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从金陵寺回麻城时,哥哥要用自行车带旋儿。哥哥骑在自行车上,单腿点地,样子看起来很酷。旋儿站在公路边的一棵银杏树下,就是不愿意上哥哥的车。
旋儿说,我自己会骑。
哥哥说,从这里到麻城全都是土路,上坡下坡,拐弯又多,你才刚刚学会骑车,我有点不放心。
旋儿说,不,我就要骑。
旋儿说着还把腰扭了扭。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银杏树叶,树叶一片一片像小扇子似的。没有风,树叶却在动,风好像是它们扇出来的。旋儿身上穿着的白底蓝点碎花连衣裙好像也在动。
天气越来越热,铺天盖地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哥哥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让我把自行车给旋儿,极不情愿地让我坐上他自行车的后座。
昨天中午,我们刚吃过午饭,就听见门前的街道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喊,马戏团来了,要演马戏了!
听说马戏团来了,我们就跑出去看,果然隐隐听到了锣鼓声。过了一会儿,就见一辆皮卡车慢慢从街道上开过来。皮卡车前面竖着一块大牌子,车上面是几个扭腰摆臀的美女和正在拼命地敲着锣打着鼓的人,车身挂着海报,海报上有猴子、蟒蛇、顶盘子顶碗骑独轮车的人……皮卡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卡车,大卡车上装着几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老虎和狮子。车从我们面前开过去,我们看见老虎和狮子趴在那里懒洋洋地眯着眼,似乎在打盹。
马戏团的到来,让麻城平静的生活掀起了一层波澜,也给麻城人带来了一份惊喜。麻城好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整个下午,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马戏团的事。
吃晚饭时,母亲对哥哥说,马戏团来了,明早去金陵寺把旋儿接过来吧。
父亲说,我在商店买了两斤点心、两斤白糖,还有两瓶酒,去的时候带上,不能空着手去。
哥哥听了这话,几乎一夜都没睡着,早上天不亮就将我喊起来去金陵寺接旋儿。
旋儿骑着自行车走在前边,我们跟在后面。哥哥一心想让旋儿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阴谋没有得逞,心里有些不高兴,就把气撒在我身上。稍微有点上坡的路,他就叫我下来,说我像头死猪,他带不动。我只好跳下来跟在车子后面跑,跑得气喘吁吁。我就像一只追赶母羊的小羊,踢得地上尘土飞扬。我想,要是旋儿坐在哥哥车子的后座上,哥哥就算肠子挣断,也不会让她下车跟着跑的。
从金陵寺到麻城三十多里,全都是土路,路面坑坑洼洼的。要是旋儿坐在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路颠簸,她就得搂住哥哥的腰,把热乎乎的胸贴在哥哥的背上。对哥哥来说,这是件多么得劲儿的事呀。可旋儿非要自己骑车。哥哥肯定后悔死了,要是不带我一起来,旋儿不坐在他的车上都不行。
旋儿叫赵旋,是哥哥的对象,是我未过门的嫂子。
半年前,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牵线搭桥把旋儿介绍给了哥哥。赵旋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在金陵寺,有好多人上门求亲,那些人里有长得标致的,也有家境好的,可旋儿就是不愿意。旋儿一心想在麻城找个对象,这样她就可以成为麻城人了。
这个好事就这样砸在了哥哥的头上。
在我们麻城,媒人说媒先是两边跑着介绍双方的情况,包括年龄、长相、双方父母的情况以及家境如何,这些靠的都是媒人嘴皮子的功夫。等双方都同意后,就要选个日子,女方到男方家里“看家”,也就是说,不管你媒人说得多好,还是要实地考察一下。
媒人把旋儿介绍给哥哥不久后,旋儿就要到我们家里来“看家”。那两天,可把我们一家人忙坏了,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准备饭菜。父亲拿着母亲列的菜单,满大街地跑着买菜。还得准备红包,要是旋儿看上我们家,看上哥哥了,我们家是要给人家红包的,就跟买东西一样,红包算是给人家的定金。
旋儿到我们家“看家”的那天,最兴奋的是哥哥。父亲忙着在屋里陪着旋儿的父亲和媒人抽烟喝茶,母亲在灶房做饭,哥哥就跟只公鸡一样,欢实得很。从旋儿进门,哥哥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旋儿。那天,哥哥穿了件海魂衫,那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下身穿着一条黄颜色的军裤,有事没事,他就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斜着身子靠在他的那辆自行车上。他就像只野鸡一样抖着身上的羽毛想吸引旋儿的注意。可旋儿坐在我家院门口,不停地将脑袋伸出去看。我们家的院子虽然不大,却临着街道,正是春天,街道两边的梧桐树都长出了嫩嫩的叶子,树下还有些月季花开着。街上人来车往,十分热闹,旋儿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后来,哥哥就将自行车推出门,对旋儿说,走,我带你去街上转转吧。
旋儿回头朝屋里望了一眼,大概是觉得她父亲和媒人还都在屋里坐着,自己出去不太好,就有点犹豫。但旋儿最终还是走出门,爬上了哥哥的自行车。哥哥吹了一声口哨,车子就冲上了街道,消失在人流中。
那天,直到快吃饭时,他们才回来。哥哥推着自行车,神情有点沮丧。倒霉的哥哥,本来是想带着旋儿出去显摆显摆的,没想到走到北新街,自行车爆胎了,嘣的一声差点就出了丑,他们俩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回来。旋儿好像并没有受到自行车爆胎的影响,脸上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她跟在哥哥后面,嘴里嘬着冰棍,脖子上多了一条丝巾,那一定是哥哥给她买的。
吃完午饭,旋儿和她父亲就要回金陵寺,旋儿似乎有点恋恋不舍。母亲说,在这儿住一晚,下午再让昆儿带着出去转转,明天再回吧。旋儿父亲没说话,却走出了院子。母亲赶紧拉着旋儿将红包塞到了她的手里,说,娃是第一次到家里来,把这个拿上,自己去买身衣服。
旋儿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那时,旋儿父亲站在院门外正好回过头来。旋儿父亲是个老实人,并没什么主意,旋儿就自己做主收下了。旋儿走出院门,媒人将母亲叫到旁边。
媒人说,娃的工作得赶快解决。
母亲说,我们正在找人办呢,想让他到麻城氮肥厂去上班。
媒人说,氮肥厂也好,只要有了工作,女方就没啥问题。
那天晚上,哥哥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旋儿长得这么漂亮,能娶她回来做老婆,得是多大的造化。虽然旋儿收了红包和丝巾,但哥哥心里还是没底。他问母亲,他们都把红包收了,该不会反悔吧?
母亲说,你得赶快找个事情干,别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的了。
睡觉时,哥哥又问我,旋儿怎么样?
我说好着呢,屁股圆圆的,腰儿细细的。
哥哥就有些炫耀地说,她就快要成为你嫂子了。
我有点记恨哥哥——他出去买冰棍吃也不给我捎一根,就说,还不一定呢!我看这个兆头不怎么好,好端端的自行车被你们骑出去怎么就爆胎了呢?气得哥哥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
旋儿学骑自行车是哥哥教的。她的技术还有些生疏,一到上坡,脚下用力,车头就两边摆动;下坡更是不敢骑了,只好推着往下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半路程,旋儿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我们也只好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哥哥问,怎么了?
旋儿红着脸望着哥哥说,我想上厕所。
公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还开着一丛丛的野花,路上也没有人。哥哥说,你到路边的树林里去,我们在这儿等着。
旋儿却立住不动,脸越发红了。她看了一眼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林,说,林子里会不会有蛇?
哥哥就从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敲打着路边的草丛,一边往林子里走。旋儿这才跟在哥哥身后走进树林里。哥哥表面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可是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两个就这样一边敲打一边走,最后消失在树林里。
路边有几株桔梗,有几朵花已开过了,有几朵还是花蕾,含苞待放的样子。正开着的有三四朵,暗紫色的花开得十分好看,一只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
哥和旋儿好久都没回来,我坐在路边等着。那只蜜蜂飞走了,太阳也快要落山了,还没见他们的影子。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我身边开过,放慢了速度,司机好奇地看了看我。我有些着急,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向丛林里扔去。土块落在丛林里,几只鸟儿受到惊吓,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大约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哥哥和旋儿才从草丛中冒出头来。哥哥的头上粘着一片干枯的树叶,旋儿将那片树叶摘下来。
我说,你们是尿长江吗?
听了这话,旋儿的脸就红了。旋儿的脸红起来很好看,粉扑扑的。
哥哥的脸也红了。
哥哥说,你不是想骑车吗?这回,你自己骑吧。哥哥说话时脸上带着讨好的样子。
我怕旋儿也想自己骑车,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旋儿竟然啥也没说,就坐在了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
哥哥一下子劲头十足,把车子骑得飞快,就连上坡也没下过车。我跟在哥哥的后面拼尽全力也赶不上。旋儿坐在哥哥身后,开始还有些矜持,用手死死地抓住自行车后座,后来就搂住了哥哥的腰,再后来,我看见旋儿干脆把脸埋在了哥哥的后背上。
到麻城时,天还早,我们没有回家,直接把车骑到麻城中心广场。此时,广场四周已用栅栏围了起来,中间搭的戏台也用篷布围着。我们趴在围栏外面向里望,没看见动物的身影,也没听见动物的叫声,大概那些动物还没有被运过来。
哥哥就问旋儿,以前看过马戏团演马戏吗?
旋儿说,金陵寺哪有马戏团愿意去?只有耍猴人在那里耍过猴戏。几只猴子被绳子拴着,耍猴人让猴子骑木轮车,让它们钻火圈,还让它们听口令走路。猴子不听话,耍猴人就用手里的鞭子打,猴子就反抗,偷偷地从背后袭击耍猴人,有时还爬到耍猴人头上去揪头发,可好玩了。
哥哥听旋儿说没有看过马戏团演马戏,可得意了。他就给旋儿讲马戏团的狮子平时怎么凶狠,可在驯狮人面前又怎么听话,叫它打坐它就乖乖地打坐,叫它在地上打滚它就在地上打滚。还有狮子过天桥的表演,很精彩。最有意思的是狮子敬迎宾礼。说着,哥哥还学着狮子的样子给旋儿敬了个迎宾礼,逗得旋儿咯咯咯地笑。
笑完了,旋儿又问哥哥,马戏团还有什么表演?
哥哥又讲了马戏团的红鼻子小丑怎样耍怪逗人乐,讲魔术师手里的一张纸点燃后瞬间就变成了鸽子。你知道吗?哥哥看了旋儿一眼说,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蟒蛇表演,那蟒蛇足足有三四米长,水桶粗。哥哥说着还将双臂伸开比画了一下,大概是感觉他的双臂伸开也不够蟒蛇的长度,身子还往后仰了仰。那蟒蛇一会儿缠住人的腰,一会儿缠住人的脖子,把人缠得喘不过气,甚至能把人缠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昏死过去。最最精彩的是驯蛇人用唇去吻蟒蛇的嘴。
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发挥得那么好,简直就是口若悬河,听得旋儿紧张得差点就要钻进哥哥的怀里。
广场南面设了个进出口,旁边的树上挂着一只大喇叭。这时候,喇叭开始播放歌曲,是那种很劲爆的歌,声音震耳欲聋,一下子就吸引来了好多人。
我们也推着车子跑了过去。几个美女站在出入口两边不停地跳着舞,这几个美女就是马戏团皮卡车上的美女,一个个屁股圆滚滚的。
这是马戏团在为明天的演出造势。在密匝匝的人群中,我看见哥哥伸长脖子看着那几个跳舞的美女,然后伸手在旋儿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旋儿的屁股也是圆滚滚的。
我们回到家时,母亲已做好了饭。为了旋儿,母亲还专门去食品店买了肉。等我们在饭桌前坐下,母亲专门将那盘肉换到了旋儿面前。
母亲一边给旋儿碗里夹肉一边说,这次来了,就多玩几天,这马戏团几年才到麻城来一次,机会也是难得。听说马戏团演出的节目每场都不太一样,就让昆儿陪着你多看几场。
父亲看了哥哥一眼,说,还是让你弟弟陪着旋儿去看马戏吧,你到氮肥厂上班的事说好了,下午人家捎话说,让你明天去报到上班呢。
听了这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对哥哥做了个鬼脸,心想,虽然旋儿是你的对象,但陪着她看马戏的人却是我。
哥哥虽然不能陪旋儿看马戏,但一听说明天就要去氮肥厂上班,也很高兴。在这之前就是因为哥哥的工作还没有办好,旋儿父母对哥哥才表现得忽冷忽热的。有了工作,把旋儿娶回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旋儿听说哥哥要去上班也很高兴,伸出筷子将面前盘子里的肉夹了一块,放进了哥哥的碗里。
吃完饭,我们带着旋儿溜出门,又去了麻城广场。
这时候,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马戏团的人正在台子后面的场地上吃晚饭。旁边还撑起了一排帐篷,那是马戏团演员们睡觉的地方。帐篷前面摆着一些铁笼子,马戏团的老虎、狮子、猴子等都被关在里面。
哥哥像猴子一样攀上广场旁边的一棵树,然后伸手将旋儿拉了上去。我则爬上了另一棵树。我们蹲在树上看那些铁笼,可惜天色已黑,什么也看不清。虽然广场四周的路灯亮了起来,但还是太昏暗了。过了一会儿,帐篷里的灯也一个一个地熄灭了。马戏团的人大概是累了,相继睡去。
透过树隙,我们看见月亮已爬上了天空,月光下的广场更加静谧。这时,帐篷外的铁笼中发出了一些声响,不知是狮子还是老虎在活动,好像随时都能将铁笼咬开似的。接着,笼子里的动物们都醒来了,先是猴子吱吱叫了几声,接着,老虎、狮子都接二连三地跟着叫了几声。
然后,我听见旁边树上的旋儿也轻轻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哥哥在院子的水池边刷牙,一边刷牙,一边还哼着歌。他洗脸的动作很大,把水撩起来往脸上泼。洗完脸哥哥去推旋儿的房门,大概是想和她告别,门却没有推开。哥哥就走到院子里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母亲在他身后喊,第一天上班,要长眼色!
马戏团一天演出两场,上午9点一场,下午3点一场。票价是成人5元一张,小孩3元一张。
吃完早饭,母亲就让我带着旋儿去广场上看马戏,还把票钱给了旋儿。父亲也上班去了。我们本来想带着母亲一块儿去看马戏的,但母亲大概是舍不得5元一张的票钱,死活不去,说要在家里给我们做饭。
这是马戏团在麻城的第一场演出,大家都很期待。
我和旋儿赶到麻城广场时,那里早就挤满了人。正是暑假期间,小孩特别多,像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出入口两边依旧有几个正扭腰摆臀跳舞的美女。树上的喇叭不停地喊:抓紧买票,抓紧买票,精彩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好像再不出手买票,票就没有了似的。
我拉着旋儿的手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在门口买了票刚进去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从栅栏看出去,只见我的同学马小尾正在人堆里冲我招手。
马小尾喊,你拉着的美女是谁?
这时我才发现,都进了检票口的门了,我的手还紧紧地拽着旋儿。
我撒了手,冲着马小尾喊,是你妈!
栅栏外面的人听了我的回答都笑了。
我和旋儿赶紧钻进由帆布搭起的剧场里。
剧场里的人并不多,我们在第二排抢了个好位置坐下来。直到演出快要开始了,看马戏的人们才拥了进来,不一会儿里面就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演出开始了,剧场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转过头,看见旋儿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前几排坐的小孩特别多,旋儿坐在那里像旗杆一样,看起来特别显眼。
第一个节目是开场舞,跳舞的还是刚才在门口的那些女孩。她们穿得似乎更少了,灯光打在身上,她们的皮肤显得越发白了。
接下来,玩杂技的、耍魔术的,还有红鼻子小丑纷纷登场,其间穿插驯虎、驯狮、驯狗、驯猴的表演,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有的人在台下吹口哨,还有的人在台下拼了命地叫喊。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整场演出最最精彩、最最惊心动魄的就是蟒蛇表演了。
一个帅气的小伙脖子上绕着一条蟒蛇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
那条碗口粗的蟒蛇就像一根藤条一样在帅小伙身上缠来绕去的,一会儿缠在腰上,一会儿绕在臂膀上,看起来人蛇合一了。蟒蛇吐着信子,得意地昂着头,有一刻,竟然将头慢慢贴在了帅小伙的脸上,帅小伙噘着嘴巴与蟒蛇亲了一下。
现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就在这时,那条蟒蛇突然在帅小伙身上扭动了起来,只一瞬间,就紧紧地缠住了帅小伙的脖子,而且越缠越紧。小伙的脸憋得通红。身边的旋儿似乎被吓住了,啊啊地叫了两声,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见了。旋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现场的观众也都站了起来。有人喊,赶紧用刀砍蟒蛇!也有人喊,用火烧它!这时,从后台冲上来两个小伙。一个上去抓住蟒蛇的尾部企图将蟒蛇从帅小伙的脖子上拽下来,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而另一个一只手拿着一把刀,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对着观众大声喊,大家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用刀将这条可恶的蟒蛇砍死?
台下的观众说,砍呀,赶快砍呀,再不砍小伙就被它缠死了。
帅小伙已倒在地上,在地上翻滚着。
那人却并没有用刀去砍,而是围着帅小伙转了一圈,将刀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忽然,上来了一个美女。美女走到帅小伙跟前,大家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那条蟒蛇就松开了。帅小伙从地上站了起来,蟒蛇又像围巾似的搭在他的脖子上。
帅小伙又和之前一样,手握蛇头,任蟒蛇在身上缠来绕去。
帅小伙说,这条蟒蛇是条公蛇,你们都看见了,美女一上来,它就松开了。现在,台下哪位美女愿意上来和蟒蛇互动一下?
台下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响应。
帅小伙在台上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旋儿的身上。旋儿在这些观众里实在太出众了。帅小伙走下台,走到旋儿的身边。旁边的小孩都伸过手去摸帅小伙身上的蟒蛇。我也伸出手摸了一下,蟒蛇的身体像冰棍一样凉凉的。
帅小伙伸出手拉起旋儿的一只手,旋儿就乖乖地跟着帅小伙上了台。
帅小伙从脖子上取下蟒蛇,将蟒蛇像围脖一样搭在旋儿的脖子上,吓得旋儿紧紧地闭着眼,缩着身子。
帅小伙说,别怕,这条蟒蛇就喜欢美女,见了美女就表现得特别温顺。说着,他轻轻托起蟒蛇,让蟒蛇慢慢地在旋儿的臂膀上、腰上、腿上、脖子上绕了起来。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旋儿的胆子渐渐大了,伸出手在蟒蛇身上摸了起来。
旋儿还获得了一个奖品: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莲花。
马戏散场,我们跟着观众往外走,旋儿将那块手帕紧紧攥在手里。
出了门,我忽然发现旋儿不见了。我回头在人群中找了很久,还是不见旋儿。大概是人太多了,把我们冲散了。我站在门口一直等到看马戏的人都走光了,才看见旋儿从里面走出来。
下午3点的那场马戏,我和旋儿又去看了,果然有好多节目和上午的不一样。这让我们对之后几天马戏团的演出充满了期待。
晚上,哥哥下班回来也特别高兴,第一次进工厂上班看啥都是新鲜的。他也不管我们爱听不爱听,不停地讲上班的事。直到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时,我们才有机会讲看马戏的事。
父亲和母亲也坐在院子里听我和旋儿讲马戏团的节目。母亲看旋儿高兴,就说,这钱花得值。
我说,旋儿还拿了奖品呢,是一块手帕。我就将旋儿上台怎样将蟒蛇挂在脖子上,蟒蛇在她身上怎样缠来绕去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旋儿拿出那块手帕让我们看。
哥哥说,可惜要上班,不然明天的马戏我陪你去看。哥哥说着,将手帕还给了旋儿。
第二天一早,父亲和哥哥就上班去了。吃完早饭,我准备陪旋儿再去看马戏。母亲将我拉进屋子里悄悄地对我说,今天,你就别进去了,你都看了两场了,其实后面的节目也没什么新鲜的。你嫂嫂是客人,在乡下住着,让她多看几场。
我有些不情愿,可也没办法。我知道母亲是心疼票钱。
第二天的观众明显比第一天多。我和旋儿到了广场,入口处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我看见我的同学马小尾正站在广场外面的台阶上。我向他招了招手,他就跳下台阶向我跑了过来。
马小尾跑到我跟前看了旋儿一眼,说,我知道她是谁了,是你没过门的嫂子。
旋儿并没有恼,还对着马小尾笑了笑。
我对旋儿说,今天我就不进去看了,都看两场了,不想看了,我在外面和我同学玩。
旋儿听我这样说,没再说什么。她从人群穿过去,走到马路对面。那里有个老太太在卖冰棍,她给我和马小尾一人买了一根冰棍,也给自己买了一根。她一边吮着冰棍,一边消失在进场的人群中。
那天,我在外面也没闲着,一直向马小尾他们讲马戏节目。马小尾他们场场都来,却一次也没进去看过。我得感谢旋儿,让我有了看马戏的机会;我更得感谢哥哥,感谢他刚好去上班了,不然陪旋儿看马戏的人也不会是我。马戏散场了,我等着旋儿,旋儿又是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马戏团在麻城一连演了三天了。那天晚上,母亲对旋儿说,明天是星期天,昆儿不上班,就让他陪你去看马戏。母亲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些钱塞在旋儿手里,看完马戏再让昆儿陪着你到街上转转,给你买两件合身的衣服。
哥哥说,我们转完了再在街上的饭馆里吃顿饭。
母亲说,你看旋儿想吃啥就买啥。
第二天,哥哥一早起床,在院子里将他那辆自行车擦了一遍又一遍。他准备看完马戏带着旋儿好好在麻城转转。
母亲做好早饭,让哥哥去喊旋儿起床吃饭。哥哥走到旋儿门前正准备敲门,见门并没有关严,就推开了门。屋里却没有旋儿。
哥哥以为旋儿已经起床了,可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见旋儿的身影。
旋儿不见了。
那天早上,父亲、哥哥和我骑着自行车在麻城的大街小巷找了好几遍,也没见旋儿的影子。我们甚至跑到麻城广场演马戏的地方找。那时候,离马戏开演的时间还早,整个广场几乎没有人,马戏团的人好像都在睡懒觉。
哥哥说,旋儿会不会回金陵寺了?
母亲说,几十里的路,她又没有自行车,一个人怎么回去?
哥哥说,会不会有人骑车来看马戏,她跟着人家一块儿回去的。
母亲说,旋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要是想回金陵寺,怎么也得给我们说一声呀。
下午,我和哥哥骑着自行车去了金陵寺,到了旋儿家。旋儿一家人正在地里干活,并没见旋儿。
哥哥就问,旋儿回来没?
旋儿父亲说,旋儿不是被你们接到城里看马戏去了吗?
哥哥说,今天早上一起床,旋儿就不见了。
听说旋儿不见了,旋儿的母亲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哥哥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要哥哥还她旋儿。
哥哥说,看来旋儿是真的丢了。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从金陵寺回来,发现麻城街道上的行人突然少了很多,平时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以往这个时候,正是麻城街道上人最多的时候,大家吃完晚饭,都喜欢出来转转街,乘乘凉。现在,街道一下子变得空旷了,偶尔有几个人从街道上走过,行色匆匆,神情都有些奇怪,凑在一起说话时也不停地东张西望。
这让我们也有些紧张。
后来,我们从一个人口中得知,是马戏团出事了。
我们问,马戏团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我也不太清楚。
难道是锁在笼子里的老虎或者狮子跑出来伤了人?我们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仿佛从铁笼里跑出来的老虎狮子就躲在身后的暗处,随时会趁我们不备冲上来一口咬住我们的脖子。
回到家里,院门却关着。我们推开门,只见父亲和母亲都在院子里坐着。
母亲问,旋儿回金陵寺没有?
哥哥说,根本就没回去。
我看见父亲和母亲的神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母亲说,今天早上,马戏团里的人发现那条蟒蛇不见了,麻城组织了很多胆大的人在大街小巷寻找,可到现在也没找见。旋儿该不会出事吧?
母亲的话让我们更加紧张了。
寻找蟒蛇的工作持续了三天,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马戏团的演出活动也因此停止了。
那几天,麻城人的生活节奏都被这条逃跑的蟒蛇打乱了,麻城陷入一片恐慌之中。那些喜欢吃完晚饭外出散步的人,再也不敢出去了;晚上睡觉时,人们都把门窗闭紧,害怕蟒蛇钻进屋里,等人熟睡后,突然从家里的房梁上掉下来。
我们一家也像麻城人寻找蟒蛇一样寻找旋儿。
最终不得不报警。
三天后,马戏团不得不离开麻城了。那么多人地毯式寻找了三天也没找到蟒蛇,他们坚信,那条蟒蛇一定是溜出麻城,回归大自然了。没有演出,马戏团就没有收入,还有那么多动物要吃要喝呢,所以他们缴了罚款,拉着其余的动物离开了麻城。
马戏团走了,我们家的麻烦却来了。
旋儿失踪的第二天,她的父母和哥哥来到了我们家,问我们要人。
警察也来过几次,因为没有线索,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寻找。有人怀疑旋儿的失踪与那条蟒蛇有关,因为她和蟒蛇有过接触。蟒蛇会不会寻着她身上的气味爬到我们家附近守着,等旋儿出门,就把旋儿吞进肚里,然后逃走了?
这种说法,无法得到证实,因为蟒蛇也没有找到。
旋儿的父母和哥哥住在我们家不走了。
前几天,他们是向我们要人,见人找不到,他们就改变了主意,要求我们家赔偿。
旋儿的母亲说,人没了,钱得赔。
这些天,哥哥也不去氮肥厂上班了,天天骑着自行车,城里城外地奔波,一边找旋儿,一边找那条丢失的蟒蛇。
父亲和母亲希望先找找旋儿再考虑赔偿的事情——也许旋儿并没有丢失,只是我们不知道她暂时待在哪里罢了。可旋儿的父母和哥哥根本不听,继续向我们家索要赔偿,并提出了赔偿的数额。旋儿的母亲说,女儿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们养这个女儿花了很多钱;还说,金陵寺有很多人家都想娶旋儿,彩礼都涨到了多少多少万,他们都没答应;还说,如果父亲和母亲不答应他们提出的要求,他们就天天坐在我们家院门口哭闹。
父亲和母亲实在被他们闹得没办法了,只好拿钱来息事宁人,把积攒的迎娶旋儿的彩礼钱拿了出来,又向亲戚朋友东借西挪凑了些,终于凑够了旋儿家里提出的赔偿款。
拿到钱的那天,旋儿的父母和哥哥停止了哭闹。旋儿哥哥当场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拿到钱后就不再闹了,说旋儿是死是活已与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回金陵寺了。
哥哥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旋儿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丢就丢了呢?她一定是躲到什么地方了。氮肥厂给哥哥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回去上班,就要把他除名。可哥哥顾不了那么多了,整日骑着他的那辆自行车不停地寻找旋儿。
哥哥又去外地寻找旋儿了,这次差不多出去了半个月。回来后,哥哥对我们说,他在另一个地方看见了那个马戏团,马戏团也是在那个地方的广场上演出。他看见旋儿好像站在马戏团门口,便赶紧买了一张票跟进去,结果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旋儿,只是和旋儿长得很像。他索性将那场马戏看完了。马戏团的蟒蛇是真的丢了呀,那场演出根本就没有蟒蛇表演。
旋儿失踪两个月后,我们得到消息,说是旋儿哥哥要结婚了。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女娃。女娃住在离金陵寺七十多里的山沟里,人长得也很漂亮。
旋儿的哥哥结婚那天,哥哥骑着自行车去了旋儿家。哥哥相信,只要旋儿还活在这个世上,知道哥哥结婚,她一定会回来的。
那场婚礼可真热闹啊,旋儿家的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都来了,宴席摆了一轮又一轮,待客整整待了一天。旋儿的嫂嫂长得确实漂亮,她和旋儿的哥哥一桌一桌地给大家敬酒。旋儿的父母因为儿子娶了媳妇,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对于他们来说,上帝似乎是公平的,家里少了个女儿,却多了个儿媳,仍然是个完整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