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山
是垂在水面的柳枝,朋友啊。
一根命运垂钓的细线,一个被流水
抹黑的影子。你潜伏在高楼的
倒影之中,并没能增加阴影的重量。
时间的倒影沉积在一个人的皱纹,
他告诉大家:“我虽然困顿于此岸,
但却深爱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那些呐喊、不屈已烟消云散,
世界静下来,只剩下倒影的回声。
倒影能否将一个人的悲伤扶正?
无形的网捆缚他,依然将影子裁成
菱形的创口,裁成倒映一生的碎片。
一幢临水的楼,需要倒影增加高度。
一个在水边踯躅的人,想要一跃而下,
与倒影合二为一——这不失为一种
逃遁的方法,他即将摆脱影子追踪。
而倒影并不能承担负重,它只存在
于一片空无。它无为,但隐忍地
藏起时间经过的痕迹,那些
没来由的欢乐的回声,悲伤的叹息。
是爬过古松的棕红色气味,
一只蝉蜕的陈列之词。
我们时常将其隐晦的药性,
引申为对世界不怀好意的叵测。
不可避免地,它的背部
出现裂缝,仿佛我们
相爱时,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们忍受它在高音部潜伏,
默许它单调的旋律作为存在的
一部分,本质是容许它以
简单之形,指证我们的无知。
它不再鸣叫,停止鼓动羽翼,
也不再使用针刺口器吸取树汁,
它轻轻退出居住一生的旧屋,
将透明的自己挂在树上。
我们无法将其还原,为其
净身,剃头,穿戴寿衣。
多像一位遭遇意外的离乡者,
它停在最后觅食的树枝,
再不能返回出生地。它掐灭
最后一个音符,用一具空壳证明,
它曾用歌声对抗盛夏燠热的奇景。
他的职责,就是丈量出大地血液
奔涌的姿势,以及这血压的高度。
水往低处流是一条无可辩驳的法则,
因此他从逐渐上升的刻度,
大概能推断出雨水在上游愤怒咆哮
然后如何倾泻。他是寂寞的,
具体来说,他的工作就是记录下
每一个重要的时间点,水位怎么上涨,
好比一个人测量虚妄何时从意识的层面像
奔马一样飞驰而过,或者他的悲伤
像溢出湖面的水流。他记录下这些,
可以推测一个人精神被损毁的事实,
以提醒决策者,何时应清空
水库的库容,将悲伤排泄出去。
雨季来临,他必须在每个时辰
唤醒右手及手中的笔,必要时,
要通过电话传达一些危险的信息。
每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都在想象
一个水文观测员披着宽大的雨衣,
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堤岸,缓缓接近他
危险的信息源,像一个拆弹者,
在拆下撞针之前,轻轻将土层刨开。
在春夜所有打开的窗户中,
一定有人凝望无边的苍穹。
星辰闪烁,更多的星辰隐匿不见,
它们构成的深度难以想象。
直到如今我都没能辨认它们,
即使月朗星稀,即使祖父
曾教我指认北斗的位置,
我只知道群星升起,河汉无极。
可以想见,如果天空再低一点,
我穿行在群星中间,在一片
虚空中,隐藏莫名的喜悦。
而群星在我体内闪烁,
微风吹来,叮当作响,像
骨头里跃动的磷火,凝结成
一簇簇神秘、耀眼的金属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