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的一个深夜,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汉武帝仍在凝眉沉思:“此次歼灭匈奴之战将决定国家生死存亡,老臣宿将韩安国、李广等,虽然英勇善战,令匈奴闻风丧胆,但多年来一直采用守边、堵击等防御战法。而今要深入漠北,在茫茫黄沙中歼敌,将领必须大胆果决、积极进取,敢于快速冲击、远程奔袭,需要有出色的指挥能力使汉军跋涉千里而攻势不减……谁能担此重任呢?”
河南、漠南之战后,匈奴单于对其右部的惨败无可奈何,对可能面临汉王朝更大打击的局面也一筹莫展,只能通过不断攻掠汉朝北部边郡来泄愤,搞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气愤不已的汉武帝当时只能选择隐忍:匈奴右部势力的消除,解除了来自西方的威胁,但东北方匈奴左贤王和匈奴单于本部仍拥有相当大的实力,始终是心头大患。可是多年的征战让国库空虚,人倦马乏,休养生息是当务之急。
如今,经过近两年的发展经济、积累财富、秣(mò)马厉兵之后,国力已经空前强盛。而对骑兵的重视和夜以继日的训练,让汉武帝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那东风就是一个合适的出兵时机。
恰在此时,汉武帝获得消息:匈奴开始向漠北迁徙。原来单于接受了姐夫赵信的提议:“我军退居大漠以北,引诱汉军来攻。待汉军疲惫不堪之时,我们以逸待劳再行攻击,必然置汉军于死地!”赵信娶了单于的姐姐,被匈奴当成地位仅次于单于的显赫人物,深受器重。
“机会来了!匈奴认为汉军不能深入漠北,而我偏偏迅速组织东西两路大军北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永绝后患!”汉武帝终于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名字,拧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放亮了。
荒无人烟的大漠里,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疾驰着,清脆的马铃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为首的将领丰神俊朗、年轻飘逸,他正是汉朝的战神——霍去病。
汉武帝夜不成眠,反复思虑后最终选定了卫青、霍去病各领骑兵五万,兵分两路远征漠北——这将是汉军在距离中原最远的战场进行的一次规模最大也是最艰巨的战役。
由于这次进军准备深入沙漠与匈奴主力决战,所以大量人马的物资供应和军需品的运输补给就成为一个重大问题。为此,汉武帝特别组织了随军运载私人行李的马匹14万匹,并配备步兵几十万人,为大军转运辎(zī)重粮草,充分保障这次深入作战的需要。
沙海千里,水草奇缺,飞鸟难至,人烟断绝,就是匈奴人也视其为凶险无比的死亡之地。霍去病挑选了原匈奴降将归义侯复陆支和伊即轩等人为向导——他们熟知大漠地况,惯于在沙漠中行军作战,让他们负责宿营保障,寻找水源、草场等再合适不过了。
多年的训练让汉军骑兵的机动性、灵活性和速度已经可以和匈奴精锐主力相媲(pì)美,再加上汉军中有大量熟悉匈奴环境的匈奴人,可以说汉军骑兵的整体素质已经超过了匈奴骑兵。而霍去病的严明军纪,也让他的部下不仅个个英勇善战,而且有忍饥耐渴、视死如归的坚韧意志。所以大军日夜兼程,利用北极星和沙漠植物的习性判定方向,很快就长驱直入两千多里,与匈奴左贤王遭遇。
“丢弃辎重,轻兵疾驰!”霍去病果断下令,趁匈奴大军立足未稳时迅速发动主力决战。他带领部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迂回穿插,对匈奴大军实行合围。凭借自己的火眼金睛,霍去病很快就找到了左贤王防御最薄弱的环节,并指挥汉军骑兵开始发动猛烈突袭。
“我们把辎重物资都丢弃了,以后怎么办啊?”一名第一次跟随霍去病作战的新兵有些忐忑地问身边的老兵。
“你就瞧好吧,会有人给我们送上这些东西的!我们自己带的先放在这里,需要的时候可以回头来取!”老兵气定神闲地说。
而此时的卫青大军北行一千多里后,在沙漠的深处与严阵以待的单于遭遇了。猎猎长风中,两位将领四目相对,无限的杀机在黄沙上空涌动。
“你们长途跋涉,人马困乏,而我们以逸待劳,又熟知大漠,在地理上占尽优势,今日一战结果可期。”沉默的单于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临危不惧的卫青却敏锐地识破了他的用心,不等对方出招,就下令让部队用武刚车迅速环绕成一个坚固的阵地,以防止匈奴骑兵的突然袭击,然后派出五千骑兵向敌阵发起冲击。
刚刚穿越了沙漠却看到对方精锐部队原地等待的汉军原有几分慌乱,此刻看到自己的统帅大胆而创新地采取了武刚车结环为阵防守、骑兵进攻的“车守骑攻”的新战术,大家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士气空前高涨起来。
单于虽然自觉胜券在握,却对卫青所用的闻所未闻的阵势不由得一愣,当下也不敢大意,以一万骑兵迎击。
昏天暗地的厮杀中,战局开始悄然向有利于汉军的方向发展:匈奴的中线屡次发动突击,却对武刚车坚实的防御无能为力,始终不能冲破汉军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流逝,匈奴军逐渐败下阵来,而汉军的中线部队开始收紧,有意让匈奴人自投罗网。
战斗持续到了黄昏,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能见度很低。稍纵即逝的战机来了!卫青令旗一挥,让早已待命的两翼骑兵部队向单于方向包抄,攻占匈奴的大营。
单于开始胆怯了。这哪里是一支疲惫之师?相反,眼前的汉军越战越勇,面对沙尘暴竟然也表现得沉着冷静,赵信所描述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失算啊!”单于仰天长叹。
卫青正面的拼杀为两翼的迂回包抄赢得了时间,匈奴军队在汉军侧翼的打击下终于崩溃。单于看到汉军人数众多,士气旺盛,知道无法取胜,慌忙骑上快马,率领精壮骑兵数百人,向西北方向突围逃去。
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匈奴左贤王自恃有大漠之天然险阻,武断地认为汉军绝对难以进入漠北。因为如果汉军强行闯入生命禁地,必定凶多吉少。即便是有部分汉军能侥幸存活下来进入漠北,也早是疲劳之师,定能被自己一举击灭。基于这种想法,他并未对漠北决战做更充分的策划和准备,而是很悠闲地享受着大漠的日出日落。
当眼前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队伍,而旗帜上一个硕大的“霍”字在烈日下醒目闪耀时,左贤王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是身处梦中。但眼前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让他很快清醒了过来——那是一双看到了猎物的决绝勇敢的眼睛,正闪烁着咄(duō)咄逼人的光。
左贤王赶紧应战,但内心却仍然略带轻视:“虽然你们来得挺快,但穿越两千里的沙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此刻还有力气作战吗?而且你们的将领如此年轻,说不定是第一次上阵杀敌,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可是片刻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一种震惊。
眼前的少年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用兵灵活、避实就虚、屡出重拳,打得自己的手下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少年将军带领的骑兵看似没有章法,但几个回合下来,匈奴左贤王却体会到了这位少年将军的深谋远虑:汉军骑兵先集中己方的兵力,然后击杀冲散匈奴的骑兵,不管从哪个方向突击,最终的目的都是把匈奴的优势兵力冲击得四分五裂,然后再逐个击破。
更可怕的是,对手骑兵与骑兵进攻的间隔如此短促有力,不断对自己的部下进行突然袭击,甚至以梯队的方式进攻,以掌握更多的进攻时机。看来这个小将对“兵贵神速”的领悟和理解已达到很高的境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汉军王牌——霍去病?”左贤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名字,早已经让匈奴人闻风丧胆。
匈奴左贤王安营扎寨的地方本是占尽天时地利,易守难攻,想不到现在却反被霍去病利用,成了汉军隐蔽和突袭的天然屏障。在受到挤压的时间和空间里,被动防守的匈奴骑兵已经还手艰难,而且还要动不动被迂回绕侧的汉军再狠狠攻击,局面更加狼狈不堪。
匈奴左贤王使出了最后的绝招:汉军的骑兵绝对不敢单独冒进,一定要等到粮草和物资跟上来才能继续进攻。只要奋力冲出目前的围堵,自己的部队就海阔天空了。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霍去病根本不理会后方辎重补给这回事儿,一门心思绞杀匈奴的头目和有生力量。而用勇猛、奋不顾身来形容霍去病手下的骑兵已经远远不够,那简直是一种进攻、进攻、再进攻,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后退半步的强悍!
更令匈奴左贤王气愤的是,等到霍去病把匈奴军队打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打到哪里吃到哪里——匈奴的粮仓成了汉军坚固的大后方。匈奴左贤王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本来还心存侥幸,认为汉军人马困乏、粮草无继时,就会识趣地撤退。
“这本是我们的惯用战术,我们曾用这样的战术让汉人大吃苦头。而今,这个小儿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我们强悍的大军成了他们骑兵铁蹄下待宰的绵羊……”匈奴左贤王再也不敢恋战,率亲信狼狈逃窜。
霍去病哪肯罢休,一路穷追猛打,追至狼居胥山时,已经俘获匈奴屯头王、韩王等3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83人,俘虏和斩杀匈奴吏卒70 443人,几乎全歼了匈奴左贤王的军队。
在歼灭了匈奴左贤王部后,为纪念这次重要战役的胜利,霍去病在狼居胥山上修建了一座纪念台,同时又在姑衍(yǎn)山修了一座祭天台场,让士卒举起火炬,祭告天地,慰藉壮烈牺牲的英灵。
夜幕已经降临,卫青眼前的战场上双方将士仍在喋血搏斗,喊杀声惊天动地。得知伊稚斜单于已突围逃走,卫青马上派出轻骑兵追击。匈奴兵没看见单于,顿时军心大乱,四散逃命。
卫青率大军乘夜挺进。天亮时,汉军已追出两百多里,一直挺进到赵信城。此时城中的匈奴兵早已经逃跑,城里贮存了不少粮草。卫青指挥大军在那里停留了一天,让兵士们饱餐了一顿,收集粮草补充军用,然后烧毁赵信城及剩余的粮食,胜利班师。
唯一让卫青遗憾的是,李广、赵食其部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按时到达。分兵合围的计划没有实现,虽然杀了伊稚斜单于卫队一万九千多人,但战果却离他的预期很远。
率领数百护卫骑兵狼狈逃走的匈奴伊稚斜单于十多天都下落不明,匈奴贵族统治集团遍寻未果,误认为单于已经战死沙场,于是右谷蠡(lǐ)王自立为单于。想不到又过了十几天,伊稚斜单于与其溃散的军队会合,右谷蠡王不得不取消自立的单于称号。
由于大批有生力量被歼、大批物资丧失,匈奴单于不敢再在大漠北缘立足,而只能向西北方向远遁。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伊稚斜单于忍不住悲从中来:从冒顿单于起,到自己这一代,几代单于都是雄武英烈之君,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彻底击败他们。现在却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漠北之战中被卫青、霍去病打得一败涂地,而且是败在汉人不熟悉的沙漠荒原,败在匈奴祖祖辈辈引以为傲的骑兵对决上,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这一战,不仅没有报右部被灭之仇,反而让汉朝从此取得对匈奴战争的绝对主动权,而自己只能带领残兵败将退缩在大漠以北,在那荒蛮之地艰难度日,再也无力发动南侵。匈奴的神话就这样在自己手中结束了,从此“漠南无王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