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花
[摘 要] 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她格外关注女性创作和女性创造力,并通过她的作品直接或间接地阐明其女性创造力思想。“肖拉”是女性创造力的孕育之地;性别意识是女性创造力发展的障碍;雌雄同体的大脑是女性创造力发挥的理想状态。
[关 键 词] 创造力;肖拉;性别意识
一、引言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是20世纪英国著名小说家和文学艺术批评家,在文学理论和创作实践中对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她在创作过程中提出的文学观点和小说创作理论,尤其是女性主义诗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其文学作品和短篇散文中,如《达洛卫夫人》(Mrs. Dalloway)、《到灯塔去》(To The Lighthouse)、《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等。结合她的主要著作,本文详细、深入地剖析了她的女性创造力思想。
二、“肖拉”:女性创造力的孕育之地
“肖拉”(又译作“阴性空间”)的英文为“chora”,本义为一种观点或一种想法。柏拉图在他的作品《蒂迈欧篇》中认为,它是一种容器(receptacle),像子宫一样是创造可以生发的地方。在《诗性语言的革命》一书中,茱莉亚·克里斯蒂娃把柏拉图的“肖拉”一词借用于符号学,认为“肖拉”是一种暂时的移动性联结处,是婴儿在出生前生长发育的地方。伊丽莎白·格罗兹(Space,Time,and Perversion,114)把上述两位学者的想法结合起来,对该词的意义加以延伸,赋予新的内涵,以便为女性主义者所用。她认为可以把“肖拉”看作产品成形之前的容器、储存点、培育地或者像子宫一样是胚胎成形之前的孕育地,但是它在本质上是与外界隔离的,是用以激发灵感、培养创意的场所。“肖拉”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词语,是用来催生女性特质的,但是又和女性以及女性有形肉体的联系处于隔离状态,是产生概念性或者社会性有形物体的处所。从此意义上讲,“肖拉”又指一种阴性氛围,一种独特的生存状态。在这种纯阴性环境下,所有女性参与者都能够获得身心自由,没有来自任何男性的打扰、介入或胁迫,可以自由自在地放松自我,与同性伙伴或交流、或亲近、或结盟,在亲密和谐相处中相互滋养心智、激发灵感、培养创意。伍尔夫在她的多部作品中塑造了各种各样的“肖拉”意象。她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声明,“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1]。伍尔夫在描绘一个类似阴性空间的环境,一个能够摆脱家庭职责和父权制对女性种种期盼的地方。 一间自己的房间象征着现代女性渴望的独立空间,它不仅代表其物质存在的形式,标志着女性经济独立,它还具有抽象意义,代表一个让女性自由思考、免受奴役压迫的精神或灵魂自主的空间。在《达洛卫夫人》中,女主人公克拉丽莎在与闺蜜萨莉·塞顿的交往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消极和被动,下决心积极参与社会、改造社会,最终付诸行动,成功举办了晚宴,找回了自我。在《到灯塔去》中, 女主人公丽莉·布里斯科观察拉姆齐夫人对待丈夫、孩子以及宾客时的言行举止,反思她和拉姆齐夫人之间的交际和亲近,从拉姆齐夫人身上得到启迪,成功达成人生所愿,完成了她的画作。
克拉丽莎是小说《达洛卫夫人》中男主人公、国会议员达洛维·理查德的夫人,萨莉·塞顿是她儿时的玩伴。孩童时代的克拉丽莎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她拘谨本分、循规蹈矩,敏感而又好奇。虽然克拉丽莎来自威斯敏斯特的上流社会,却狭隘无知,既没有杰出的才华,也没有显赫的职务。萨莉出身平民,没有教养,敢作敢为。作为亲密无间的好友,萨利的言行既让克拉丽萨感到大为吃惊、羞怯害怕,又让她觉得十分刺激且大长见识。“那一晚,她们整整谈了一个通宵。萨利使她第一次感到布尔顿的生活多么闭塞。她对社会问题也一无所知……有一次,她与萨利坐在顶楼她的卧室内,连续几个小时絮絮而谈。她们讨论生活,讨论如何去改造世界。”[2]在和萨利相处的过程中,萨利提议她们要积极投身到建立一个废除私有财产的社会活动中,为此她们还给市政府写了一封信,不过遗憾的是没有寄出去。虽然这些都是萨利的主意,但是克拉丽萨很快就和萨利一样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她们一起坐在床上读柏拉图的哲学著作,也读莫里斯的文章,还按钟点念雪莱的诗歌。萨利的力量令人惊叹,她天赋高,有个性。还有一次,“她去洗澡,忘了拿海绵,就光着身子沿走廊跑去。那个阴郁的女仆埃伦·阿特金斯到处咕哝——‘要是给哪位先生看见了可怎么办?”[2]35坦率地讲,萨利的行为的确叫人震惊,克拉里萨的父亲嫌她大大咧咧、不修边幅。通过克拉丽萨断断续续的回忆,可以看出伍尔夫在着力描绘萨利对克拉丽萨开启的智慧之门:给她介绍新思想、新文学、新世界。她们所处的卧室位于房子的屋顶,独立于其他房间之外,房间内只有萨利和克拉丽萨两个女孩,她们可以不受任何男性的打扰,也不用理会父权制下的任何条条框框,更不用管克拉丽萨家人的种种嫌隙,可以毫无顾忌地谈政治、谈社会。克拉丽萨似乎很享受这种阴性氛围,正是在她家的顶楼小屋、在和萨利的频频交往中,克拉丽萨的心智得到了启迪,她的女性意识慢慢觉醒,她的思想逐步成熟,才有了她后续晚宴的成功举办。同样,《到灯塔去》中的丽莉·布里斯科从具有创造力的拉姆齐夫人身上获得灵感,汲取了向上拼搏的力量,并成功完成了她人生的艺术创作。作为“屋子里的天使”,虽然拉姆齐夫人在家中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但她却是丈夫、孩子以及宾客心目中的灯塔,是希望、温暖和热情的象征。她以女性的无私、温柔和巨大的抚慰力量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处理好身边的每一件事,尽力使每一个人都能够达成所愿。拉姆齐先生是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尊重事实,追求真理,但是哲理的博大精深、世事的繁杂无情常常使他陷于孤独、无助、烦躁和焦虑,使他缺乏自信、脾气暴躁、霸权专横。在拉姆齐夫人的眼里,丽莉·布里斯科相貌平平,没有高贵的气质,但是她有才华,有自己的主见,有内在的独立性格。拉姆齐夫人总能看到别人的优点。就像丽莉·布里斯科所说的那样:“她渴望的不是知识,而是和谐一致;不是刻在石碑上的铭文,不是可以用男子所能理解的任何语言来书写的东西,而是亲密无间的感情本身。”[3]尽管她很柔弱,但是面对争吵、分歧、意见不合、各种偏见和各种困难,她从不回避,她总能够优雅娴熟地一一化解。在她的热心调解下,拉姆齐先生、班克斯先生和坦斯勒先生在激烈的争论中趋于统一,由互不相让变得融洽和谐。在她的热心点拨下,单身女画家丽莉意识到了爱的创造力,为困扰她多年的艺术难题找到了答案——把画作上的一棵树挪到画作的中心,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拉姆齐夫人能够把混乱的日常生活整理得有条不紊,把自己家庭和生活中各种不和谐的声音巧妙安排,使之协同作用,创作出一曲优美的管弦乐。丽莉正是在拉姆齐夫人的感召下,最终完成了她的人生画作。
三、性别意识:女性创造力之障碍
一个女人要在20世纪男权制社会的压迫下随心所欲地进行创作谈何容易?作为女性作家,她们深受男权的羁绊,会随时随地意识到自己的女性身份,影响创造力的发挥。在以“女性的职业”为题的演说里,伍尔夫提到了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亲身体验。一个是“屋子里的天使”。伍尔夫记得在撰写一篇对某个著名男性作家小说的评论时,她需要与某个幽灵搏斗。这个幽灵是一个女人。她把这个女人称之为“屋子里的天使”。“它横亘在我和稿纸之间,困扰我,折磨我,消耗我,令我最终忍无可忍,杀了她。”[4]维多利亚时代末期,英国的每个家庭都有一个这样的天使。她温柔可爱、宽宏大量、善良无私,擅长持家,富有牺牲精神。如果餐桌上有一只鸡,她拿的是鸡脚;如果屋里有穿堂风,她就坐在那里挡风。总之,她没有思想,没有渴望,心里只是想着别人,想着自己的先生和自己的儿女,懂得审时度势,懂得与儿女平等互爱。儿女遇到纠结的事情,她懂得以温暖的爱和智慧之手适时为儿女梳理思想上的乱麻,并用自身宽厚仁爱、积极乐观、奋发上进的生活态度来影响他们、引导他们。每当伍尔夫握笔准备抨击某个男性作家的作品时,她便悄悄溜到伍尔夫的身后低语:“亲爱的,你一个年轻女子竟要批评男人写的书?要有同情心,要温柔妩媚,会作假,善于使用女性的各种小手段。不要让其他人看出你有思想,最要紧的是要表现得纯洁。”[4]伍尔夫奋起自卫,杀死了这位象征男权的“天使”。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现实中这个“天使”其实是很难杀死的,她的阴影将长期笼罩在女性作家的心头,因此伍尔夫宣称想要倾情书写女性的人生,“杀死‘屋子里的天使是每一位女性作家职业的一个部分”。另一个是性别意识(sex-consciousness),它是阻碍女性创作的巨大障碍。作为男权构筑者,男性作家宣扬男权至上并时不时地拿传统的伦理道德绑架女性作家,提醒她们注意自己的女性身份,限制、禁止女性作家展示自己的创作天赋。从客观上讲,在创作过程中作家的最大愿望是尽量做到无意识,从而保持一个永久平静的内心世界,这样才能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呈现出来。然而,作为一个女性小说家,她很可能会有一种奇特的经历,这种经历或许对女作家比对男作家更为普遍。“当她文思泉涌,想象力找到了蓄集处,寻到水底深处静眠的大鱼时,便妙笔生花,行行文字跃然纸上。……当想象力撞到某个硬物时,女作家从梦幻中惊醒。此刻她处于极度的痛苦与矛盾之中,毋庸置疑,她强烈地感受到的身心体验是不适合她作为女人表现出来的。”[4]理智告诉她,男人会评论一个倾吐自己真情实感的女人。这也惊醒了她艺术家的无意识,她无法继续写下去。女性作家要想尽情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必须打碎套在自己身上的男权制这把枷锁。在“男性”大脑主导下,女性作家往往束手束脚,时时受到牵制、处处受到掣肘,一旦想象力触碰禁区便会戛然而止。伍尔夫倡导,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女性作家需要摆脱男权社会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桎梏。只有摧毁菲勒斯中心的话语权及以其为代表的种种羁绊,女性才能超越“性别”、忘掉“自我”,想象力才能得以释放,创作出具有女性特征的作品。
四、雌雄同体的大脑:女性创造力之理想状态
伍尔夫在她的女性主义代表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中第一次提到了“雌雄同体”这一术语,认为女性创作不仅需要钱,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还需要一个雌雄同体的大脑。在此,伍尔夫借用柯勒律治的话语来阐述她的雌雄同体观:“我们每个人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正常的和适意的存在状态使两人情投意合、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是男人,头脑中女性的一面应当发挥作用;如果你是女性,也应与头脑中男性的一面交流。柯勒律治说,睿智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1]85单一的男性化头脑不能创作,单一的女性化头脑也不能创作,二者必须达到心灵之间的协同作用, 或者相辅相成,才能尽情发挥任何创造性行为。伍尔夫的“雌雄同体”观颠覆了父权制社会男女性别角色二元对立的等级模式,对男权文化的菲勒斯或逻格斯中心主义提出了挑战。在父权文化中,男性和女性二者是对立的,是男优女劣、男尊女卑的,这种等级观念不仅影响男女两性对世界的正确认知,也妨碍二者对自我的客观自省和了解,使男性认为自己在体力、智力、意志力等方面优于女性,而女性认为自己在以上各方面都处于劣势,以至于自怜自艾,都不能进行富有创造力的写作。伍尔夫的“雌雄同体”观就是要超越传统狭隘的单一性别角色认同,超出“性别”和“我”,达到一种忘我的无意识境地,在精神上、心灵上彻底解放,使身心获得真正的自由,其思考和创作才能冷静、客观、全面。“雌雄同体”的大脑并不是仅仅针对女性作家,它对男性作家同样适用。“男女作家都应该具有雌雄同体的大脑,因为雌雄同体的大脑不会处于一种极端的状态,应该是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只有当大脑处于一种平和、和谐的状态时,它生产出来的东西才会没有武断、没有偏见、没有歧视。”[5]
五、结论
在《达洛卫夫人》中,伍尔夫特意刻画了一位高唱古老情歌的老妪:“它形似漏斗,又似生锈的水泵,也像随风飘曳的枯树,光秃秃的,永远长不出一片绿叶,任凭风儿在枝丫中穿梭……”[2]81这是女性原始创造力、大地繁衍和力量的象征。尽管男权制社会千百年来对女性进行压迫、摧残,然而,女性顽强的生命力是扼杀不了的。这位象征大地母亲的女性,其强劲有力的歌声将永远回荡在伦敦的上空;这是为深沉的女性创造力谱写的一曲英雄赞歌,女性的伟大力量永不磨灭!
参考文献:
[1]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M].孙梁,苏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34.
[3]弗吉尼亚·伍尔夫.到灯塔去[M].翟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110.
[4]杨立民.现代大学英语精读5[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
[5]王烈琴. 新女性的宣言: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间》的女性主义解读[J].外国语文. 2013(4):36-39.
作者单位:广州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