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外二首)

2024-06-27 08:24闫桂娥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6期
关键词:诗行海棠秋风

闫桂娥

冬至前夜的一场狂风

裹挟了您的身影

我顶着风雪追出十几里

父亲还是没能躲过料峭的寒冬

那天的夜  像棺椁一样沉重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我点起一支支陪我流泪的烛灯

天空哭了

泪水泼洒在无尽的天穹

冷风抬远我声嘶力竭的哭声

任风的手指来回拨动

让我的梦境

永远缠绕着您的戎马倥偬

还有窗外那黄叶

一片一片悲切地飘零

故乡的水土和飙风

唤起十五岁青年的觉醒

您的脚步踏过岁月的泥泞

向着太行山一步步攀登

车站夭折  流水无踪

浴血的战场正响着枪声和炮声

十几枚军功章啊

记录着您曾经的从军历程

部队首长发现您手巧心灵

您十八岁时

被调到军械所

您用青春和精明

拧成一股结实的缰绳

在摆满枪支弹药的孔孔窑洞

精心修造  昼夜拼命

您用枪口和准星

唤醒山谷的黎明

您用闪亮的刺刀

提醒一度迷惘的人们

在当年的黄崖洞保卫战中

与敌人斗智斗勇正面交锋

黄崖洞军械所的那盏灯

至今还灯火通明

您当年的故事

就像漫山遍野的枫叶啊

散发着诗行的痴情

一句一句填满窑洞的裂缝

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代军工

您脱下军装

去完成工学院全部的课程

跟随党的号角

庄严而神圣地开进河北的省城

记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

国际形势变幻莫测

您已触摸到

边陲夜空的那片朦胧

笃定乌云定会在天空倒下汹涌

您主动请缨

二次重返太行

筹建新的三线军工

靠山隐蔽的军工厂

林中的雪花掩盖了楼层

一片雪压着一片雪

一道冰盖着一道冰

山里的冷风一口口啃着无尽的冰凌

您用不再粗壮的双臂

推开大山的隆冬

您用经验和教训

逼迫困难发出断裂的悲鸣

您的掌心紧握计量的余温

收割着检验工具革新成功的春风

几十年过去了

工厂已搬出大山

但至今单位仍沿用着

您创建的计量方式和标准

军械部领导亲自为您颁奖

前沿阵地的风景

曾因您而生动

父亲  我知道

因为我下乡插队

一度留给您一道深深浅浅的印痕

此刻  不知道您会不会

在我无声的文字里苏醒

听我在沙沙的落笔声中

书写您到一中为我送饭的情景

清明的雨下个不停

隐隐捎着缕缕凄情

巍巍太行又刮起阵阵狂风

我好像听见父您那悲壮的歌声

“我们在太行山上……”

我又一次潸然泪下

只为悼念天国的您

我的父亲

泪水洇湿昨日的情书

初秋的风划过陡峭的山峦

落在此起彼伏的深谷

它衔着一封远方的情书

霎时

温暖了那年大山的深处

至今我还记得

那散落在秋风里的爱慕

在他的笔下涓涓流出

照片上那双清澈的眼眸

流淌着无限的纯朴

此时  她如同林中的那只小鹿

飞越一切障碍

奔向心中向往的幸福

叶子出走的那天上午

山谷晓风挤在送行的队伍

它们扇动着年轻的翅膀

眼神流着粉红色的情愫

她有着优雅的举止和谈吐

纤细的脖颈儿与白皙的锁骨

就像冬天的暖阳

夏日的清风

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真称得上人间尤物

叶子追随秋风的音律且行且舞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他始终认真驾着小舟

摇着手中的撸

终于在一个叫晋阳的城市停下脚步

青春就是一本仓促的书

转眼  他们携手二十几个春秋

她执一支瘦笔写着风花雪月的诗

做着贤良淑德他人的妇

一首首缠绵的诗行在笔下流出

时不时飘在省级报纸和刊物

记得那两年儿子读高中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读

在那些漫长的隆冬夜晚

她如同水和冰缝在一起

认真陪伴儿子伏案温书

她的床头也放着一摞摞的书

还是时不时竖起耳朵

听儿子笔落纸上

如细细虫鸣啮咬着寂静的夜空

她称这是他们童话中的小屋

自从他仕途未卜当起顾问

衣着开始讲究  谈吐越发粗鲁

从此  小屋开始扬起尘土

秋就像一瓶墨汁

越来越让叶子看不清楚

那年的秋非常寒冷

飘忽的黄叶就像树上流下的泪珠

冷风一口口啃着岁月的骨头

她把无人言说的痛深藏心底

陪着儿子坚定地守在出租屋

信念就似铁轨般驶向既定的蓝图

记得来年一个春日的下午

他们一起回到自己家的住处

在空旷的庭院栽下一棵石榴树

几枚鲜艳的花骨朵儿还挂着盈盈雨珠

他突然双眉紧皱  似三秋的迷雾

“我还差一棵海棠……”

叶子没有开口

萧瑟的秋风一只大手狠狠钳住

叶子的下颌骨

秋风趁着夜色

在墙上凿了一个洞

消失在深秋的夜幕

他的双眼像闪着蜡烛

终于挣脱了小屋的束缚

风急促地吹向江南

却在一棵草芥前驻足

野草扭着低俗的腰肢

向风吐着缥缈烟雾

庆幸自己捕捉到了虫兽中的鸿儒

他似被下了蛊

很快飘忽了回家的脚步

我看见那高悬天际的明月

被风毁得体无完肤

白昼的星辰

被风化捏成冰柱

出租屋不再是温暖的童话小屋

她把冰块含在嘴里

继续写着温暖的诗

城郭依旧

小屋依旧

张爱玲的“蚊子血”“白玫瑰”经典依旧

秋风依然嫌弃成熟的稻谷

腰肢没有弯到他要求的弧度

那化不开的倾诉

似冰锥刺向她的心谷

那散落在秋雨里的泪

终于洇湿三十年前那封山谷情书

他们都在等待日出

但再也晒不干那封被泪水洇湿的情书

多年后

她还在诗行里质疑爱情的虚无

还记得那棵挂满花蕾的石榴树

呼啸的秋风在睡梦里

又划过那条深深的峡谷

梦里明月伴海棠

太阳的影子躺在校园的海棠

把温暖洒向那条悠长的小径上

我似一只懒散的小鹿

坐在印着斑驳树影的石凳上

沉浸于雷抒雁新写的诗章

他向长廊走来

一副风景无限的青春模样

他说弱不禁风的女生笔落黑板

淌出流泪的诗行

却把残留的粉笔头甩向教室的南墙

也溅泼到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1968年初春的早上

一位十八岁青涩懵懂的大男孩

在海棠树下表白

此时  没有人能阻挡玫瑰绽放

一年后

命运暂时关上我们求学的门

却打开那扇广阔田野的窗

而他参军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分别那天

月光在海棠树上温柔地摇晃

他的双眼闪着明月般的光芒

月光纠缠着我稚拙的手指

惹得双眼流出一串串滚烫

转眼  鸿雁传书三年以上

诗就像天上弯曲的风

我摘一行放在风的翅膀

诗和远方真的很有分量

我把一亩一亩的思念

一顷一顷的断肠

一起掖进信封寄向他的营房

有一种甜蜜的苦叫相思

我把它泼洒在生产队的棉田上

把东张西望的棉朵

以扫荡的速度收进自己饱满的布囊

当夜幕撕破田野的滚烫

我登上屋顶

向着远方张望

田野的月亮似乎缺了氧

慢吞吞爬上知青的房梁

再没有李白笔下的那种轻狂

时光荏苒  跌跌撞撞

我坚强地挺过一次次考验和风浪

偶尔也会像一片草叶

失落地被风吹向村口那棵枣树上

月亮从遥远的地方

不声不响爬上我的房梁

潜入我的梦乡

恍惚间

我在用笔尖流淌着忧伤

梦里捕他入诗行

我用女人最好的年华等他

几年后参加了高考

离开青春荡漾的村庄

谁说疼痛没有重量

它一次次压痛我的心房

我把疼痛揉搓成末

放在海棠花里收藏

月光把我深情的诗歌积攒起来

移到编辑部主编的书桌上

突然  边境传来凛冽的枪响

枪声直接撞击到我的心脏

梦里  我们并肩上战场

我相信他会像奥德修斯一样

浴血在自卫反击战的沙场

一年又一年春日的阳光

洒在校园的海棠

一年又一年十五的月亮

圆了又缺  缺了又圆

他却像失踪了一样

不知是谁说

海棠的花期并不长

岁月是它致命的伤

海棠哭了

用一种叫泪的水

开始浇灌自己那个叫“心”的地方

我曾一次次将书信寄向远方

都被一次次退回

并盖着“查无此人”的印章

那时我才明白

人世间  “爱情”的羽衣很夸张

一旦穿上就会沉溺迷茫

我整整寻觅了十年

诗歌纤弱的手

永远挡不住战争的流血和残伤

我开始慢慢尝试两个字“遗忘”

烧掉信笺

收起过往

今年暮春同学聚会

大家沉浸在“老白干”的喧嚷

有个男生冒了一句  我见过他

滴酒不沾的我喊着“干杯”

扯着哭腔

我像找回了丢失的故事

饱满的诗行

我掏尽衣兜所有好看的词句

殷勤地献给李白笔下

那轮明媚的月亮

走出酒店  我摇摇晃晃

搂着路灯当月亮

踉踉跄跄  竟找到校园的海棠

海棠园的月亮坐在大树上

就像五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石凳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

佝偻的背弯成岁月的模样

他的双眼盯着我

突然发出光亮

我俩的视线隔了半个世纪

终于相撞

他蹒跚地走过来

右腿发出金属的声响

一声“对不起”

老眼泛起浑浊的泪光

隐约听到他的嘴巴在讲

熟悉的乡音带着些许悲壮

女诗人的诗

已被我凿刻在老山的石壁

实在不忍心用我残伤的勋章

勉强丈量你的诗行

月下的海棠

努力寻找月光的翅膀

原来

他把所有的担当

全部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就像暮色中那轮苍茫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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