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霞
六月霜茶一直是我们临安於潜山里人夏天清凉解渴的必备饮品。六月霜生长于低山丘陵地区,枝干挺直,叶子青青,每到六月,顶尖开出一串串小如珠米的白色小花,远远看去如寒霜覆枝。它还有一个诗意的别名——六月雪。大抵是因为过于诗意了,好像要引导人跳跃到窦娥冤的故事情节里去,人们便选择了“六月霜”这个名字,并一直延续下来。
临安多山,低山丘陵为六月霜提供了适宜的生长环境。夏末秋初是采割六月霜的旺季,那段时间,村民们好像达成某种默契,每天都有人从山里挑一担六月霜回家。
老家还未拆时,我家是庵圩口最里面的一户人家,毫不夸张地说,前后都是山,哪哪儿都能找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宝贝。但凡山里有宝贝被发现被挖掘,我家最先知道。
小爷爷扛着一担六月霜,踉踉跄跄地走来。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砍柴刀,汗水浸透了薄衫,只见他匆匆往家里赶,迫不及待地要和家人分享今天的收获。
担六月霜的木棍是现砍的,捆六月霜的茎条是随手抽的,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六月霜被捆得紧紧的,随着小爷爷的步子一颤一颤。大自然从不吝啬追寻它的人,每每进山,村民们绝不会空手而归。村里人很随性,没有砍柴刀的时候,随意一拗,拿茎条一捆,就成了。
鲜嫩的六月霜采割回家后,被薄薄地铺在晒谷场上,太阳厉害时,晒不了几天水分便蒸发完了,颜色从绿色转为深褐色。晒干了的六月霜,能把植物特有的清香传得老远。
六月霜的茎和花晒干后都可以拿来泡茶喝。花偏苦,但解渴效果最为理想,我喝不惯,一般都用茎来泡茶喝。六月霜性温,能清热解暑、除胀开胃,怪不得能得到村里人的青睐。
小时候,家里有专门泡六月霜的弯嘴茶壶,把六月霜除尘洗净,折成小段,放入茶壶中,开水浸泡后晾一个晚上就行了。家人晨起干农活时倒上满满一水壶,挂在锄头上就上山了。六月霜茶的茶色是淡淡的黄褐色,用碗大口大口一饮而尽,甚是舒爽!虽带点苦味,但独有的清香却令人回味。
山里人也采摘野茶制茶,但是一般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出现。六月霜茶是夏天的专属。
早些年,家里采割六月霜的任务是交给爷爷的。老人家经验足,山上哪儿有,哪儿没有,记得一清二楚。有一次,爷爷采割了一大捆六月霜,坐在墙角仔细地清理叶子。家里已经有很多晒干的六月霜了,我很不解爷爷为什么还要费力采割。一问才知,村里有个人在杭州开了个小饭店,六月霜茶受顾客青睐,这不,需要一些“原汁原味”的六月霜招徕顾客。在农村平平无奇的六月霜或许能在大都市找到它的一席之地吧。就这样,这一大捆六月霜,连同爷爷砍的颇有艺术气息的竹子一起进了城。
令人费解的是,这天然的解暑饮品无法普及推广,细细想来,若真是如此,六月霜也就失去它原来的味道了。六月霜生于荒野,长于山林,无拘无束,生生不息。它的价值在于山里人对它的青睐,只有拿着粗碗一饮而尽,方能体现它的原始味道,才能喝出乡野山村的质朴粗犷的民风。
离开故乡来德清已八年有余,六月霜茶也只存于我的记忆中。如今家人也不再采割六月霜了,说是嫌麻烦,不如泡龙井茶方便,我倒也能理解。
这几年,我开始品莫干黄芽、安吉白茶,也逐渐倾心烘豆茶。但只要回到临安,我总是会问家人今年是否会采割六月霜。
前几日姑姑来电,说打算今年去山里割点六月霜,若我要的话多割一些。
我心头一震——
啊,我心心念念的六月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