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号房”，在宽容的判决下壮大

《是我的错吗？直击韩国12起恶性社会事件》

[ 韩] 吴赞镐 著

玉鳍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野spring

2024年4月

九岁的儿子带回一封家长通知书，信中提到希望家长“指导学生尽量不要看新闻”。虽然学校解释说，新闻中刺激性内容过多，会给孩子造成不良影响，但我认为这种做法非常荒谬。当孩子看新闻时，父母应该根据孩子的理解能力来回答他的问题，这也是一个家庭中重要的文化传统。

虽然学校用新闻里多是残忍可怕的暴力事件来举例，但我认为只要家长适当调整态度和尺度，就能找到和孩子沟通的方法。我不会以“现在不知道也可以，以后都会知道”的方式轻易将问题带过，因为我认为这是孩子关心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第一个阶段。回避正是漠不关心的催化剂。

他们既不用逃跑，也不用避开

“N 号房”事件曝光后，我终于理解了那封家长通知书的用意。我真希望孩子们没看过有关该事件的报道。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语描述这些恶魔，他们真的是人面兽心、目中无人、穷凶极恶的家伙。我也无法调整自己的回答方式来适应孩子们的接受程度，因为我没有能力对这些恶魔的行为做出解释，而报道中的内容竟然已经是“为避免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将残忍性最大限度弱化了的描述”。

相识的记者打来电话，说“N号房”事件的可怕程度让他想起了“至尊派”事件。6名罪犯在某住宅的地下室建造了焚烧尸体的设施，绑架了5名受害者，进行监禁、性暴力和杀人等可怕的犯罪行为。这些人自称从小因贫困被人无视，把自己视为社会腐败的受害者。但我认为，他们的罪行很难从社会矛盾或结构性不公的角度来分析，也很难从社会学角度去解释。他们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恶魔。

然而，在“N 号房”事件中，许多社会性问题盘根错节，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N号房”是godgod（本名文炯旭）运营的聊天室，从“1 号房”到“8号房”都要交会员费才能进入。在软件Telegram中，仿效“N号房”的聊天室数不胜数，后来都被统称为“N号房”。“至尊派”事件至少可以确定加害者（1995年已执行死刑） 和受害者，而韩国警察厅针对“N号房”事件成立互联网性犯罪特别调查本部后，经过9个月的集中管制，共逮捕3757人，拘留245人（ 截至2020年12月31日）。

其中，制作视频者及运营者511人，贩卖及散布视频者1170人，购买及持有视频者1875人，仍未确定全部加害者和受害者。全世界都知道，这些数字无法涵盖那“N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一个有4000 多名成员的聊天室炸了，新聊天室建好的瞬间，马上又有1000 多人加进来。”这些“积极”的用户执意要找到这些隐秘的房间，支付虚拟货币，不惜一切代价地观看视频。没有人知道“N”到底是多少，加害者和被害者人数远远超过已公开的数字。不能将“N号房”的犯罪动机简单归为“他们被社会孤立了”，也不能把这个事件简单看作不正常人的不正常行为。

在6 个月内侵害了数百名受害者的“博士房”，于2020年3月16日运营者赵主彬被捕后浮出水面。此后调查速度加快，警方才对情况有所掌握。两个月后，文炯旭被捕，庞大的犯罪组织碎片才被拼凑出来。此后，其他共犯接连被捕，调查正式展开。然而，受害者在过去这段时间里经历的恐惧和无助是无法衡量的。

到现在为止，竟还不算犯罪

如何定义“罪”一直是争议的焦点，就像电影《辩护人》中，韩国军事独裁时期，即使只是读书和讨论，也会被定罪为“企图颠覆政府、鼓励反国家团体”。在这种情况下，“罪”总是由权力规定的。排除这种特殊政治情况，我们会发现，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法律达成的共识—《汉谟拉比法典》、“摩西十诫”，以及古朝鲜“八条法”都主张严惩杀人、施暴、抢劫等重罪。但是，当今的现实生活中，虽然暴力会受到“切实处罚”，对于家庭暴力，法律却十分宽容。因家庭空间和家人关系的特殊性，法律对发生在家庭内部的暴力行为进行了特别处理。例如，女儿报警举报父亲的施暴行为，警察反过来指责女儿的情况十分常见。此外，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强行发生性行为即为强奸罪，但在夫妻关系中，婚内强奸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能得到法律认定。

以“N 号房”事件为代表的互联网性犯罪与其他性犯罪的处理方式不同，由于法律未明确将其认定为犯罪行为，犯人往往不能被迅速逮捕。即使受到审判，这些犯人也只需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即使受害者勇敢地向警方求助，警察也只会说，“就算举报也难以逮捕，不如别浪费时间了”。正是由于受害者无法站出来揭露加害者，后者变得更加猖狂了。随着加害者的增加，性犯罪视频的观看者也会随之增多。太多人在这个“行业”里获利，供需循环使得这一领域像产业系统一样不断发展壮大。到最后，无论是供应者还是需求者，一进入这个领域，负罪感就会消失，也变得麻木不仁。

拥有100 万会员的“海螺网”，曾是性犯罪的温床，自1999 年就开始运营，但直到2015 年，韩国国会议员才将该网站的淫秽色情内容视作问题，敦促警察厅厅长进行严格调查。此后运营者被逮捕，网站也被关闭。这项罪行被搁置了整整17 年，警方也未掌握确切的受害者人数，运营者被判有期徒刑4 年，因为这已经是该领域的最高刑罚标准。这个典型案例证明了法律的确定性、迅速性和严格性在互联网性犯罪领域完全没有发挥出根本性的运转作用。

即使是经过媒体大肆报道、令大众咋舌的案件，处罚结果也并无太大差异。例如，一名男性偷拍了自己与126 名女性发生性关系的过程，在经过公交车站、走在路边时偷拍女性的裙底1400 次以上，但只被判了1 年6 个月的有期徒刑。SBS 数据新闻工作组分析了2019 年被首尔5 所法院判定为非法拍摄的413 起案件（ 被告人419 名） 的一审判决书。结果显示，缓期执行的判决占全部判决的49.2%， 罚款判决占36.8%，有期徒刑判决占12.2%（ 平均刑期为1 年1 个月）。换句话说，在10 名被告人中，有9 名在庭审结束后就可以回家了。2018 年以前，罚款处罚的比例最高达46.8% ；而2011年至2016 年期间，罚款比例为72%。可以想象，“被抓了交罚款就可以”的认知只会越来越普遍。

我认为，法官的宽容判决是因为缺乏对性别问题的敏感度，这是素养问题，而不是出于某种不纯的意图。网络世界中，虽然没有流血，没有直接的身体伤害，但是散布性剥削视频会给受害者带来几乎与死亡相同的痛苦。即使加害者被判无期徒刑，受害者的视频仍存在，并不断被传播，给受害者造成更多的伤害。在面对“永恒的痛苦”时，使用过去的视角和标准解释互联网性犯罪是行不通的。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董可馨 dkx@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