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佩明
芍药
芍药,吾乡宿松不多见。
第一次遇见是在外地的亲戚家,几株芍药静静开在屋前的空地上,硕大的花朵,花色艳丽,花容绰约,看起来跟牡丹花一样,自带富贵之气,给简朴的乡村增色不少。
平日见惯了牡丹的张扬,对于芍药寡见鲜闻。回到家,在故纸堆里寻觅,发现芍药存世甚久矣。《通志略》说:“芍药著于三代之际,风雅之所流咏也。”早在夏、商、周时期,芍药就已经流行种养,颇受文人雅士所钟爱。闲读《诗经》,《溱洧》里有一段文字:“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士与女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临别之时,互赠爱的信物,就是美丽的芍药。
牡丹华贵,芍药典雅,古人非得将两者分出伯仲,就有了“花王”与“花相”之争。“立如芍药,坐如牡丹”,与牡丹相比,芍药在花姿上更胜一筹。诚如《本草释名》写道:“芍药,犹绰约也。……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
人间四月,春阳煦暖,草长莺飞,百花赶趟似的,竞相开放。牡丹也不例外,赶在夏天来临之前粉墨登场,一出场,雍容华贵,光华四射,艳压群芳,成为宠儿,一时风光无限。而同样国色天香的芍药,却不与牡丹争妍,默默地酝酿着,静待牡丹将谢,再悄然绽放。芍药艳而不张扬,素而不自贬,不失朴实,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使我对芍药的好感愈发多一些。
时光若水,岁月如驰。我再次见到芍药,是在药都亳州,距上次已经是二十几年了。那年,时令春夏之交,与三五朋友结伴,开车到亳州,国道两边,芍药花红一片,清芬绵延数里,令人心旷神怡。人渐入花丛深处,心境渐宽,心中涌起许多写芍药的古诗词,其中清代刘开的诗句最应景:“小黄城外芍药花,十里五里生朝霞。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诗人用明洁的语言,描绘了当时亳州种植芍药的盛景。
那天,出发时天高云淡,吹面杨柳风,抵达时却春雨淅沥。雨水洗过的芍药,绿叶油亮,红花耀眼。一株株芍药,亭亭玉立开着,犹如刚出浴的美人,娇艳欲滴,颇让人流连。
夕阳西下,晚风习习,芍药摇曳,有黛玉葬花之风致,心中无端地生出一丝惆怅。“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芍药有情,人多情。
兰草花
莳花弄草的友人旧年赠我一盆兰草花,置于阳台上。我不懂养花,人也懒散,不怎么管花,只是偶尔浇些水,剪除残叶,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如今已然蓬蓬勃勃,清雅脱俗。今年春,它还开了好几朵花,花瓣边缘镶着一圈白色的纹理,宛如蝴蝶翩翩起舞,舞出阵阵幽香,如游丝不断线,清风藏无形,很是讨人欢喜。我将它移于案头,一屋清香,养眼又养心。
兰草是吾乡平凡的花儿,生长于深山老林,茎叶绿意凝然,若非幽香袭人,是不会被人关注到的。不过,近些年生活向好,时兴庭院花卉,兰草被人惦记着,滥采者众,山上兰草骤减,深为痛惜。馈我兰草花的友人说,我的那盆,是他在自己家里培植的,他早已不上山采了。我听后,对他又多了一份敬意。
兰草生于幽谷,不与百花争妍;长于薄土,不坠青云之志,有君子之德。《孔子家语·在厄》中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孔子家语》中还有:“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圣人以兰喻君子,以兰示人,成为先秦时期儒家的共识。
继此之后,历代种兰、画兰、咏兰者甚多,无论是勾践种兰,还是赵孟頫画兰,无非是钟情于斯。古诗词里常见咏兰的佳句。“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陶渊明借兰喻才德。“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李白以兰寄情。“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兰痴”苏轼以兰托志。君子也好,美人也罢,兰草花被古人赋予人的品性和特征,有了精神内涵,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一种做人的品格和精神追求,受到世人的推崇。
爱上兰草,在一见钟情的瞬间;读懂兰草,看一篇文章的工夫;学习兰草,那将是一辈子的事儿。
天竺葵
天竺葵,吾乡叫洋绣球。近代传入中国之物常常冠以“洋”称,譬如洋葱、洋火、洋油、洋车之类,这些物品十有八九为舶来品,洋绣球便是其中之一。我国歌咏花草的古诗词焕烂如星斗,似乎未见有人写天竺葵,想来佐证了此花并非我国土生土长。
天竺是印度一带的旧称。初闻天竺葵这个名字,便觉得这花是来自印度的物种。后来阅读书籍,无意在章君瑜先生的《花卉园艺学》中得知,天竺葵原产于非洲南部,在二十世纪中叶传入我国,后来才普遍栽培,彻底颠覆了以往我对它的认知。
天竺葵漂洋过海,不远万里而来,自有不凡之处。它生性泼皮,对土壤不挑肥拣瘦,插枝条即可生长,喜冬暖夏凉、耐潮耐阴,品种甚繁,花事繁盛。其不仅有红色,还有紫、粉、黄、白诸色,色彩斑斓。一朵朵天竺葵挤挤挨挨簇拥在枝头,摇曳在风中,俨然一个个抛出的绣球,故得“洋绣球”之名。它们长达半年的花期,开得热烈,开得艳丽,美而不娇,魅而不俗,有大家闺秀之风范。难能可贵的是,硕大的“绣球”,由一根细茎高高地擎举着,经疾风而不弯腰,挺拔向上,坚不可摧,表现出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
天竺葵的魅力远不止于此。它的叶子形状多样,纹路深浅不一,绛红与翠绿相间,煞是好看。尤其散发出浓郁的馨香,蚊虫敬而远之,却对治疗人体疲劳、神经衰弱有良好的药用价值,除此之外,它的茎叶经过提炼,可制成精油和化妆品,滋润皮肤,使皮肤红润富有弹性。
天竺葵是嘉禾,屋里摆一盆,观赏、保健兼得。
石榴花
浅夏五月,众芳沉寂,石榴花却异军突起,朵朵红艳似火,点燃夏季的天空。
我国栽培石榴的历史悠久,可溯至西汉。据《西京杂记》记载:“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亦有制为美名,以摽奇丽者。……安石榴十株。”晋代《博物志》也有记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经归,故名安石榴。”再一次印证我国引进石榴的时间及过程。
石榴花,没有牡丹的瑰丽,没有玫瑰的娇艳,没有茉莉的芳香,却清新而不媚俗,艳丽而不妖。它红红火火,热情奔放,彰显着生命的活力,深受人们的喜爱,为它吟诗、填词、作画者甚多。
翻开古今诗文。早在汉代,曹植就赋诗一首赞美石榴花:“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彩有光荣。”生动形象地描绘了石榴花开的美景。唐宋之时,文人骚客对石榴花多有吟咏,我尤爱韩愈那首“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五月榴花如火,明艳动人,枝叶间隐约可见初结的小果。可惜此地偏远,无车马游人来赏花,红艳艳的花瓣只好纷落在青苔上,兀自凋零。这首诗不仅赞叹石榴花鲜艳,也对其遭遇无人欣赏,以致在寂然中零落而感到惋惜,诗人借石榴花以抒情怀、感悟人生,堪称诸多诗文中咏石榴花的经典。
俗语“拜倒在石榴裙下”,出自张恨水先生的《巴山夜雨》,成为国人形容男子为女子风华而倾倒的佳句。“石榴裙”一词,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已出现,梁元帝的《乌栖曲》有“芙蓉为带石榴裙”之句。古人聪慧,依照石榴花的模样缝制出一款裙子。飘逸的裙子,如同石榴花开般绚丽,引领时代潮流,上至贵妃,下至市井女子,都对它趋之若鹜,唐代尤盛。
诗人杜牧的《山石榴》中有这样的佳句:“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戴在美人的玉钗上,真让人担心它会烧掉美人那满头秀发。旧时,女子爱戴簪花,男子亦然。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的钟馗独爱戴石榴花。观张大千的《钟馗像》和清代任伯年的《簪花钟馗图》,均可见钟馗头插石榴花。古人视红色为尊,认为红色可除毒。石榴花盛开于夏季,正值五毒尽出,所以火红的石榴花被钟馗相中,成为他标志性的饰物。
可见,石榴花的赤色,不止有艳丽与风流,还有阳刚和正气。
当然,还有美味。日前与诸友小聚,席间有石榴花炒韭菜,置于白瓷盘中,犹如春山出岫,食之味道佳美,满桌佳肴因之黯然失色。
石榴花有公母之别,花托鼓胀者是母花,平直的是公花。采公花,去花蕊,洗净,焯水,沥干后即可与韭菜、辣椒混炒。在高温的烹饪下,它们彼此交融,阳气生发,产生独特的风味,还有清热解毒、健胃润肺的功效。此外,石榴花还可以凉拌,也可以炒鸡蛋、炒火腿,食之余味悠长。
“只待绿阴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石榴蕴蓄一个冬春,绽放在绿叶繁茂的夏日,释放一树火红,延续一场盛大的花事。人生亦如花事,一生就是花开花落的过程,每个人要像火红的石榴花一样,活出精彩的自己。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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