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荆
[摘 要] 面对后现代社会中的道德危机,麦金泰尔在考察古今伦理学脉络和把握现实生活的基础上,提出追溯和复兴亚里士多德的德性理论。他延续了亚里士多德关于实践内涵的思想,传承了美德与实践之间的紧密关系,并强调了在共同体中获取德性的重要性。同时,他进一步拓展了德性的范围,将实践划分为内向实践和外向实践,提出追求公共善和倡导共同主义的观念。
[关 键 词] 麦金泰尔;亚里士多德;德性观
一、麦金泰尔德性思想产生的背景
(一)社会环境的无序
其一,在启蒙运动中,理性主义与个人主义得到了广泛的推广和发展。理性的张扬使得多元化的道德观念脱离了历史文化背景,割断了与传统道德的联系。现代哲学家开始采用“科学的结构”来建构人类道德,这就导致一个错误的结果:道德哲学必须要是可推导的完整体系,而伦理生活的纷繁多变并不适合用自然科学的方式去思考。其二,随着现代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自由、平等、竞争等观念所隐藏的各种矛盾逐渐凸显出来,导致个人道德行为的迷茫、社会的两极分化、贫富差距的扩大以及种族问题等各种社会和道德危机的出现。这些矛盾与危机在社会中广泛存在,引发了对伦理道德的重新思考与探讨。
(二)道德语言的无序
西方道德危机主要表现在道德相对主义盛行,任何普遍性的表述都是个人意志所好的一种表达。道德分歧无休无止,“我们诚然还拥有道德的幻象……但是我们都已极大地(如果不是完全地)丧失了我们对于道德的把握力。”[1]2麦金泰尔认为道德语序混乱主要存在三个原因:(1)不同时期的文化的差异。不同时期的文化有不同的历史起源,亚里士多德的正义概念和卢梭时期的正义概念有不同的内涵,对于正义概念的理解需要追随到具体的历史背景中去。(2)不同地域的差异。由于不同民族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立场,道德理念也存在差异。(3)科学语言的差异。伦理学家的论证都建立在概念之上,而这些概念都具有“不可公度性”。建立在这些概念之上的论证在逻辑结构上都是合理的,但是初始概念的差异就导致这注定是无休无止的论证。
(三)对启蒙运动后美德伦理的审查与反思
在启蒙运动之后,道德体系失去了对亚里士多德目的论的历史联系,哲学家们提出了多种道德理论。麦金泰尔对此进行了一一审查和批判。(1)他审视了情感主义的主观主义特征。情感主义认为没有统一的道德判断标准,道德权威仅仅是个人意志的折射。麦金泰尔指出这种主观的判断标准使得争论的双方各有立场、各执一词,不仅无法有效解决道德争论,反而会加深道德无序现状。(2)对功利主义的批判。功利主义认为道德指示评判社会制度是否合理的标准,人们的行为是为了追求幸福和快乐,但幸福快乐的定义却因人而异,缺乏统一性,这使得道德判断缺乏准确基础。(3)批判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放弃了对道德标准的深入研究,肯定了个体的自由选择,对于重要道德问题无法进行系统的解决。这种态度导致人们对于道德问题的探索陷入了困境。
(四)重建道德秩序的探索
麦金泰尔主张,要修复西方道德哲学,唯有从尼采或亚里士多德中做出选择。尼采试图以意志取代理性,然而他的非理性主义导致陷入相对主义的境地,未能成功解决道德危机。尽管麦金泰尔肯定了尼采为重建道德秩序所做出的努力,却指出其失败根源在于非理性主义的限制。在《追寻美德》中,麦金泰尔明确指出了当前西方社会的主要目标:重建道德,重返文明之路。他认为启蒙运动的失败根本性原因在于对亚里士多德美德传统的忽视。因此,麦金泰尔强调,唯有重新寻找传统美德伦理,才能解决社会的道德危机,摆脱混乱局面。此外,回归并非简单的照搬,而是对亚里士多德德性观的承接与再构。
二、麦金泰尔对亚里士多德德性观的承接
(一)对于“实践即活动”的承接
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把“活动”称之为“隐德莱希”,意思是“有目的在自身之中”。根据不同的“目的”,亚里士多德将活动分为美德活动和技艺性制作活动。由此可知,实践与活动在他的观念中是相通的。麦金泰尔则将实践定义为“任何融贯的、复杂的并且是社会性的确立起来的、协作性的人类活动形式,通过它,在试图获得那些既适合于这种活动形式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这种活动形式的优秀标准的过程中,内在于那种活动的善就得以实现,结果,人们获取优秀的能力以及人们对于所涉及的目的与利益的观念都得到了系统的扩展。”[1]238这一定义凸显了实践的复杂性和社会性要素。简单的活动如三子连并不属于实践。此外,实践必须是一种贯穿多个环节的活动,例如足球比赛算是实践,而仅仅踢一脚足球则不被视为实践活动。麦金泰尔对实践的定义与“活动”的概念紧密相连,显示了他对亚里士多德“实践即活动”的观点的承接和延伸。
(二)对于“美德与实践关系”的承接
麦金泰尔继承了亚里士多德将德性贯彻到实践中的精神,强调知行合一。在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美德与实践密不可分,美德是实践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可能性,即获得完满的可能性。“我们说某某的功能与好某某的功能是同类的,并且在所有情况下,优秀(美德)方面的优异都是加在功能上的。”[2]例如,竖琴手的功能是弹竖琴,优秀的竖琴手则能够将琴弹得好。对于人而言,能够将理智美德与伦常美德发挥得好,即能够揭示出各种知识,能够避开“过度”与“不及”,就是拥有美德。所以美德是内在于实践之中并能通过实践获得的。美德即是实践的完满状态。而麦金泰尔如何定义“美德”呢?“美德是一种获得的人类品质,拥有与践行它就会达到内在于实践的诸善(好),而缺乏它就会妨碍达到任何诸如此类的善(好)。”[1]242美德是后天在实践中获得的,实践是美德的基础,而美德会对实践产生重要影响。麦金泰尔的实践强调进行活动的同时也是追求这种活动本身的优秀,践行美德能够达到内在于实践的善。由此可见,麦金泰尔也强调美德与实践密不可分的关系。
(三)对于“共同体与美德关系”的承接
亚里士多德强调美德与实践的概念都是对于直接的个体而言,即指向个体的圆满与幸福。但这并不排除城邦对于个体美德与他者以及城邦之间的相互影响。“个人不能离开城邦,个人一旦离开城邦,便不能独立自足地生活。因此,一个孤独的人不能自我完善,只有在城邦国家即社会中才能达到自我完善。个人的幸福也只有在城邦的幸福中才有可能。”[3]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同样重视个体要在城邦下达到自我完善,强调个体美德与城邦之间的密切联系。而麦金泰尔则更加突出共同体对于美德的塑造作用。他指出,“规则成了道德生活的基本概念”,成员通过在共同体中通力合作、遵守规则、追求共同目标而建立起相互之间的友谊,这种友谊本身就是一种普遍的美德。同时,在共同体中,成员更能意识到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促使他们开始积极追求美德。
三、麦金泰尔对亚里士多德德性观的再构
(一)对于美德的界定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德即优秀,美德是人能够理智地发挥其情感和欲望,器物能够实现功能或活动的完满性。美德即优秀,美德与优秀是统一的。而在麦金泰尔对于美德的界定中,美德是一种能够达到“诸善”的品质。美德成为人在实践中能够获得优秀的基础保障,优秀是实践活动追求的标准。也就是说,麦金泰尔将“美德”与“优秀”分化开来,进一步将“诸善”区分为内在善和外在善。内在善只存在于统一实践形式之中,比如绘画的内在善异于农耕的内在善,绘画与农耕的形式区别导致其所具有的内在善是不可通约的。因此,只有参与特定的实践活动才能理解和评价其内在的善。相比之下,外在善则涉及名誉、利益、权力等个人财产和物质所有物,与个体的德性无直接关联。麦金泰尔认为,现代社会的大多数公民更多追求外在善,人被逐渐工具化,劳动者在为资本服务时也很难获得内在善。麦金泰尔更加鼓励追求内在善,内向实践更加能够提升道德。然而,他并非完全否定外在善的重要性,而是强调内在善与外在善之间的密切联系。举例来说,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这增加了其内在善的程度,同时,当作品受到社会的认可与物质奖励时,也增加了外在善的程度。这表明内在善与外在善之间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
(二)对于实践的拓展
尽管麦金泰尔延续了亚里士多德关于实践的概念,但他对实践概念进行了重新构思。首先,对实践概念的范围进行了扩大。亚里士多德的道德实践概念局限于伦常政治范围,而麦金泰尔将其扩大到人类一切事物。其次,强调多人合作性,单独踢球不算实践,而足球比赛则被视为实践。再次,他指出实践不仅可以实现“优秀”,还可以实现“诸善”。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目的是将人培养成为良民,而麦金泰尔则强调通过实践将内心优秀品质外化。在他的理论中,善被分为内向善和外向善,对应内向实践和外向实践。内向实践追求内在美和道德品质的活动,旨在个人内心的成长和自我完善;而外向实践则追求外在物质利益和社会地位,以获取权力、金钱、地位等外在资源为目标。他指出:“实践本身的完善只能通过对其内在善的追求得以实现,而对外在善的过度追求则不仅无益于实践的发展,甚至可能使实践完全沦为无关重要的手段而最终丧失其自身的生命力。”[4]同样,麦金泰尔鼓励内向实践,批评一味进行外向实践而不寻求内自身德性发展的社会现象。
(三)追求公共善
在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他将最完美的幸福定义为一种极致自足、接近神性的沉思生活,这可以看作是对柏拉图理想境界的一种延伸和发展。最完美的幸福是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最高的善,而这种幸福只有少数人才能通过默想活动实现。“从亚里士多德的德性范畴表中看不到工匠技艺与体力劳动的实践所特有的优秀”“看到的只有富人与身居高位者才能获得一些关键的德性”[5]。对于这种偏见,麦金泰尔将其归因于亚里士多德的非历史性形而上学观念,并试图从根本上摆脱这种精英主义观念。
麦金泰尔强调了共同体构建的环境对个人身份的塑造具有重要意义,个体的成长受到社会关系网络的极大影响。他对共同体主义的阐释着重于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善的重要性高于权力。在共同体中,成员们认为集体利益比个人利益更为重要,实现集体利益也是实现个人利益的过程。这与简单地强调集体主义,将维护集体利益仅视为促进个人利益手段的观点有着根本不同。其次,麦金泰尔指出,由于每个共同体的独特性,衡量标准也各不相同。这种说法导致共同体内部往往缺乏对公认公共善的批判,因此缺乏内省的动力,而外部标准又因其特殊性难以普遍适用,容易陷入自我封闭的状态。这也使得共同体主义缺乏自我反思和自我批评的能力,成为其衰退的一个原因。
(四)提倡共同体主义
在《依赖性的理性动物——人类为什么需要德性?》这本书中,麦金泰尔详尽描述了个体对于城邦的依赖性,并指出德性的发展离不开共同体背景。首先,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个体之间形成以“接受—付出”为基础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不仅体现了规范性的道德联系,更是建立在有目的实践活动之上的共同体。共同的目标和思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内化于每个个体之中,成为人们共同遵守的习俗。在追求个体幸福的同时,共同体也致力于实现所有成员的目标。其次,麦金泰尔对目的论共同体进行了批判,摒弃了亚里士多德形而上的等级色彩,提出了按照应当正义原则分配个人所得的观点。将亚里士多德认为“至善”的沉思转化为独立者的实践活动。这种转变意味着在共同体中个人所得的分配应当遵循正义原则,而非基于等级制度。最后,国家是最大的共同体,麦金泰尔反对自由主义国家的中立原则,主张善的优先权高于权力,个人享受的权利都是以一定的社会条件为前提。国家并非通过暴力干预来强调公共善,而是通过长期的教育体系对民众进行潜移默化的教化,以塑造德性、追随善的道路。因此,在麦金泰尔的共同体理论中,从共同善的角度出发,共同体成员通过德性的培养逐渐由依赖者转变为独立者,成为维持社会优秀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共同建立更加合理的共同体。
面对社会环境和道德语言的混乱,麦金泰尔一一审查与反思了启蒙运动后的美德伦理,主张回归亚里士多德的传统美德观。然而,他也一再强调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承接与再构。麦金泰尔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即活动思想,认可美德与实践的紧密联系,强调美德发展需在共同体背景下进行。同时,他对亚里士多德的德性观进行了改进,重新定义了“美德”,将善分为“内在善”和“外在善”;拓展了实践范围,将实践区分为“内向实践”和“外向实践”;批评了精英主义思想;倡导共同体主义。这些思想为解决现代道德危机提供了新方案,也为加强我国社会主义道德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
参考文献:
[1]麦金泰尔.追寻美德[M].宋继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2.
[2]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03.
[3]王成光.论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观及其当代意义[J].四川大学学报,2010(2):34.
[4]孙小玲.德性论与精英主义:从麦金泰尔的“实践”概念谈起[J].复旦大学学报,2009(1):94.
[5]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348.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