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地方有个家

顾欣雨 丁潇潇

2024年4月，顾欣雨父母（前一、前二）在巡线途中。摄影/刘焜堃

2021年夏，我中考刚结束，得知父亲要调整岗位，去一个很远、很艰苦的地方。那时，我知道父亲是一名护路民兵，可母亲为什么也要跟着去，我想不明白。

离开前，母亲开始给我“紧急教学”：从人际交往到洗衣晒被，无一不细细讲给我听。

9月开学，我进入高中，在校住宿，等第一个周末回到家，父母早已离开。

学校每周固定时间发手机。父母总会提早协调好工作，等着我拿到手机，通过微信视频看看我是否瘦了，嘱咐我多锻炼身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等等。

对于父母的远离，我心里并没有多大感觉，有时候甚至还有些许庆幸，他们不在身边，刚好让我有了足够的自由。

2022年4月的一天凌晨，我右下腹突然传来一阵阵剧痛，我蜷缩在宿舍的床上，眼泪唰唰流下，此时开始想念和埋怨起父母来。腹痛愈发剧烈，我疼得浑身发抖，只好喊醒同学叫来校医。经校医初诊预判为急性阑尾炎，建议通知父母抓紧时间送医院。

“小雨，你先忍忍，我们来想办法。”我不知道母亲接到校医的电话时是什么心情，但从她的话语里，我听出了慌乱。

没多久，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响起，平时对我很照顾的邻居大娘出现在我面前。凌晨3点，看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大娘，我心中满是愧疚。

我被送到医院，经医生诊断、开药、输上液后，病痛缓解了很多。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歉意和感谢时，大娘抱着我安抚道：“小雨，别怕，有大娘在。也别怨你父母啊，你爸是去新疆的一个无名哨所，加入了护路队。因为人手少，岗位重要，你妈又主动要求跟着去的……”

大娘说得心疼，我竟也听得心惊。听说那里条件恶劣，一年只刮一场风，从春天刮到冬天，风吹石头跑，沙石随风飘。父母怕我担心，一直没有告诉我真实情况。

大娘还说，父母商量好每隔一段时间轮流回家一趟，一是为了陪陪我，二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访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请大家平时多多照顾我。

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和父母就像系着绳的风筝，我在这头，他们在那头，爱在中间。

趁着这次生病，我干脆向父亲撒娇，让他同意我暑假时去哨所看一看。

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独自一人踏上了旅程。整整38个小时的火车硬卧，时间一点一点被哐哐作响的铁轨咬碎，然后吐在空气中变成了擦亮夜色的天光。

到达目的车站后，一辆威武的军车停在不远处。父亲单位的领导知道我要来，安排了专车来接我。一时间，我被解放军叔叔们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军车里却又忍不住地自豪与骄傲。

车开出去没多久，我暗自诧异，车外分明是平原，但路怎么会如此坎坷、颠簸，颠得我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直到见到父母，看到他们被晒得黢黑的脸，见到我曾经怀疑的他们所说的“温馨小家”，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哨所是一个不足20平方米的平房，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些简易厨具，就是各类巡线所需的物资、器材，屋顶的白炽灯是唯一的电器。能看出来，在我来之前，房子已经很用心地打扫过了。

带车的干部告诉我，这里偏远、艰苦，哨所是出了名的“半年哨”——在父亲来之前，半年时间是护路队员能坚守于此的极限，还说我父母是值得敬佩的人。

可我依旧不能理解，父母为何会选择不惜千里迢迢，来到这荒漠戈壁。带着这个疑问，我拒绝了带车干部送我去县城部队招待所的好意，执意要留在哨所。

夜幕降临，大漠深处气温骤降，母亲做饭的热气让整个小平房暖和不少，父亲在床边认真填写着巡线记录，一切平静又让人安心。

父亲说，刚来的时候，这里的条件更恶劣，他却铁了心要坚守下去，母亲拗不过他，便也跟过来加入了护卫队。

“你爹实在，守着火车线路都忙不过来，我跟着他一起，还能搭把手。”母亲说，“就是委屈了你……”

夏天风沙大，父母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清理窗户和门外厚厚的沙子。母亲说，冬天就更有意思了，风大雪大，每每巡线归来，身上都挂满了寒霜，跟书上的圣诞老人没啥两样。

我纠结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这里这么艰苦，连用水都很困难，值得么？”

“老一辈的军垦人，包括现在的边防战士，他们的工作环境比这里要艰苦得多。”父亲指着不远处介绍，人武部非常重视哨所的基础建设，那边正在修建新哨所，“等下次你再来，咱们就能住那边去了。”

“巡逻时吃点风沙、跌倒、摔跤都是常有的事，我跟你爸相互扶持着呢，算不上苦，”母亲一边准备巡线的物资，一边对我说，“咱把哨所守好，把线路维护好，列车能正常通行，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多好啊。”

…………

假期很快结束，我回了学校。那个清晨，父母淳朴而又真挚的话语总在我脑海中久久回荡。再回想那些不被人所理解的孤单与坚守，回想起在哨楼前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我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他们的选择。而遥远戈壁滩上的那个哨所，就是我的另一个家。

今年高考前夕，父亲专门打电话向我道歉，说他们实在走不开，不能赶回来陪我。

“好啦，知道哨所离不开你们，高考我会好好努力的。”我说，“不过，等高考结束，我想再去一次哨所，作为我的毕业旅行。”

父亲满口答应，母亲在一旁说，他们刚搬进了新哨所，里面有电暖气、热水器、空调、淋浴间，还专门打了一口井，彻底解决了用水困难的问题，“等你来了，我们可以向组织申请，带你一起去巡线……”

“一言为定！”我打定主意，等到了哨所、见到父母，我还要告诉他们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我要报考军校。

（口述者为安徽省安庆市第七中学高三学生，整理者为69235部队干部）

编辑/吴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