也有MCN机构工作人员提到，自己每次带老年人出门他们都特别开心。“早期带大爷们出去，他们都很开心。有时在街上被粉丝认出来他们就特别有成就感。”（S1）

生命经验丰富的老年人乐于将自己的人生智慧分享给更多的人，也会在直播中和粉丝们分享自己的经验故事。有访谈对象说自己前半生经历了不少挫折，但也正是那些经验让她能够坚持做有价值的事情。现在她每天早八点半和晚七点会带领直播间的粉丝一起练习形体，已经坚持了三年。课外她也会和直播间的粉丝聊天，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好心态传达给同龄人。“大家都很奇怪，我经历了那么多挫折，为什么没有被打倒，而且还这么精神、这么优雅、这么有价值地活着”；“我现在直播上课，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帮助更多人，带领这一代人和自己一样，保持健康的心态，希望能影响我们这一代人。”（S5）

老年人在平台参与过程中获得了人际关系、经济、个人影响力等不同方面的正向收益，这也成为老年人持续积极融入平台社会的动力。

五、结论与讨论

老年人在劳碌大半辈子后，终于在晚年迎来相对的生活自由。有人积极享受这种自由，也有一定的积蓄和健康储备，能选择休闲、玩乐或陪伴家人。但也有人在失去与工作相关的必要社会交往后，人际交往圈子日渐坍缩；或者感觉自己不再“有用”，不再被需要，消磨了对自己的信心。在这种情况下，媒介平台提供了新的社会参与空间。研究发现的“银发网红”的三重平台参与模式——自我接入式、家庭作坊式和机构辅助式，均能有效推动老年人的积极老龄化过程。采用哪种模式取决于老年人本身的特质、创作内容的商业潜力、所能获得的社会支持以及机缘。三种模式不是截然互斥的，而是会在合适的条件下互相转化。

本身就有学习能力和学习信心、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积极发展兴趣爱好和满足自我需求的老年人，比较容易采用自我接入的模式，如果后续能和MCN合作，还能将平台内容创作转化为营利性生产，并获得更大社会影响力。不同年龄段的老年人的学习能力和行动能力有所不同，相比于低龄老年人，80岁及以上的高龄网红在数字技术的使用上更依赖他人。对于数字创作能力有限的老年人来说，仅凭个人力量实现参与性鸿沟的弥合存在一定困难，但家庭或机构的支持能帮助他们跨过鸿沟。

对于因退休而失去了发挥才能之场所的老年人来说，在平台上进行创作并获得关注，是他们不因退休而消失的能力在新的媒介空间中的延续和发光发热。这也呼应马斯洛提出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从原有生活常规中解脱出来的他们，不仅获得了更多尝试新事物和发展新爱好的机会，也有可能得到家庭成员的代际反哺，加强了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结，获得了老年人最需要的陪伴。这种双向互惠的关系也让老年人的家人获得创业或创收的可能。相对于社区、政府等主体在老年人数字融入过程中发挥的作用，MCN机构为老年网红提供了专业化、系统化的创作支持，在商业变现的逻辑下给予老年人数字资源的支持。不管是哪种模式，都让老年人在平台社会感到有用，感受被爱，有能力继续工作甚至获得经济回报、参与家庭决策、参与新兴产业、重新参与社会、提升自我效能感。与粉丝的互动也让老年人从熟人社会交往转向陌生人社交，获得新鲜的关系空间和体验。

因为本研究专注于拥有万粉以上的“银发网红”，我们发现，老年人是否具有积极的心态、是否乐于学习和尝试、是否拥有家庭和社会资源，是其能否成为成功网红的重要原因；而成为网红又从正面促进了老年人的积极老龄化。老年人以不同合作方式开展内容创作，在平台参与中提升了数字素养和内容创作能力，在粉丝的正向反馈中提升平台参与意愿，从而弥合了平台社会下的参与式鸿沟。以老年人为中心的多层次、嵌入性、创造性平台参与结构的形成，使老年人在身心健康、自我发展、社会资本提升方面获得了更多积极体验，找到了暮年生活的新意义。

[责任编辑：其 时]

Crossing the Divide and Returning to the Stage：A Study on the Participation Mode of the “Gray-haired Influencers” Platfor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itive Aging

CAO Shu-le WANG Xin-lu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190，China）

Abstract：While platform technologies have reconfigured the daily life of the public，they have also brought new 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to the later life of older groups.On the one hand，older people actively use digital media to achieve a certain level of social participation through platforms;on the other hand，as digital technologies expand the scope of social activities of older people，they also face a participation gap beyond access，skills and literacy gaps.Through participant observation and in-depth interviews，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patterns of access to platform society by “gray-haired influencers” who are deeply involved in platform content production，and examines how they achieve active aging in the process.The study finds that a multi-level，embedded，and creative elder-centered platform participation structure is emerging，and that “gray-haired influencers” gain positive experiences and new meanings in their later years through platform participation.In the “self-reliance” mode，they see the platform as a space for self-expression，an extension of their daily lives，a tool for expanding their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satisfying their self-needs，and they gain a sense of technological self-efficacy and the opportunity to reshape their second lives through content creation.In the “family workshop” mode，they cooperate with their family members，form intergenerational reciprocity while receiving intergenerational feedback，and gain more emotional connection and self-identity.In the “institutional support” mode，they adapt to the commodification of the self and surf the silver economy，obtaining the reinforcement of their personal value and realizing a wider range of social integration.

Key words：platform participation;active aging;gray-haired influencers;digital inclusion;participation g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