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

2024-06-29 12:35翟艳
当代作家 2024年3期

翟艳

清晨,沐着阳光,一辆白色捷达轿车驶进工地。

车子左右四门同时打开,下来几位五十多岁,衣带飘逸,朱唇粉面,气质不凡,立刻吸引众多眼球的时尚妇女。近二寸长的高跟鞋踩在昨晚雨后泥泞的路上,一串蜂窝眼排到了工棚门外。

对面二楼,带着安全帽的质检员王丰,刚出门瞧见这光景,便摇着波浪鼓似的脑袋喃喃自语:“这年头没钱打工啥都干,可有的闲人呆的不知该干啥?这都成了奶奶辈的钢筋工,天天开着轿車来上工,真是怪哉怪哉。”

几分钟后,四个女人、一个男人,一顺水地换上兰色工作服、花套袖、解放鞋、宽边草帽、脖颈围条白毛巾,从工棚里边说边笑走向放有钢筋、盘圆等铁堆旁。

中午太阳毒的让她们发晕,汗从八万六千只毛孔汇集到鼻尖如掉瓶滳滴答答摔在地上。

丽红鼓涨着脸,语气不悦地说:”妈妈的,这不找罪遭吗!坚持不住了。”艳坤白了她一眼:“这罪遭也得遭,不遭也得遭,在家多自由、享受,非要找当年下乡盖房子的感觉,才三天就想退,门都没有,怎么也得把这栋楼干完才能撤。”

文荣本来就大的眼睛一瞪更圆了:“这么说上了贼船还下不去了呢!”

艳坤哈哈大笑:“那是,看你们谁不来,程师傅咱俩挨家敲门接人,不来都不行。”

程师傅不紧不慢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烟送到嘴边,烟跟过滤棒接口处被汗浸的烟丝都要破出来。他边打火边说:“我是真不好意思说不干,女人们都在坚持,何况我一个大老爷门!你们猜工地上的人都说咱什么?几个娘们什么背景?轿车来、轿车去,工地经理都没这派头,这编的是哪出戏啊!头都开了,怎么也不能虎头蛇尾吧!”

吃饭啦——工棚里飘出的饭香勾得丽红立马跑过去,一手抓个大馒头,一手举根水黄瓜,并忘形她喊:“下乡那会就这么吃,个个跟饿狼似的,也不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淑君端盒菜旁若无人地蹲在树下,眨眼功夫两个馒头消灭了。文荣投块土坷,淑君一回身正好丢进饭盒里,大家哄地一笑:让你吃饭不抬头,换换口味吧!

太阳下山了,她们才进工棚换上早晨来时的装束、洗脸、涂唇、腕挎皮包、迈着碎步、矜持地钻进车里,车后便一绝尘土。拐出工地,車内以鼾声奏起。

淑君伸头看了一圈都蔫了吧唧的,便无精打采地嘀咕:“明天不换衣服了,省一事是一事。”艳坤迷糊在副司机位置上,一扭头硬梆梆甩出:“不行,衣服不但要换,还要常换常新。包装好,干活好,别人对我们就能刮目相看。一会到家,咱们都去弄弄头,文荣的墨镜腿坏了去修上,我们要美出样来,干出样来,让别人说去……

第二天四个脑袋,蘑菇式、小姐式、披肩式、高发髻,一进工地再次掀起主题话浪潮,人们视野穷尽这几多发型。从停车位到工棚十几米的路就像舞台,几个女人挺胸抬头,各领风骚,那神气劲谁见谁住足。

文荣小声吩咐:“今天人多,木工、瓦工……都出来了,咱们别急,稳着点走。”

淑君心里合计:“这一刻值千金啊!”一分钟的历程定格似的凝固在她们心头挥之不去。

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爬出山有一杆子高。艳坤伸伸腰真不愿起床,一想今天四层倒制封顶,钢筋得先绑,于是她一轱辘便爬起来,打开电视……牡丹江多云晴,最高气温32 度……她大吸一口气,心想:“这天够劲,淑君还得在烈日下焊立柱,身体又差,可得细心关照点。”她匆匆吃点饭,不再多想,怕把自己想动摇了。

下午几付手套都漏了,几个女人一声不吭地绑钢筋。艳坤跳下脚手架,拎上一壶水,又找来几付新手套,嘎巴流脆地大喊:“姐妹们歇一歇,先喝水,今晚我请大家再喝酒。带上工地经理,我们流这么多汗,付出这么多辛苦,到月底钱能否兑现咱得弄明白再说。”

刚才还静的出奇,这阵像水进了油锅,都吱啦起来:行——成——好——这事是正事,还是老郑有心眼……

酒桌上四十多岁的杨经理先起身举杯,腼腆而客气地说:“各位大姐真不好意思我喧宾夺主了,但我是从心里佩服你们,其实你们哪家都不需要在这摸、爬、滚、打,挣钱过日子,就为换个活法我们有缘相识,老弟先谢谢你们了,我干了,姐姐们随意。”

没等杨经理喝完,艳坤抢过话:“认识杨经理也是我们的福,不过挣钱是一,换个活法是二……”

经理就是经理,一边喝一边说:“每人每天五十元,月底开支。”

月亮偏西几个女人才从歌厅出来。

第二天上午下起了大雨。丽红把草帽一撇,猴子似的爬到楼上排钢筋。手干着、嘴喊着:“上来吧!雨浇浇真爽快。”管库员小王大声叫喊:“不要命啦,滑下来多危险!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有精气神,放着福不享来别劲,真是想不通。”

雨反倒助兴。艳坤一斜眼,发现淑君高绾发髻被水打扁了,顺嘴说出:“老陈太太回家别太能干了,让儿媳妇干。别说将来气的你疙瘩鬏朝前,后悔都来不及了。”淑君美滋滋地笑:“俺跟你不一样,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俺这当奶奶的也得负点责呀!”

文荣一抹脸:“艳坤给你介绍一个伙计怎么样?

艳坤一本正经的问:“多大岁数?”

文荣挤挤眼:“多大岁数!你只配找七十老翁做个伴,别想春梦了。”哈——四个女人同时大笑。

程师傅注视地看着她们,咧咧嘴、摇摇头,寻思这女人们每天都想啥……一曲梁祝打断了他的思绪,掀开手机没听完,程师傅的脸就变了,转身走回工棚换了衣服。艳坤也尾随进来,急切地问:“发生了啥事?”程师傅说:“弟妹去逝了,我先走一会。”艳坤掏出二百元:“买点纸我们就不去了。”

雨中车尾溅起的水花搅起女人们的话题,淑君不解地讷言:“程师傅出租都不干了,每天拉我们上工地干话,而且还干最重的,这样的好人真是少见。”

艳坤也发之感概:“是的,非亲非故就为支持我们,没这个男人恐怕咱们也干不了这么久。我建议车的油钱咱四个拿,别让人家太亏了。”

几个女人当时就拍板,这不是问题。

一个月后淑君病了,血压高时一百八。几个女人商量不干了,这考验太残酷了点,还是麻将桌上找回自由自在的自己吧。

艳坤这次也不在坚持,给杨经理打了电话,经理没吱声。一会工夫淑君家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杨经理拎着两兜水果,气喘吁吁,脚还没迈进门槛就扯开嗓子:“姐姐们,我不求你们干多少,只求你们来。工地需要你们的身影,需要你们这种向上的女人……”

第二天,女人们依旧上演如初的美丽。电工小姜跑过来:“姐姐们,听说你们不来,大家都没心干活了。”

四个女人还是那样下车,还是那几步路,还是那股精气神,但从表情看她们厚重了。

202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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