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具身与移动:数字化进程下的城市生活

2024-06-28 11:09曾悦
新闻世界 2024年6期
关键词:数字城市

曾悦

【摘   要】在5G通信技术、智能传播技术迭代融合下,数字城市呈现出城市空间的复制与激活、身体与技术互嵌以及身体移动实践三种新的城市社会生活形态,编织出一幅虚拟与现实交互、机器与人类耦合、充满变革与挑战的数字城市图景。与此同时,这也带来了一系列公共性问题。立足未来,以元宇宙为代表的新的技术趋向和概念表征都将是城市传播在未来较长时间内考察和理论探讨的焦点。

【关键词】城市传播;数字城市;技术具身;日常实践

城市是多重社会关系网络的地理焦点,而传播(交往)构成了人与城市关系的核心[1],裹挟着传播的力量,城市的发展又不断推动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卡斯特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中指出,在以知识为基础,围绕着网络而组织,以及部分由流动所构成的新的社会特征下,城市正处于由流动空间结构性支配下的信息化过程中[2]。信息传播技术解构了人的关系和城市社会结构,将城市中的各个元素转变成快速流动的网络节点,并使得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的传播融汇在一起,城市成为一种“流动的空间”和“实体-虚拟复合空间”。

当前,智慧城市、数字城市的建设和发展进一步激发了当代城市的传播能量,重塑了城市架构形态与社会关系结构,也改变了城市大众的日常生活方式与城市治理方式。正如路易·沃斯所言,城市性是一种生活方式。市民作为城市的主体,其在城市中的日常生活实践对城市图景、城市文化具有重要的形塑作用。那么,在5G通信技术、智能传播技术迭代融合下的数字城市中,市民的生活方式与卡斯特所描绘的网络时代的信息化城市有何不同?新的城市形态与城市架构将如何改变人们的日常交往实践,又带来了哪些新的生活艺术形式?这种虚实交互、复合流动的媒介化城市空间是进一步巩固了城市公共文化,还是加速了城市意义的崩塌?

一、代码化:数字媒介对城市空间的激活与复制

1991年,“普适计算之父”马克·维瑟曾预言,我们将彻底扭转未来的前景:从把世界引入计算机(在网站和应用程序中复制世界)转向把计算机引入世界(把计算技能融入物体和环境)[3]。在移动设备与媒体、智能汽车和家居的冲击和扩散下,技术嵌入世界的预言早已成为一种现实:新的城市基础设施几乎含蓄地假设了“互联网基础设施覆盖在城市上”[4],代码、数据、传感器、5G、人工智能等数字信息技术将城市中的各个元素转化为网络中的节点,节点之间的连接与信息借此实现自由流动,城市被激活为流动城市。数字媒介技术不仅可以通过编码对当下的物理空间进行数据化传播,还可以通过“异空间”的构建将远在的物理空间转变为周围的世界,以此实现两者的共同在场。被编程的城市空间不仅仅停留在卡斯特所言的“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范畴,也不限于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融合的“混合空间”之中,更准确地说,代码激活并转导(transduction)着空间[5],城市空间在代码的不断变化中生成、运行、修正和迭代,城市空间呈指数级增长。

作为权力和主要功能空间的媒介化城市空间正在将其范围扩展到各种各样的人类活动中,市民的生活、工作、公民身份、社会性等各方面全都需要软件程序的在场与激活,技术深深扎根于物质,既驱动着社会系统的运行,也成为人们生存的自然方式。城市空间不只是媒介的复制再现,还演变为一种增强现实。这也带来了关于城市的新的本体论探讨,如有学者认为,数字媒介正在从内部瓦解其作为人与城市之间的中介这一格局中原有的界限,技术与人和城市一同“进化”,甚至成为一种新的“本体”[6]。而在数字技术已然成为当代城市基础设施的当下,城市本身的数字化探索与运行在某种意义上也为技术变得越来越“智慧”提供了“燃料”。

此外,数字媒介技术对城市物理空间的线上激活与勾连,也带来了有关城市线下地理空间“离线”的现实隐忧。当城市生活嵌入甚至完全迁移到虚拟空间时,实体空间的静默和虚拟空间的中介化可能会造成身体与意识的断裂,消解基于实体空间纽带形成的城市公共文化认同。诚如米歇尔在《比特之城》中所作出的结论:“从数码世界到城市主义的技术转向是不可避免的。”[7]数字城市中的虚拟空间和实体空间并不是一分为二的,而是交互一体的,并且这种耦合只会越来越紧密。当下我们或许应当在承认这一事实的基础上,尝试并努力去激活城市各个要素之间的流动,增强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沟通交往,谋求在数字城市这一“第三空间”中实现公共性的构建。

二、技术具身:身体在数字城市中的意义重构

海勒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一书中指出,人类有两个身体,“表现的身体以血肉之躯出现在电脑屏幕的一侧,再现的身体则通过语言和符号学的标记在电子环境中产生。[8]”基于当前的虚拟与远距离传播技术,罗泽在海勒的基础上提出人类还存在第三个身体,它处在屏幕一侧空间的另一个仍然“真实”的、机器人占据中心的空间。[9]在数字城市中,数字媒介技术不仅与城市空间连接耦合,也通过传感器等信息技术嵌入了肉身,人类的生理信息被转化为数据,并与外界共享,身体不再是一个私人的、隐秘的肉体,而成为罗泽所言的与虚拟场景共生的“第三身体”。孙玮将这种生物性身体与技术互嵌的主体称为“赛博人”,她认为,赛博人作为智能主体所代表的主体性不同于集中表现为理性心智的主体性,也区别于以生物性身体为基础的主体性,它是一种技术具身化的主体[10]。

传感器、人工智能、5G通信等作为城市基础技术设施的数字技术越来越凸显的具身性转向表明,身体正在成为智能城市建设及运行的核心节点。技术具身的媒介现实重新组织了城市空间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将城市中的关系网络转变为由作为数字网络节点的“赛博人”的持续实践所编织的动态的流动空间。一方面,技术化身的出现打破了实体身体观,改变了身体在场的实践形式,使得主体可以在实体空间与虚拟世界任意穿梭,也可以在同一个空间中获得时间性的延续,长久隔绝的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得以交融在一起。另一方面,城市的物理空间也可以透过城市的媒介界面嵌入身体,与身体感官直接保持连接,实现城市内部的人机交互,通过重塑城市媒介接口解决各种城市问题[11]。例如在我国疫情期间,健康码这一数字媒介通过将肉身主体数据化将其融入整个城市系统之中,作为技术化身的主体与其他数据化的物形成勾连,再由社会系统运作输出信息返回主体,最终形成了一套独具特色的数字化城市疫情管控机制[12]。从作为生物主体的都市漫游者到与机器密切联系的“赛博人”,技术机器系统积极地将人的身体吸纳进自身的有机性中并付诸于实践,形塑并生成周围的环境世界,媒介已然成为社会系统及其运作机制的转换中枢、勾连社会的自在系统[13],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这一基于人类主体中心视角论断的反转,人是媒介的延伸[14]。

三、移动:地理媒介与城市空间交互下的身体实践

以“位置媒体”为代表的地理媒介正在将身体在城市空间中的移动轨迹和时空坐标转化成为一种新型的意义书写,其在扩展超时空体验的“去地”与制造新型地点的“置地”之间的张力成为如今媒介和城市关系中最为重要的断裂线[15]。人们的身体不再禁锢于城市固定的互动位置之上,身体的定位是流动的,身体的感官、姿态以及运动的方式等通过移动终端设备实现关联,定位系统的使用为线上信息和线下身体移动之间提供了系统的、即时的联系。城市市民的日常移动及其与城市空间的互动体验被额外的数字覆盖增强成为当下城市图景的构成部分。

媒介化的城市交往时空和身体内涵重新设定了市民与自我、他者以及外在世界共处的方式,而市民身体作为“物”的移动本身所构成的空间和知识生产也重塑着城市空间形态及组织结构。米歇尔·德·赛托在《日常生活实践》中指出,城市实际上是一种被分解成无数小行动(移置和行走)的体验。他将步行视为人们在城市生活中“日常表达的现代艺术”,是一种基于空间的修辞,人们的步行既受控于空间既有构建的秩序要素,又能通过横越、离开、即兴行为等行为表述对“城市系统”规定的字面意义进行偏离,进而在空间组织中创造阴影和模糊。[16]行走行为对于城市系统就像言语行为对于语言和做出的表述一样,在最基本层面,它同样具备尼斯特·本维尼斯特提出的三种宣言功能:一种行人对地形系统的占用过程(正如说话者占用和使用语言一样);一种地点的空间行为(正如言语行为是语言的声音行为一样);它暗示了差异的位置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运动形式上的实用“契约”(正如口头表述是一种“训示”,“将另一方置于说话者的对立面”,并将谈话者之间的契约变成行为)。[17]在数字媒介技术的介入下,市民经由身体移动编织而成的“空间故事”呈现出新的样态,一方面,身体的网络节点化使得移动行为变得随机而快速,对地形系统的占用不仅限于实体空间,还交叠于虚拟空间,于两者之间不断穿梭流动;另一方面,地点与身体的关系变得不再如地理到场般紧密,但又经由“位置媒介”激活了更多元的“在场”体验与具身实践行为,城市市民在数字媒介驱动下的日常种种行为惯例和移动实践,会对城市空间微观权力进行数字网络式再造,生成城市新的空间类型和权力形态,也为市民参与城市公共生活、构建公共文化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移动媒介形塑下的市民日常移动实践构成了新的自我存在方式,确认了在实体与虚拟世界双重存在的新型自我,但是,地理系统本身拥有着贪婪特性:其在将人的移动转化为可读的数据轨迹的同时,也相对产生了一种在世界上被遗忘的方式[18]。随着数字地理技术越来越紧密地与人的身体移动结合并将其代码化,人们留下的数据化的行动轨迹也正在替代着行动甚至行动主体本身,这不仅会瓦解原有的在地行为意义,也可能消解身体随之确立的主体性。

四、结语

数字媒介技术作为社会的基础设施卷入当代的城市构造中使得城市不再是作为最初意义上自有的物理空间,而是与媒介相互嵌套耦合,成为一种虚实结合、亦真亦幻的“第三空间”[19],由此也带来了城市生活乃至主体存在方式的深刻变化。然而,数字技术在给城市空间和身体释放极大红利的同时,也为城市公共空间及其中的公共交往形态带来了危机。一方面,由数字媒介技术创造的身体“集体在场”,重新定义了个人边界和松散接触之间的平衡点,从而松动了公共和私人、中介和面对面的互动、陌生人和熟人等城市社会生活中的基本范畴。另一方面,智能技术的不可见性,使得权力借由技术对社会施加的控制也变得隐形,置于技术指挥之下的城市像是一个代表着封闭系统的黑匣子,公民对城市的运作机制并不知情,这都指向了由“规训社会”到“控制社会”的社会权力运行转向,可能导致城市多元文化活力的丧失。此外,正如卡斯特曾指出的, 城市网络基础设施的竞争可能导致新的城市二元论,“流动空间”和 “地方空间”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市场价值往往更加青睐流动空间的远距离连接,这使得孤立在地方空间的人与全球性接触的机会被减少。[20]数字信息技术系统的发展也有可能加剧社会人群与城市集群间的“社会鸿沟”。

随着元宇宙时代的到来,虚拟空间取代物理空间成为主导交互空间的结构力量,元宇宙城市的空间形态从虚拟-现实的局部融合转变为全面连通,人们的生存场景被置入越来越真实的数字虚拟世界之中,人们的技术身体愈发独立而具有主体性的象征,那么,城市的日常生活实践将呈现哪些新的面貌?又将如何改变城市与人的关系?元宇宙“共创、共享、共治”的价值观念对当代城市治理理念的发展和公共城市的构建具有怎样的指导价值和技术实践意义?这些都将是城市传播在未来较长时间内考察和理论探讨的焦点。

注释:

[1]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课题组,孙玮.城市传播:重建传播与人的关系[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22(07):5-15+126.

[2][20]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夏铸九等 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373,518.

[3]Weiser M. The computer for the 21st century[J].Sience American,1991: 94-104.

[4]Ampatzidou, Cristina. 2013. Smart cities vs. smart citizens—PBL expert meeting on smart cities with Dan Hill. The mobile city. http://themobilecity.nl/2013/11/01/smart-cities-vs-smart-citizens/. Accessed 15 Aug 2015.

[5]科西莫·亚卡托.数据时代:可编程未来的哲学指南[M].何道宽 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21:95.

[6][19]胡翼青,张婧妍.作为媒介的城市:城市传播研究的第三种范式——基于物质性的视角[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06):144-157+172.

[7]W.J.Mitchell.Mitchell,WJ City of Bits: Space,Place and the Infobahn.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1998:466-466.

[8]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M].刘宇清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3.

[9]西皮尔·克莱默尔.传媒、计算机、实在性[M].孙和平 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142.

[10][15]孙玮.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体的演变[J].国际新闻界,2018,40(12):83-103.

[11]白龙,骆正林.身体、空间与城市:5G时代智能城市的媒介化重构[J].新闻与传播评论,2021,74(01):26-34.

[12]孙玮,李梦颖.“码之城”:人与技术机器系统的共创生[J].探索与争鸣,2021(08):121-129+179+2.

[13]斯考特·麦夸尔,潘霁.媒介与城市 城市作为媒介[J].时代建筑,2019(02):6-9.

[14]胡翼青,赵婷婷.作为媒介性的具身性:对具身关系的再认识[J].新闻记者,2022(07):11-21.

[16][17]米歇尔·德·塞托.日常生活实践:1.实践的艺术[M].方琳琳 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150;148.

[18]E,Benveniste,Problemes de linguistique generale, Paris:Gallimard,1974, I, pp.79-88.

(作者: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编:周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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