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风云

2024-06-29 12:35赵玉娣
当代作家 2024年3期

赵玉娣

一、疑惑

深夜,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

突然,黑暗里,一个人影移动着,那个人影鬼鬼祟祟,三步一回头,警觉地朝后面望去。

只见那黑影一闪身,躲进黑暗里,朝四周仔细地看着,周围没什么动静,偶尔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黑影半天没动,他朝前面的一个牌坊看了看,上面写着松骨堂三个字。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里边有灯光。

“今天,你怎么又来晚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一个半遮着的门帘后传出来。

“是!我路上留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我!”门口的一个声音响起来,正是刚才外面那个黑影。

“你真是越来越小心了!哼!也好,东西拿来了吗?”

那个黑影双手递进帘子里一个本子。

天色渐亮,海城是松嫩平原腹地的一座小城,肥沃的土地孕育了一大批热血沸腾的中国人,在烈火与钢铁的交迸里,铸就坚强不屈的脊梁,书写了一曲曲不朽的乐章。

钟启明是海城火车站的一个工作人员,他的父亲曾是火车站的一名建造者,在修建线路过程中不幸遇难,子承父业,他接了他父亲的班,使得本在实业学堂学习初等工业的他成了一个铁路信号员。

钟启明相依为命的父亲突然离世,他变卖了家里的一间房子用来还债务,自己就住进了车站的宿舍里,一间宿舍八个人,有时能住满,有时住不满。他报道完的时候,车站站长卢云生让陈凡领着他来到宿舍,就捡了靠窗的一个下铺住了,陈凡住他对面的上铺。若大的宿舍里安静地很,大伙都去上班了,他去领了服装和一些日用品,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把铁路服叠好,板板整整放到床铺上,今天下午他还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明天正式上班,他想趁空闲时间看看火车站的外景,关上门,去到站台走走。

海城火车站是个小站,却是连接南北的枢纽,出站口东边是一溜仓库,门上写着:禁止吸烟!站台有水泥板铺就的路,也只是在乘客上下车的位置,除了这个位置以外的地方还是碎石铺就,出站口西边有候车室办公室,再往西就是一溜平房的宿舍。没用上半个小时,就走了个来回,钟启明内心也是很感慨,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的工作生涯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西边空旷的空场上,沐浴着西斜的阳光,闭上了眼睛,享受着短暂的安静时光。

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了,进了宿舍,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还有没下班的人,他想躺一会儿,一低头,看到自己床上扔着一套工服,不知道是谁穿过的,还有些脏,再一看,自己的那套干净的新的工服不见了,他朝宿舍里的人看了看,也没说什么,拿起脸盆走向水房。

和他相邻下铺的林大哥来到水房看见他在洗衣服,进来道:“诶,你是不是那个新来的信号员?”

钟启明淡淡道:“嗯,是。”

林大哥是来洗头的,他挨着钟启明用的水龙头接水,撇了一眼他洗的衣服,道:“新的工服你洗了?”

钟启明说道:“是,脏了,洗一下,估计明早就干了。”

林大哥笑下,道:“你可真干净!”

林大哥洗完头,回到屋里,刚放下盆子,张二黑进来了,林大哥看了一眼他,这一眼不打紧,引的他不禁扭头又多看了几眼。张二黑见他挡着自己的路,看着他,问道:“大哥,大哥,你这是才洗完头?快点擦干,要不然会有湿气。”说完他要朝里走去,林大哥一把扯过他,问道:“你小子!现在行啊!新的工服,给哥说说,哪弄的!”陈凡从上铺探出头,看了张二黑一眼。

张二黑嘿嘿一笑,道:“哎呀!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什么新工服,只不过我洗干净了而已。”

林大哥一把扼住他的脖子,道:“不说实话,今晚就有你好看的,信不信?”

张二黑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扒拉着林大哥的掐住他脖子手,哀求道:“哥哥哥,我真没撒谎。”

林大哥的手掐的更紧了。

张二黑有点窒息,赶忙改口道:“哥……哥,我说,我说……你先……松手。”

林大哥往后一推,张二黑踉跄了两步,脸憋的通红,咳嗽着,过了一会,他朝钟启明的床铺扬了扬下巴,林大哥回头看了一眼,他对着的床铺,马上明白了,刚要说什么,门开了,钟启明进来了。林大哥指了指张二黑没说什么,上了自己的床铺。

快要熄灯的时候,检修工杨中则才回来,钟启明凭感觉就知道他悉悉索索掀开了上铺,究竟干什么他也懒得去看,他只微微睁眼瞄了一眼,这个人个子不高,一般矮个子干检修工都比较合适,底盘低,钻个车底了不费力。

熄灯之后好久王大烟踮着脚悄悄地回来,宿舍里传出了呼噜声,钟启明还没睡着,借着走廊的光他瞄了一眼这个男人,个子不高,看上去比杨中则还要瘦,他带进了一股凉气,还有一股说不上什么味的味道,钟启明向里翻了个身。

翌日晨,大伙都招呼着一起去吃早饭,上工。钟启明吃完了早饭想回宿舍换衣服,一推门,他看到杨中则背对着他在看什么,听到门声,他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揣到了口袋里,他刚要和杨中则打声招呼,这个家伙头也不抬,出去了。钟启明朝他的床铺看了一眼,上面什么也没有,他换上自己的工服出了宿舍门,朝自己那座二层小楼的办公楼走去。

一切都是新的,早上的太阳也是新的,这一年是1931年夏。

钟启明在调度室和调度石正丰聊了一会,石正丰教他怎样使用信号灯向列车发出进站出站的指示,信号员的工作是要和调度两个人搭配起来完成的,只不过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刚好上午有一列货车经过,钟启明拎起那个煤油信号灯翻来覆去看着,爱不释手,灯座内注满煤油,油灯内有棉绳灯芯,棉绳把煤油吸到绳头上,只要用火柴点着绳头,罩上灯筒,嘿!果然有亮了。他正惊喜着,石正丰喊他去站台。

走在站台上,他看着手里拎着的信号灯,满心欢喜,咦?那不是杨中则,他站在货车旁干嘛呢?低着头好像在手里写着什么,一副很警惕的样子,左看看右看看地,写完了他把一个什么东西放进兜里了,钟启明离的远,就是从他的动作上猜测出来的,唉!一个检修工,能写什么?他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为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

晚上交了班已经六点多了,钟启明不想去食堂,食堂的饭菜就是那么回事,他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家乡,毕竟离开这里好几年了,不知道街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自己一个人朝街上溜达而去。

这是一座小城,一条正街,正街南北各有一条背街街道,人们就根据南北方向叫它南二、北二,横穿正街、南二、北二位于中心地带有一条南北道,南大街牌坊附近平时是最热闹的,那里有各种生意铺子,有的商铺挂着招牌,屋檐上一根根的祥云装饰煞是好看,南街立着一个牌坊,德政牌楼是1925年以后重修的,左侧匾额写着:“三度来苏”,右侧匾额写着:“竹马三迎”。借着店铺里昏黄的灯光,钟启明又找回小时候的感觉。

经过一家门口人来人往的店铺,钟启明抬头看招牌,上面写着“松骨堂”三个字,松骨堂是干嘛的?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好奇地站在门口朝里张望,有的客人打招呼叽哩哇啦的,说的也好像不是东北的语言,难道是别的城市的方言?正在他思忖着的时候,门童撵人,驱赶着他,他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去。

他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宋三毛的铺子里还有麻花,就上前买了几根,用油纸包好,拿回去给大伙一起尝尝。

吹着口哨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大家洗漱完都在自己的铺子上休息,钟启明拎着麻花进屋了,招呼大家一起吃。

陈凡从床上下来,自己拿了一根,又爬上床铺,张二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就知道吃,也不怕药死。”

陈凡嘻笑着道:“药死也比做个饿死鬼强,嗯,好吃!”

张二黑假装转过头去整理自己的枕头,他的喉咙偷偷咽了口吐沫。

钟启明递给林大哥一根,林大哥往回推着,道:“诶,你还没吃晚饭吧,还是自己吃吧。”

“吃一根,买回来就是给大伙吃的,我要是自己吃买这么多干嘛!”钟启明诚恳地说道。

林大哥擦擦手,接过去,吃了一口。

钟启明递给张二黑一根,张二黑看都没看,躺下,把脸转过去面壁。

钟启明自己吃着,说道:“杨中则还没回来?晚上还有车?”

陈凡道:“别管他,没班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不知道他一天到晚的在干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钟启明自己倒了一杯水,道:“我都好几年没好好上街逛逛了,刚才我上街,有个叫松骨堂的地方,是干什么的地方?好像门口还挺热闹,生意应该不错吧?”

林大哥一挑眉毛,道:“那地方!哎哟!那可是有钱人去消遣的地方。”

钟启明似懂非懂道:“哦,有钱人也说咱们中国话不是!但是我听有几个人说的什么语言,叽哩哇啦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大哥走到桌子前,靠在桌子上,道:“诶,你还别说,我也发现几回了,我也听不懂。”

陈凡擦着手,道:“有几次我还看到,有长的高大的梳着黄毛的人,眼睛往里深陷,鼻子挺老高,说的也听不懂。”他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林大哥故作神秘低声道:“你们听说过外国人吗?”

陈凡自言自语道:“外国人?”

钟启明喝了口水,没说话,他望着窗外。

到底是秋天,夜还是比较短的。

天亮的时候,水房已经有人洗漱了,钟启明洗脸刷牙弄利索的时候,赶忙去上班。

张二黑今天早上磨磨蹭蹭地,他和大家出了门,半道又折回来,在走廊里东张西望了一会,鬼鬼祟祟进了自己的宿舍,他插好门,来到桌子前,看着桌子上的两根麻花,呆立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抓起一根麻花几大口吃下肚去,噎的他赶忙喝了几口凉水,才顺下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又抓起另一根,几口下肚,吃完了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抹了抹嘴巴,慢慢地开了门,看走廊里没人,他才大摇大摆地去上班。

有了昨天的石师傅教钟启明的过程,今天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中午下班的时候一想到自己昨天还剩了两根麻花,他就打了一点汤,准备就着麻花当中午饭。一到宿舍推开门,他傻眼了,桌子上就剩一张空油纸,哪里还有麻花的影子,他先喝了一口汤,有些烫,晾一会,没多久,大伙吃完了饭回来休息。

林大哥一看他的饭盆,说道:“你就喝点汤?”

陈凡看了看空油纸,道:“我记得昨晚还剩了两根麻花。”

张二黑刚好推门进来,不过他二话没说,就朝自己的上铺爬去。

林大哥看着他道:“黑子!你小子是不是偷吃麻花了?”

张二黑脚才踏上第一个梯子横栏,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吃麻花了?”

林大哥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大哥上去抓住张二黑的后背的衣服就往下扯他,张二黑往上挣扎着。

钟启明看着他们两个,道:“林大哥,算了,不就是两根麻花嘛,谁吃还不是吃呢。”

林大哥听他这么说,松开了抓张二黑的手,把他往上一怂。

张二黑朝钟启明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谁稀罕那破玩意。”

林大哥指着他,瞋目道:“你……”

钟启明喝口汤,说道:“赶紧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到点了。”

林大哥把自己的工服摔到枕头边,躺下了。

虽说是秋天,下午还是挺热的。

钟启明刚发出去一列火车,离下一趟车进站时间还早,他从站台上下去,朝二车道停着的货车走去,绕过车头,刚好看到杨中则拿着一个小本,贴在车头外皮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赶忙收起了笔和本。

钟启明招呼道:“杨老弟,你这写什么呢?”

杨中则抬起头,阴翳的脸色,盯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拿起自己的检修工具就走了。

钟启明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成了一团。

钟启明跟着杨中则来到车尾,杨中则绕过车尾,转角处他用鹰一样的眼神狠狠地盯了钟启明一眼,又朝车头而去,钟启明上了站台,扭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刚才他那一眼他看到了,直感觉后背发凉……

二、发现

转眼,钟启明上班已有一月,到了领薪水的时候,虽说他的薪水不多,但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次赚来的钱,以后终于能自己养活自己。

这天,正好他和林大哥两人休班,一大早,两人迈着欢快的脚步朝街里走去,出去逛逛街,散散心。来到街心正大百货两人不约而同朝里面走去,钟启明挑了一条围脖留着冬天的时候御寒,林大哥买了一双厚袜子,两人东看看西瞧瞧,里面的东西还不少,琳琅满目,逛够了出来的时候,钟启明在门口买了些花生,一瓶酒。

林大哥看着他道:“你还喝酒?”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着。

钟启明笑道:“喝酒还用学吗?男的天生就会。”

林大哥捶了他一下,道:“你小子,薪水省着点花,将来还要娶媳妇。”

钟启明看着他问道:“我说大哥,你怎么不娶媳妇?”

林大哥捶打着他,道:“说你呢,你怎么往我身上引。”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啪啪”两声响后,就听见一声怒喝:“你他妈瞎了,这是你要饭的地方吗?”

两人定睛一看,前面不远,两个当兵的,头里那个似乎是个官,手里拿着鞭子,朝一个要饭花子身上打着,大伙围了上去。

“啪啪”又是两声响,要饭花子的饭碗叮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朝地上倒去,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人们小声议论着:“当兵的打人!”

“是啊,这年头!唉,谁让人家是兵。”

“啪啪啪!”又是几鞭子,要饭花子在地上一动不动。

握鞭子的军官喊道:“装死!还不快滚!”

当他再次举起鞭子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他握鞭子的手,喝道:“住手!当兵的怎么能随便打人?”

钟启明拦住了他的手。

军官怒道:“妈的!今天我不仅要打人还要杀人。”说着扔了鞭子,抽出手枪,朝地上要饭花子瞄去。

林大哥眼疾手快,从下往上一挡他的胳膊,枪声响了——那枪朝天开了两枪。

这时一个小兵从院子里跑出来,在军官耳边耳语几句,军官余怒未消,收回了枪,指着钟启明和林大哥道:“今天算便宜了你们!呸!”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朝院子里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钟启明抬起叫饭花子的头,呼唤着他,他没反应,人群里一个老太太东张西望了一下,凑了上来。

老太太低声道:“小伙子,我姓胡,你把他背到我家来吧。”说完,她朝院里看了看,打头里走去。

钟启明蹲在地上没动,胡老太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就返身回来,说道:“我家就在后院,就我一个人,你放心。”

钟启明想了想,抬头一看牌匾,是骑兵营,他背起叫饭花子跟着胡老太走去。

林大哥捡起钟启明放在不远处的东西,小跑着跟了上来。

胡老太家就在骑兵营后院,钟启明把叫饭花子放到土炕上,唤了唤他,还是没有反应,胡老太说道:“你们两个在这看护着他,我去找个郎中来。”

林大哥赶忙说道:“胡大妈,还是我去吧。”

胡老太拦住他,道:“不,孩子,我比你们熟悉这里。”

林大哥看着胡大妈出去了。

钟启明给要饭花子倒了一碗水,拿勺子喂他,他也没有吞咽功能,水都从嘴角滑落下来,钟启明放下碗,他朝大门口望着,在地上踱着步。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胡老太领着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男人进来了。

胡老太对郎中说道:“还请先生给炕上躺着的这个人瞧瞧。”

林大哥搬来一个凳子给郎中。

郎中把药箱放到炕上,坐在凳子上,屏声静气给叫饭花子把脉。

众人都不出声,屋子里静地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少卿,郎中收回手,道:“他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虚,饿昏过去了。先喂些米汤,我给开几幅药。”

胡老太道:“真是谢谢郎中先生了,大老远还让您跑一趟。”说着,她去柜子里取了几个铜板递给郎中,郎中推脱着,说道:“看病救人是我的本分,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我从不收钱的。”

钟启明道:“太谢谢您了,老先生。”

郎中道:“不必客气,只是你们谁跟我去取药?”

林大哥说道:“我去,我去。您请。”

郎中和林大哥出了门,钟启明问道:“这个郎中真好,他离这远吗?”

胡老太拿来被子给叫饭花子盖上,道:“不远,就前街松骨堂的掌柜。”

钟启明一听更来了兴趣,道:“大娘,我可听说松骨堂去的可都是有钱人呢。”

胡老太道:“那可不是,有时候还有外国人。”

“这个郎中交际挺广啊,认识这么多人。”钟启明道。

“哪里是他认识的人多,都是上他那消遣,他那松骨的手法让人很舒服,听说对养生有用,咱也不知道,就是听大伙传的。”胡老太下了炕,正好林大哥取药回来了。

胡老太接过药,道:“小伙子,中午就在我这吃饭吧。”

钟启明忙起身,道:“不不,大娘,我们还是告辞,就是这个人得麻烦你老人家了。”

胡老太道:“嗨,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穷苦人,大家互相帮忙吧,就这世道,咱穷人不帮穷人谁还能帮咱。”

从胡老太家出来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今天是星期六,傍晚的时候,除了陈凡没谁回宿舍,都上街溜达去了。本来钟启明想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他把白天买的酒和花生豆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招呼两个人一起喝酒。

陈凡高兴道:“哇!我说钟启明,自从你来了以后,咱们宿舍热闹了不少啊,以前,大家都各干各的,大伙就是知道对方的名字,平时连话都很少说。”

钟启明笑道:“那有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一样干活的,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自己找点乐子,要不然生活多枯燥。”说着他给林大哥和陈凡倒上酒。

林大哥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就想起了入这行?活多薪水少。”

钟启明无奈笑笑,道:“我父亲修铁路的时候被砸死了,我就子承父业,接了班,没办法。”

陈凡端起酒杯,道:“咱俩谁大?我估计你比我也大不了哪去?我1911年的,今年二十。”

林大哥端起酒,道:“谁大谁是哥,来先喝一个。”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钟启明道:“你几月的?”

陈凡拿起酒瓶,道:“九月的,刚过完生日。”

钟启明一笑,道:“我们同年,我五月的。”

林大哥笑道:“好了,你们两个都没有我大,1907年生人,今年24。”

陈凡给两人满上酒,端起酒杯,说道:“两位大哥,今天小弟敬你们,今后工作生活上请多多关照!”

林大哥豪爽道:“大家团结起来,互相关心。”

钟启明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余生一路共前行!”

三人端杯碰杯一饮而尽。

小酒就花生,越唠磕越多,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几人意犹未尽,熄灯的铃声响了才依依不舍散去。

躺下不久,钟启明想去厕所,又闲被窝外冷,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他披上衣服,朝外走去,来到外面,这大冷天的,还上什么公厕,就找个旮旯解决得了,他这样想着就来到宿舍拐角处,四下看看没人,就解开了衣裤。

正当他上完厕所,迷迷糊糊系着衣裤时,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经过,吓的他顿时精神了,定睛一看,看身形好像是杨中则,他心底顿时疑虑丛生:这么晚了他还干什么去?想到这里他轻轻地系好衣扣,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路钟启明躲躲闪闪,借助路旁的树木遮挡,怕被前面的杨中则发现,来到街上。将近半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街边铺子射出来忽明忽暗的灯光,他远远地看到杨中则进了一家铺子,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靠近铺子,朝上面的牌匾看了看——松骨堂!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揉眼睛,睁大了再看,还是松骨堂,他闪进角落里,皱紧了眉头,半天门口没动静,他想靠近些又怕门里的人突然出来。

第二天钟启明起个大早,收拾停当就上班了,在路上的时候,他走在最后面,确认后面没人了,他喊住了林大哥,两人边走边嘀咕着。

钟启明道:“林大哥,你昨晚睡着了?”

林大哥道:“可不是,都好久没睡的这么踏实了,一觉到天亮。我估计是你的酒起了作用。”

钟启明说道:“酒能解忧!呵呵,你知道吗?昨晚我出去上厕所,你说我看见谁上街了?”

林大哥惊讶道:“谁?”

钟启明看他一眼,朝前扬了扬头,道:“杨中则。”

林大哥眯缝着眼睛,说道:“那么晚了,他还上街?去了哪里?”

“松骨堂!”钟启明站住了。

林大哥嘴巴大张着,但没出声,半天,道:“他去那?你没看错吧?”

钟启明拉着他躲进墙角里,说道:“起初我也以为我看错了,可没错。”

林大哥想了想,手指着他,道:“那可是有钱人去的地方,他怎么会去那?而且还这么晚去,快半夜了,早下班了。”

钟启明注视他的眼睛,说道:“你觉不觉得杨中则这个人怪怪的?”

林大哥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说道:“平时他和我们都不说话,有时候就是我们和他说句话,他也是带答不理,总是晚上回来很晚,我们还真没在意他有别的什么可疑的地方。”

钟启明点头,道:“林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他有时候总是在拿着一个什么本之类的东西记着什么?”

林大哥努力回忆着,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倒是有一次,我看见他好像在货车停车的空档写了什么,就一会儿,我也没在意。”

钟启明下决心,说道:“林大哥你给我放风,咱俩回宿舍看看。”

宿舍里静悄悄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房门口,林大哥在门外,钟启明进屋了。

钟启明关上门,他翻看了床底,确定屋里没人,又看了看窗外,他转向了杨中则的床铺,顺手扯过一个凳子,他踩着上去,轻轻地掀开床铺的一角,朝里看着,床尾放着几双袜子,叠的很整齐,他抓了抓袜子,里边没有什么东西,他慢慢地朝床头搜寻去,外侧什么都没有,他想上去看看里侧有什么,正当他要扑到床上的时候,他发现在他枕头里侧放着两双筷子,两双筷子有什么好奇的?可是钟启明仔细一看,这两双筷子头有记号,一字排开,都有凹痕,凹痕距离筷子头的长度从短到长,间距相等,床铺没有一丝折痕,钟启明想:不能上去,上去床铺会出现折痕,他爬上自己床的上铺,他按住筷子,轻轻伸手到床铺下摸着,似乎有纸,他慢慢抽出来,果然是纸,打开,是一张图,上面画着线条,旁边标着字母、数字,还有勾勾巴巴的东西。

他看了一会,林大哥伸头进来,道:“好了没有?”

钟启明答道:“好了好了。”

他把图纸折上又放了回去。

两人出了宿舍门,林大哥问道:“怎么样?”

钟启明长出了一口气,道:“没发现有本子样的东西,只有两张纸,上面画着线条,我看不懂。”

林大哥追问道:“那怎么办?”

钟启明斩钉截铁道:“先上班吧,以后再说。”

今天是周日,澡堂子会开一天,忙碌了一周的工人们下了班,带上自己的毛巾肥皂兴高采烈奔向洗澡房。

林大哥最先去的,回来的也是最快,洗个澡真是舒服得很,他放下自己的脸盆,打算好好躺下睡一觉,还是床上舒服。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咦?枕头这么矮,他站起来,朝杨中则的上铺看看,没人,好,那就用用你的枕头,他扯下上铺的枕头,朝地上抖抖,“啪”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个小本本,他慢慢捡起来,翻了翻,心里嘀咕道:“什么玩意?一个看不懂。”

他略沉思了一下,把本子塞回枕头里,又把枕头给放回去了,躺在床上,他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琢磨着,忽然,想起来,钟启明说过的话,他起身穿上衣服,朝澡堂奔去。

林大哥风风火火把还没洗完澡的钟启明从澡堂里拉出来,钟启明的头发上还滴着水。

钟启明道:“林大哥,什么事?这么急?”

林大哥也不解释,说道:“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宿舍,林大哥从里边挂上门,从杨中则枕头里取出小本子递给钟启明。

钟启明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也是没看懂写的什么,他皱紧眉头,把本子塞回去。坐到自己床上,说道:“应该是一种语言,但是我看不懂。”

钟启明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林大哥,这事我需要你们帮我。”

林大哥疑惑道:“怎么帮?”

两人低声讨论着什么,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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